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楚國細作
在內醫府,讓醫官給自己簡單包紮過後,嬴政心中煩悶,就一人走出了宮,朝著合信酒樓走去。
冬至這天,咸陽街道上到處都紅燈高掛,人來人往。
主街兩旁的店鋪當中燈火通明,街邊隨處可見擺攤的小吃,所有人都慶賀這個大節日。而這樣的盛景,整個秦國各地都在上演。
自從實行這稻麥複種,農戶手裡頭的餘糧充足,每逢喜慶日子都會出來逛逛城裡,買些往年根本不敢想的東西,共同享受節日的氣息。
嬴政一人行走在街上,顯得有些孤零零,與周遭的熱鬧格格不入,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些陰沉。
華陽太后以及羋系今天在大殿上的表現,讓嬴政徹底放棄了求全之策,開始設想反擊之法。
以往,雖然知道羋系是自己的敵人,哪怕對方行刺自己,嬴政依然沒有對羋系下手的想法,只是想著被動反擊,以不變應萬變,從而以靜制動戰勝對方。
但是如今,羋系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尤其是對母親以傳言當庭羞辱,還當著所有朝臣的面兒污穢母親的聲名,這讓嬴政心裡的怒火再也壓制不住,不願再委曲求全。
本想腳踏實地,靠自己的才學德行獲得秦人的認可,得到朝堂的認同,從而襄助母親和父王,早日收攏大權。
但是如今看來,一昧的忍讓顯然是行不通的。除了腳踏實地,自己也要用些其他手段,除了報今日之仇,同時也讓羋系消停下來!!
想到此,嬴政暗中點了點頭,目光堅定,悄悄在心裡定了個目標,誓要讓羋系之人付出代價!!
心思稍定,嬴政步伐稍快了些,往合信酒樓的方向走去。
不過,在轉角之後,卻碰到了迎面走來的荊軻。
「哎呦~受傷了??」兩人碰面,嬴政還沒來得及張口,荊軻就很眼尖地看到了那隻被白布纏成粽子般的手,有些詫異地問道:「你不是都在宮裡嗎?難不成又遇到刺殺了??」
「不是……」嬴政臉色平淡,聽到后回應了句:「我自己弄的。」
「Σ(っ°Д°;)っ!!」荊軻一聽,愣了一愣,隨即表現出一副極度震驚的表情,眼神飄忽不定,臉上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一陣,終於忍不住勸道:「額……那個……那個政哥啊~~!你那個……那個年紀還太小,不……不能學……學這些東西,以醫理來講,這……這會對你以後有影響的!」
「而……而且,你這也太……太猛了吧!!手都被你給……」
「( ̄△ ̄;)??」嬴政一臉獃滯,有些懵逼地看著荊軻,完全聽不懂這貨在說啥。
「我捏扁了一個酒樽,被扎破了手而已,你在想什麼呢??」皺著眉,嬴政一臉嫌棄的表情看著荊軻。
「Σ(°△°|||)!啊這……這這這……」荊軻當即就有些語無倫次,結結巴巴了半天,見嬴政的目光越來越奇怪,荊軻連忙扯開話題,說道:「沒……沒什麼,我想也是這樣~~~你那傷不嚴重吧?」
「還好,傷口不深。」嬴政突然想起這貨為什麼會在這裡,當下問道:「你怎麼在這兒?是來找我的嗎?」
「沒錯,趙厚知道你出宮了,特意讓我來接你。」荊軻說完,見嬴政有些疑惑,當即解釋道:「今天冬至,趙厚不在酒樓,在百花盛宴呢。」
「百花盛宴?那不是在邯鄲嗎?秦國也有??」嬴政頓時就有些震驚了。
「誰跟你說只有趙國有?百花樓開遍了列國,自然各國都有啊~~」荊軻撓了撓鼻翼,理所應當地回道。
「……」嬴政。
百花盛宴,是由合信百花樓牽頭,結合整個地區的合信府勢力,專門在冬至這天晚上,舉辦一場篝火通明的盛會。
這種活動,是趙詩雨根據前世夜生活的靈感,一年一度舉辦一場集會,其中攤販小吃不設限制,烈酒果脯隨處可見,更有百花樓女姬當場獻舞弄藝。
在這個時代,可謂是極其熱鬧的盛會了。
當然是要收費的!!
這百花盛會去年才被趙詩雨提出,嬴政以為就光邯鄲盛行,沒想到咸陽居然也有。
按照荊軻所言,合信百花樓遍布各大諸侯國都城,難不成列國都有?這就由不得嬴政不吃驚了。
畢竟,各國都有施行宵禁,防止夜晚人多聚眾鬧事。趙詩雨能在邯鄲舉辦,那是有合信君那層關係的,嬴政還能接受,可這咸陽也能對合信商會放開限制??
嬴政表示這波操作很溜!!
是以,在知道咸陽還有百花盛宴這回事兒以後,嬴政就很吃驚。
「真沒想到,趙厚居然能在咸陽拿到城防軍的免禁令,真是讓我驚訝。」秦法嚴明,唯有持城防軍開具的免禁令條,方可無視宵禁,開設集會。
「嘿嘿~~你也不看看合信商會的老闆是誰,別說秦人,無論是哪國都得把合信商會捧在手上。」荊軻哼哼兩聲,表情囂張做作,極其欠扁。
「……」嬴政沉默了下,腦海中回憶起那人的倩影,心情好像也放鬆了些,笑了笑:「是啊~~」
「好了,走吧。趙厚等你著呢。」閑談已過,荊軻朝著嬴政喚了聲。
「走~我也正有些事想要找他!」說著,嬴政眉目肅然,臉色漸漸變得冷淡。
「……??」奇怪地看了嬴政一眼,荊軻忍住沒問,省得再弄出什麼尷尬的事兒。
兩人一道前行,有了明確的目標,很快便來到了舉辦百花盛宴的集會街口。
說是盛宴,實際覆蓋的區域卻是以合信百花樓為中心,到旁邊兩個街區都燈火通明,與其他地方的黑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其中,街區兩道是前來遊玩的士子路人,以及擺攤的手藝人,其中還夾雜一些貌美的女姬,嬌笑嫣然。
而越靠近合信百花樓的地段,就越是熱鬧,更不提作為盛宴中心的百花樓之中,是何等的光景。
穿過人群,兩人也在逐漸接近目的地。
「前門人太多,你要是不想拋頭露臉的話,就從旁邊小巷繞進去,等看到門前有人等候,就跟著進去。」快抵達目標所在,荊軻為嬴政說了等下的路線和注意點。
「嗯!」嬴政應聲,正準備張口,就聽到旁邊傳來招呼聲。
「公子??」
「嗯?」嬴政一愣神,順著聲音望去,一眼就看到人群中嬴凡的大體格子。旁邊,還有熟悉的蒙恬蒙毅二人。
「嬴凡?蒙毅?蒙恬將軍也來了??」沒想到在這百花盛宴居然還能看到這幾人,兩個與自己一同上學堂的學子,更重要的是蒙恬居然也來了。
「見過公子!」三人快步來到嬴政身前,長揖一禮。
「不用拘禮。」見狀,嬴政連忙上前扶起三人,詫異說道:「沒想到你們也來這百花盛宴了。」
「府里沉悶,一時想出來熱鬧熱鬧,讓公子見笑了!」蒙恬軍姿板正,恭聲回應。
「公子,你也是來此看百花聖女的嗎??」這時,嬴凡瞪著眼睛問道,臉上充滿了好奇。
「百花聖女??」嬴政被問得一頭霧水。
見狀,荊軻偏過頭,在嬴政耳邊輕聲念道:「前些月百花樓有傳出消息,雨妃今年會來咸陽,所以慕名者很多。」
「哦!」說到這兒,嬴政算是明白了過來。
去年邯鄲城百花盛宴,合信百花樓推出擂綉舞台,雨妃身著紅裝,一曲霓裳驚翩舞,惹得圍看士子為之瘋狂,從此被冠以百花聖女的名號。
樓煩神女頌焉芷,百花聖女紅袖舞。墨門俠女雲飛沫,絕代嬴凰詩雨妃。
不過這百花聖女,好像跟趙詩雨有些……貌似雨妃好像還是荊軻的義妹啊~!
想到這裡,嬴政臉上的表情就有些怪異,看著面前的三人,啞然失笑:「你們,不會都是百花聖女的仰慕者吧??」
聽到這話,蒙毅連忙出來澄清:「不是不是,我跟兄長只是出來逛街市的,沒想到碰到嬴凡了,他非得拉我們過來看那百花聖女。依我看,嬴凡應該是喜歡上了這百花聖女了吧!」
「放屁!」哪成想,嬴凡直接噴了蒙毅一臉唾沫星子,無視蒙毅要吃人的表情,嬴凡一臉耿直,嚴肅認真地說道:「那些士子老吹什麼四大美女,我還就不信了,我得親眼看看她們長什麼樣,有沒有傳說中的那麼美!」
「哦~~」嬴政仰頭應了聲。
「公子,你要不也跟我們一起吧?」說著,嬴凡的眼裡面全是期待。
「額……」迎著嬴凡的一雙大眼泡子,嬴政有些無奈,笑著說道:「還是你們去吧,我有些其他事情。」
百花聖女,篝火盛宴,這些對嬴政沒有一丁點兒的吸引力,遠沒有找趙厚了解事務來得重要。嬴政很明確地知道,自己來此所為何事。
又或許,只是因為來咸陽的不是那人。
「哦~~」見嬴政拒絕,嬴凡有些失望,耷拉著腦袋,悶聲回應了句。
見到此,嬴政無奈一笑,隨後看了看旁邊的荊軻,朝著眼前三人說道:「我去不了,我就讓荊先生帶著你們去吧!他在百花樓裡面有特權,能領你們去找個好位置。」
「嗯?什麼情況???」荊軻一愣神,就發現自己被嬴政給賣了,當下一臉懵逼地看著嬴政,表情精彩變幻,像是在無聲控訴。
讓我這個大老爺們帶這群孩子去百花樓?這要是被這些崽子的家人知道,這……
當下,荊軻就想拒絕。
「就他?真的假的??」嬴凡這時的不屑表情,很完美地起到了助攻作用。
荊軻一看,當下就忍不了了,很乾脆地回了嬴政一句:「放心地交給我吧!保證把他們伺候得舒舒服服!」
「嗯!」嬴政笑著回應,隨後告別了幾位小夥伴,獨自一人扭頭進了旁邊的小巷。
目送嬴政離去,這時荊軻轉頭,看著面前的三人,很懶散地說道:「你們三個,跟著我來,我讓你們見識一下什麼叫至尊級會員!」
說著,荊軻邊轉身,邊招呼三人跟上自己的腳步。
後面,嬴凡沒見過荊軻,遂半信半疑地看著荊軻,想了想才信步跟上。
至於蒙恬蒙毅,作為見識過荊軻身手的人,都對這個實力神鬼莫測的男子有一絲忌憚。
不過,在今天這個場合,就無須這般小心了。
在荊軻帶著三人進了百花樓大門后,嬴政穿過小巷,最終來到了偏門之處。
門口,一位小二打扮的侍者,見到嬴政露面,連忙躬身行禮道:「公子,請隨我來。」
嬴政點了點頭,沒有言說。
隨後,便跟著這小二進了偏門,來到了一處內院。
「公子請!」小二到了房門前就止了步,伸手一引,將嬴政請入了屋內。
來到內室,終於是見到了火爐前端坐等候的趙厚。
「公子!」見到嬴政進來,趙厚連忙起身相迎,彎腰行禮。
嬴政對此看都不看,冷著臉從趙厚身旁經過,坐在火爐前,一言不發。
見此,趙厚哪能不知道其中情況,當即轉身,又是躬身一禮,誠懇道:「趙厚有罪,請公子懲處!」
「有罪?哼!你能有什麼罪?」嬴政悶聲回了句,語氣當中蘊藏著壓抑不住的怒氣。
趙厚沉默了下,抬眼看了看嬴政,當即臉色一板,正色道:「有關趙夫人出身的留言,小人起初並未當回事,也並未告知公子,此乃小人之過。」
「哼!」嬴政恨恨地錘了下火爐沿邊,火氣蹭一下就冒了上來,怒聲道:「你知不知道,今日殿上發生了何事??就因為這些莫須有的流言!!」
見狀,趙厚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嬴政,隨即連忙回應道:「今日國宴,王上欲為趙夫人封后,卻遭羋系施壓,指責趙夫人舞女之身,無王后之德。」
聽到這話,嬴政的臉色更加陰暗了。
見嬴政不說話,趙厚小聲解釋道:「其實這等傳言,在昔年秦國昭襄王宣布為公子加封嫡公子身份之後,便有傳出。只是此流言蜚語一直只流傳於民間,雖一直未絕跡,但是談論之人極少,故小人一直以來也都沒有在意。」
「前段時間雖然也在傳這等流言,但是小人認為這傳言並不會影響到大局,遂自作主張沒有將此信息轉告給公子。」
說到這裡,趙厚也有些無奈。
身為合信酒樓的掌柜,操控流言之人,如今居然被一些旮旯地兒傳出的小道消息給絆了步子。
不過這一次,羋系也確實是不走尋常路,誰能想到羋系居然以這等莫須有的流言就敢來阻撓秦王之令?好歹是秦國名門,明面上大家都沒撕破臉,做事還這麼不講條理,著實是讓人難以預料。
「哼!!」嬴政明白這其中的情況,只是心中怨憤難平,難免多說了幾句。
況且,即便是提前知道了,也沒什麼用。羋系該做還是會做,趙姬所受之辱也無可避免。
「這一次,是羋系率性而為,你也無法預知,這不是你的錯。但是日後,不論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要上報於我!聽明白了嗎?!」嬴政雖然不責怪趙厚,但還是提了個醒。
此次事件,雖說事出突然,但是趙厚作為合信酒樓的掌柜,不可能不知。
讓嬴政心裡不舒服的,就是因為趙厚對此有所隱瞞。
身為王族,嬴政允許自己下面的人有各自的想法,但必須有個前提,這一切想法都要讓自己知道!
心有所思,上呈於王,盡明其心,是為忠。瞞報不言,心有所慮,是為偽。巧笑欺詐,心無王主,是為奸。
嬴政說出這話,趙厚聽到后心頭大震,瞳孔驟縮,連忙跪倒在地,高聲以表恭敬之心:「公子恕罪,小人定不敢再犯!」
對趙厚的激烈反應,嬴政並沒有任何驚訝,看著眼前的火爐,氣定神閑地烤著手,上位者的喜怒無常展現得淋漓盡致。
見趙厚知錯,嬴政也沒有再深究,輕聲說道:「我不喜歡被人隱瞞,更不喜歡被自己人隱瞞,望你以此為戒,莫要再犯!」
「小人知道了。」趙厚身軀微顫,恭聲回應。
「起來吧。」嬴政收回手,掌背貼合搓了搓手,感覺身上也暖和了些。
趙厚這才起身,心神稍松,不知不覺間手心裡已經滲出了冷汗。
「坐!」嬴政指著對面的坐墊,示意趙厚坐下。
「喏!」此時的趙厚,顯得比往常更拘謹了些。
「這一次羋系辱我母親,我絕不會讓同樣的事情再發生第二次,關於我母親出身的流言,一定要嚴查其出處,儘早掐滅。」談起今日之事,嬴政的臉色霎時變得陰寒。
不過,趙厚在聽到這話以後,臉上的表情卻有些奇怪:「公子,這流言的出處,或許小人現在就能答覆公子。」
「嗯?」嬴政疑惑相望,目光中滿是不解。
見狀,趙厚解釋道:「合信酒樓之下,有一負責管理下人的執事,名叫后儒,乃是楚國安插在咸陽的密探。因同為楚系,此人與羋系之間常有聯繫,此次合信酒樓關於趙夫人的流言,就是此人推波助瀾的。」
「什麼??」嬴政此時的表情異常震驚,眼睛瞪得像銅鈴,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你怎麼會容忍一個細作在你身旁?還留著此人作甚?」
「公子,要滅掉此人易如反掌,但是留著此人,作用可能會更大!」趙厚小心翼翼地回道。
「嘭」的一聲,拳頭再次落在爐沿之上,爐內的碳火震顫,火星飛舞騰空,亦如嬴政心中的怒火:「此人包藏禍心,留著他難道還等著下一次再掀起這流言嗎??」
「公子息怒,請容趙厚講說一二!」見狀,趙厚連忙雙手下壓,苦苦勸解。
嬴政重重地呼了口氣,沒有出聲,只是那雙凌厲的招子,正緊盯著趙厚。
對此,趙厚暗中也提起了心,連忙解釋:「公子,如今之事已成定局,即便公子殺了此人,也不過是楚國少一個細作罷了,對羋系一眾沒有絲毫的損傷,趙夫人所受的屈辱也就再無得報之時。」
「可若是我們留下他,妥善運籌,此人或許會是我等攻破羋系的一大助力!!」說到此處,趙厚眼睛微眯,儒雅之氣一清,臉上全是算計,瞬間完成了從君子到商賈的完美轉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