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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獨掌大權的誘惑

  君王崩逝,舉國悲痛,咸陽城中全城素縞,全民哀傷緬懷。時節雖才立秋,但是整個咸陽城彷彿置身於冷冬之中,白茫茫的一片,望之無際。

  除了各大街道兩旁隔斷設立的素縞飄帶之外,幾乎每一家店鋪宅院都遍布素色,不是黑就是白,行人過路者紛紛,臉上卻都有著微微的沉重,彷彿被咸陽城的「勢」所包圍,融入其中的悲戚。

  相府,也不例外。

  此時,已是先王靈體入棺守靈的時候,一眾朝臣在每日的參拜過後,都回到了各自府邸,冥思哀悼。

  先王過世,新王繼位,但是繼位的新王卻需要為先王守靈,過了年關才可正式稱王,組織朝議,共議新王初政。

  在此之前,一切大事都要宗正和相邦等諸位大臣共同協理,再各自進宮拜見新王,在副殿商議諸事。

  與此同時,呂不韋剛剛結束每一天例行的祭拜,周身衣著樸素蒼白,禮制齊全,就連頭上的禮冠之上,都綁上了一撮素帛,臉上的神情還帶有些悲痛,彷彿還沒從剛才的祭拜當中回過心神。

  過了良久,看著旁邊桌案上那一堆堆的書簡,呂不韋輕呼了口氣,從悲痛當中抽出心神,來到桌案邊上,開始審批。

  相邦本就有代王理政的職責,再加上如今的秦國新王剛繼位,還在為先王祭奠守靈,無法事必躬親處理國務,這全國政務大小事的重擔,自然也就落在了相邦的身上。

  一國之政事,大大小小事無巨細,都要上呈給相邦和君王,這一天諸事算下來,寫成的書簡需以「石」計,動不動就是百十斤,批閱的任務極重。

  是故,即便心中悲憫於先王恩德,但是呂不韋仍然不能耽誤了政事,以防止民生政務失調,迅速就轉到了批閱書簡當中。

  「噔噔噔~~」一陣漸行漸近的腳步聲,緩緩傳來。

  「相邦,衛單求見!」緊跟著,屋外光影浮動,衛單的身影現於門口。

  「先生來了?快請進吧!」呂不韋聽到聲音才將目光從書簡上移走片刻,隨即回復了句,繼續埋頭於桌上。

  衛單聽聞后,舉步邁入屋內,來到呂不韋的桌案前停下,看著正忙於政務的呂不韋,笑著讚揚道:「相邦為國為民,勞苦功高,也難怪先王對相邦如此重視。由此看來,相邦真不愧為國之柱石啊!」

  「先生謬讚!」呂不韋笑著回道:「即為百官之首,不韋自然要擔得起這個稱謂,一來也對得起先王和新王之信任,二來也對得起自身之職,不辜負萬民之心血!!」

  「相邦殫精竭慮,司政不休,衛單佩服!」說著,衛單臉色微微一變,眯著眼往近湊了湊合,緊跟著說道:「可是相邦可曾有想過,如今的咸陽局面先王崩殂各方雲涌,相邦為保大權不旁落,是否應該更進一步?」

  「更進一步?先生何意?」呂不韋被衛單這一句說得微微一愣,心中滿是疑惑,不由得問了句。

  聽聞呂不韋問起,衛單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熟悉的笑容,就像是謀算得逞一樣,侃侃而談:「相邦盡心儘力,忠貞為國,為的是什麼?是滔天的權利,還是為國甘願付出生身的大義?」

  聽到這裡,呂不韋眉頭一皺,看向衛單的眼中頗有不悅,悶聲問了句:「先生有何話不妨直接明說!」說完,將手中的書簡摔在了桌案上,似乎有所不忿。

  對此,衛單輕輕一笑,繼而說道:「如今新王初即位,還未親理朝政,咸陽百官皆以相邦為首,天下大事皆出自相邦,相邦的地位可謂是穩固如山,難以動搖!但相邦可聽聞,羋系那邊可不怎麼安分哦……」

  「羋系?」呂不韋眉頭緊皺,面上陰沉,有些不服氣地說道:「我現在是王上的仲父,是秦國的相邦,更是大秦的文信侯!羋系不論是羋宸,還是華陽太后,現在都已經是朝局之外的閑人,在朝堂之上毫無根基可言,為何先生如今依舊執迷於羋系?」

  「難道先生認為,不韋還會栽倒在羋系的手裡嗎?」說到這裡,呂不韋嗤笑了一聲,表現得異常不屑。

  呂不韋話語中的嘲弄異常分明,許是真正在戲謔衛單的小心,又或許是壓在心口上的一座山搬離,讓呂不韋感到有些輕飄。

  對此,衛單眉眼微眯,笑著說道:「若是相邦繼續如此悠然下去,那這最後的結果,還真就不一定了!」

  說著,看到呂不韋的臉上有些嗔怒,衛單語氣悠長,直言相告:「相邦可知,數月前先王病重昏迷之際,陽泉君的府上,一些羋系舊臣,曾在羋宸面前進言,趁機謀亂篡逆,改換王權!」

  「……」呂不韋心頭一震,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衛單,突然笑著道了句:「先是太子府,后是陽泉君府,先生的手段,還真是神鬼莫測呀!」

  此言一出,衛單連連搖頭擺手,直呼不敢。

  隨即,呂不韋臉上笑容消退,不屑之色浮於表象,冷聲說道:「羋系此前雄踞朝堂,如今沒落至此,終歸有些不識時務之人,還抱有些許幻想。不過如今,這些賊子都不過是陰溝里的蠹蟲,上不得檯面,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見到呂不韋如此自信,衛單輕飄飄地問了句:「相邦就如此自信嗎?」

  「嗯?」呂不韋眉頭一皺,臉上略有不解。

  對此,衛單往前湊了湊,輕聲說道:「昌平君的孟羋,被華陽太后封了女官,可隨時進宮面見太后王上,名義上是太后心喜孟羋,想要時常看見。但是這背後深意,相邦不會不知吧?」

  「……」聞此呂不韋臉色微變,目色一沉。

  這時,衛單的語氣悠揚婉轉,似有幾分刻意的引導:「羋系之人賊心不死,以熊啟為首的楚系根本就不是秦國的忠臣,相邦身為先王託付的重臣,又是當今王上的仲父,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這些外戚臣子再次興起風浪嗎?」

  「哼!」呂不韋沉聲冷哼了句,冷冷地道了句:「華陽太后不是蠢人,羋系如今沒落至此,若是識相,就不該有那些歪心思!」

  衛單神色不變,繼續說道:「現在沒有,但是相邦能保證,等到楚系之女入主了北宮,等到羋系外戚再度佔據朝堂,到那個時候,羋系還會安分守己嗎?」

  「亦或者,等到羋系權勢威壓朝堂的時候,相邦還能像如今這樣雲淡風輕嗎?」

  「咯吱吱!」隨著衛單嘴裡的蜚語流出,呂不韋的臉色也越發地陰沉。同時,心中也開始顯露出疲累的感覺。

  長時間的權力追逐,已經讓呂不韋的內心感到空寂,感到了深深的失落。

  以往呂不韋還是上卿的時候,那個時候羋系在朝中權勢滔天,就連王上也被壓著一頭,更別說呂不韋自己。

  那個時候,呂不韋想要追求比羋系更高的地位,比羋系更大的權力,最後他成功了,成為了秦國的相邦。

  可在成為相邦之後,在羋系被王族徹底壓下之後,嬴政的轉變,卻讓呂不韋由衷感到憂心。一朝之臣,若是在新王上位后不被重用,那終將沒落,最終難逃敗亡一途。

  為了自保,呂不韋再次籌算,廣招門客,舉薦士子,弘揚自身聲望,以求得最終的變數。

  而今,先王託付,呂不韋監理國政,稱謂為王上之「仲父」,爵位更是萬戶之侯,可謂已經走到了人臣之極!可是為何,這心裡的失落和恐慌,卻以日俱增,彷彿已經被權利掏空了內心。

  衛單簡簡單單的一句言語,就激起了呂不韋內心的恐慌。這不知該說是貪念,還是被貪慾侵蝕后所剩下的脆弱內心。

  「唉~~」良久,呂不韋泄氣地一嘆,臉上的陰沉盡去,歸於平靜,緩緩出聲道:「罷了,我已是人臣之極致,當專心致志為國為民,消除雜念,恪盡職守。若是到了最後,我王真的偏向羋系,拔除異己,也是無法。」

  「相邦這是……認了?」衛單一臉詫異,挑著眉笑問了句。

  「……」呂不韋眼角微微抽搐,臉色微冷,恨聲大喝道:「先生!!!」

  低沉著聲音喊了一嗓子以後,呂不韋似乎也感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屏息靜氣,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沉聲質問道:「不韋如今已是極致人臣,再上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先生難道不知?儘管新王不曾言說,但是不韋能看得出,不韋這個仲父的稱謂,也只不過是新王看在先王的面子上,才沒有駁逆。若是還這麼不知進退,恐怕到頭來逼壓我呂不韋的就不是羋系了!而是王上!!」

  「不韋不過是一介臣子,難道先生想讓呂不韋弄權作虛,犯上作亂嗎?」

  呂不韋壓抑不住地怒聲,讓衛單聽后一笑,瞭然地說道:「原來如此~~相邦是怕這個!」

  說完,看著臉色有些不太好的呂不韋,衛單臉色一正,幽幽地道了句:「相邦擔心弄權會引得王上忌憚,可若是,有個法子既能獨掌朝堂威壓羋系,又能讓相邦不受王上猜忌呢?」

  「……」呂不韋眉頭微皺,一臉的疑惑,不明白衛單之意。

  見狀,衛單輕聲笑了笑,直白地說道:「先王託付後事,相邦監理國政,宗正輔佐教導新王,太后監國!可以說,在新王初政未立之前,相邦、宗正還有太后,就是秦國朝堂上的三棵大樹!」

  「相邦自不用說,宗正嬴洪乃宗室之首,所思所想皆為王族宗室,要想在羋系一事上引得宗正相助,共同擠壓羋系生身之地,那恐怕不是很容易。畢竟,宗室向來喜歡躋身事外旁觀,不會那麼輕易就放下身段親自下場對付落寞的羋系。」

  「而太后則不同……太后與新王在邯鄲同生共死,親情深切,新王在太後面前也是孝悌恭順,令人感懷。而三年前二人初回國,卻屢屢遭遇羋系針對,不論是羋系傳言污及太后出身,亦或者是宮中毒殺曾是嫡公子的新王,這些可都是實打實的仇恨和過節。若是相邦能夠在太後面前說明利害,拉攏太后在朝堂之上支持相邦,到了那時,恐怕就連新王,礙於母后的面兒,也不會說什麼吧?!」

  衛單輕緩著聲,帶有誘惑性的看著呂不韋,緩緩說道:「到了那個時候,相邦有太后撐腰,就連宗正也不得多言,王上尊愛,大權獨攬,既不會被上位和朝臣所忌憚,落下不好的聲名。又不會受宗室牽制,隨心所欲擠壓羋系,真正地隨心所欲!不知相邦對於此,可還畏懼害怕?」

  「……」呂不韋眼帘低垂注視著桌案,良久無言。

  衛單對此並不心急,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態,端坐在呂不韋面前,目光注視著,靜靜等候。

  「呼~~」等了許久,呂不韋才張口舒了口氣,隨即又陷入了沉思當中。

  這時,見到呂不韋有了動靜,衛單眸光一閃,再次出聲道:「相邦,這三個月來,新王都會在蘄年宮祠堂為先王守靈,相邦若是決定下來,還是得趁著時間進宮,見一見太后,明言相告一番。」

  聽到衛單的話,呂不韋緩緩抬眼,一雙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衛單,冷不丁發問道:「先生究竟是何方人士啊?入我相府,又是為了什麼呢?」

  「衛單之念,自是揚名顯赫,而這前提關乎的,自然是相邦的地位和權勢!」衛單拱手施禮,輕聲回應。

  呂不韋定定地看著衛單,久久未曾挪開眼,似乎要將這個來路神秘,手段高明的幕僚給看透一般。

  衛單就這麼挺平臉面,坦然迎上了呂不韋帶有幾分探究的掃視,表現得雲淡風輕,絲毫不顯慌亂。

  看了良久,呂不韋都未曾從衛單臉上看出什麼,只得作罷,按下心中對衛單的疑竇,輕聲回應道:「既然先生有此心進言,算好了所有的退路,不韋若是不試上一試,豈不是要辜負了先生的一番美意?」

  「衛單,恭祝相邦所謀功成!」聽到呂不韋的話,衛單面露喜色,知道呂不韋以及動了心思,當即叮囑道:「相邦須得謹記,要想相勸太后,還是須得以羋係為子,方可成事!」

  「知道了!」呂不韋輕輕回道。

  「既如此,衛單先行告退!」衛單恭聲一禮。

  「先生請便。」

  隨後,衛單起身離去,神態自若,腳步輕盈自然,毫無半分停頓。

  呂不韋就這麼看著,看著衛單離去,直到其身影消失在視線當中,才收回目光。

  衛單的神秘,還有那層出不窮、無處不及的眼線,讓呂不韋感到了深深地忌憚。擁有這般龐大的眼線,此人僅僅只是一個名士那麼簡單嗎?

  能坐上相邦之位,呂不韋本身也是人中鳳麟,久而久之自然感覺到衛單的不同尋常之處,只是就目前來看,衛單的所有謀算,貌似都是對自己有利,這也是讓呂不韋最為迷惑的地方。

  甚至,呂不韋對此也深深懷疑,懷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搖了搖頭,將腦海中那些雜亂思想揮去,回想起方才衛單的所言,目光逐漸變得迷離,陷入了思索當中:「趙姬……太后……」

  心底,一處不起眼的地方,一道倩影浮現,讓呂不韋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迷醉。

  屋外。

  衛單在離開主屋之後,順著偏僻小路向前走去。

  在無人看得見的角度,衛單的臉上浮現出陰寒詭魅的笑容。

  欲獨掌大權的相邦,碰到初顯威名的君王,最後會是什麼結果?呵呵呵……

  無人的小路之上,一陣陣滲人的低沉笑聲,緩緩傳盪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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