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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舞女之身

  語出驚人,華陽的一句話,彷彿往沸騰的油鍋中倒了一盆涼水,堂下瞬間炸開。

  「舞女??趙夫人怎麼會是舞女出身??」

  「這怎麼可能呢?趙夫人不是平民之女嗎??」

  「難道真如傳聞所言,趙夫人曾是呂不韋府里的舞女嗎??」

  一時間,堂下儘是蠅蠅嗡嗡的議論聲,勢不可擋。

  堂下端坐的呂不韋,聽到這些傳聞,一顆心猛地沉底,眼皮子猛跳。

  看到堂下炸開,華陽眼底劃過一絲笑意,面上仍舊一副憤慨模樣。

  「嘭!!!」子楚一掌拍向桌案,猛烈的力道將桌上盆碗震得騰空而起,眼中似有萬丈怒火,擇人而噬。

  見此情形,底下的議論聲頓時一清,所有人都反應過來,怯懦縮首不敢再出聲。

  見台下無人敢議論,子楚當下轉過頭,看向華陽太后,眯眼寒聲道:「母后,你可知方才都說了些什麼?」

  華陽迎面相對,面上無絲毫退縮,正色道:「王上,老婦知曉此言驚世駭俗,但是咸陽城中傳言不絕,都說趙姬先前乃是呂不韋府上的舞女。老婦聽后亦是心驚不已,不敢再做隱瞞,就怕我秦國王室封一舞女為後,令祖宗蒙羞,令天下人所恥笑!!」

  「傳言?母后僅憑一則傳言就在此言說嗎?!」子楚一臉陰寒,眼中冷意凜冽,寒如刀劍,隱而不發。

  趙姬的身份,知曉的人少之又少,自從子楚與呂不韋逃回咸陽以後,邯鄲當中的呂氏商行就已被趙人滅殺,按道理不應該有消息傳出才是。

  可如今……

  「雖是傳言,但其中牽扯之事太過重大,老婦不能坐視不管!」華陽對子楚的冷臉視若無睹,板著臉回道。

  見子楚不悅,華陽嘴角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隨即毅然決然,冷聲說道:「舞女,不過是卑賤骯髒之人,如何能進我王室之門?若是此女還曾委身於他人,又與那女閭之地的女伎有何區別??這樣的女人豈能為我秦國王后!!」

  說到最後,華陽高聲喝出,徹底震驚大殿。

  「咯吱吱吱~」一陣令人牙酸的響動,從夏姬身後傳來。

  眾人隨之望去,一眼就看到臉色蒼白、悲慟淚流的趙姬,以及旁邊那個臉色冰冷如萬古玄冰,目光駭人的嬴政。

  眾人看到嬴政,無不心生膽寒。不光是嬴政那駭人心神的臉色和目光,還有其手中,那個已經被捏得變形的酒樽。

  青銅酒樽,被嬴政硬生生捏得不成樣子,尖利的銳邊將嬴政的手掌劃破,鮮血一滴一滴滴落在桌案上,滴答的響聲屏息可聞。此等恐怖場面,嬴政的臉上卻毫不在意,只是那陰冷神色讓人更為心寒。

  前面,子楚已是怒到了極點,但卻不知該如何辯駁。

  趙姬是何樣的女子,子楚最為清楚,又豈會是華陽口中的那樣。

  只是,這樣的事情子楚怎能說出口,又怎能以此作為辯言?否則趙姬日後該如何自處?

  好在,旁邊的夏姬知道此事。

  子楚在生母面前說起過邯鄲的夫人,所以夏姬知道趙姬的出身,雖然是舞女但卻也是個良家女子,當下忍不住發聲。

  「姐姐,不過是一些傳言而已,那民間鄉野瘋言瘋語慣了,這種話又豈能當真??」夏姬皺著眉頭,很是氣憤地說了句。

  華陽所言,屬實太過,更是將趙姬比作女閭中的……這簡直就是要讓趙姬從此身敗名裂,再難有翻身之日。

  夏姬對此憤怒不已,這等辱人清白之事,簡直令人萬分惱恨。

  不過,華陽對這話卻不敢苟同,斥道:「天不起無端之由!既然有此傳言,那自然就證明有過其事!」

  「太后,臣以為傳言既然叫傳言,那自然是有人為之。這流言紛紛,不過是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如何能當作議論國事之本?這豈不荒謬!!」堂下,呂不韋再也坐不住,當即發聲抗議。

  呂不韋也頗為無奈,事情牽扯到自己,若是再不發聲抨擊此謠言,恐怕到後面遭殃的就不止趙姬了。

  念及至此,呂不韋連忙出聲反駁了一句,不過剛出聲,就被人呵斥。

  「大膽呂不韋!!」羋宸當即暴喝出聲,遙指著呂不韋,怒罵道:「竟敢指責太后,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哼!」對此,呂不韋毫不客氣,不理會怒目相視的羋宸,冷哼一聲,繼續方才的話說道:「趙夫人先前雖是我府上之人,但夫人乃是不韋好友之女,隨父拜訪不韋期間,受到王上所青睞,這才與王上結為夫妻。根本就沒有舞女一事,還請諸位仁者見仁,莫要被這等流言蒙蔽了雙眼。」

  作為秦國上卿,更是牽扯到這傳言的人,呂不韋這話在這個場合說出,無疑是有幾分可信度的,再加上宗室及其他臣子的點頭附和,使得方才一面倒的議論,如今頗有分庭抗禮之勢。

  這時,見呂不韋辯解,夏姬頓時來了精神,連忙朝著華陽說道:「姐姐,連上卿都如此言說,看樣子這就是一則假傳言罷了,姐姐可莫要輕信啊!」

  見狀,華陽不樂意了,當即反駁道:「這不過是呂不韋的脫罪之言罷了,如何能當真?」

  「那這些流言也不過是鄉間小民所傳,姐姐為何就揪著不放?」夏姬頗有些無奈,更多的是氣憤。

  「因為不論如何,我秦國絕不能立此人為後!!」華陽回得爽利,斬釘截鐵地道:「此等消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一旦此女身份是真,那就會是秦國王族的恥辱!老婦斷不可接受!」

  說著,華陽扭身面向子楚,神情肅然,道:「商賈為官,倒也不過是受人所詬病,我秦國不是不能容下。但是一介舞女,身份卑賤,名聲不潔,若為我秦國王后,這消息一旦傳出去,秦國將成為天下笑柄!污我秦國百世之名!!」

  「即便她是清白之人,可如今咸陽城內流言紛紛,看我王室出醜者數不勝數,一旦有朝一日流言失去控制,那將會對我王族聲譽造成何等重擊?到時我王又如何威服這秦國上下?!」

  「王上,你是聽信這商賈之言,還是信我這個母后說的話?」華陽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著子楚,冷麵沉聲,步步緊迫。

  對此,子楚反而冷靜了下來,面無表情地看著華陽,輕聲問道:「母后此舉,算是在威脅本王嗎?」

  這話,子楚的語氣很重,白森森的牙齒閃爍著寒光,王者之氣息傾灑而出。

  話音剛落,底下羋系眾臣子無一例外,全都匍匐跪地,口中山呼:「臣等請我王三思!尊太后之意,低賤之人萬不可為後啊!!」

  「你……你們……」嬴洪手指著對面,鐵青著臉,手指都有些顫抖。

  在此刻,整個羋系的臣子彷彿尊得是華陽太后,而不是秦王子楚。

  到這裡,羋系一脈的打算已經顯露無疑。就是要以莫須有的流言,死掐著趙姬的出身,阻撓子楚立其為後,甚至不惜與子楚撕破臉。

  而對於趙姬的出身,雖然知曉的人寥寥無幾,羋系也都沒什麼實證,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便是陽謀!以趙姬的聲名來威脅嬴子楚的陽謀!

  是孤注一擲,與羋系決裂?

  還是退一步,緩圖後事?

  子楚就這樣靜靜看著堂下跪倒的臣子,眼中的殺意絲毫不遮掩。不多時,子楚又扭頭看向身邊的華陽太后。

  兩人對視良久,華陽依舊面不改色,正視回望。

  殿內飄蕩著低沉的禮樂聲,為此形勢更添一分沉重。

  下面的臣子看著堂上冷寂膠著的情形,暗中都捏了把汗,揪心不已。

  「呵呵呵~~」驀然,子楚臉色一緩,輕笑了開來,方才那一股僵硬的態勢瞬間一清,氣氛開始變得和煦。

  只是,結合方才的緊張僵硬,如今的溫和卻又透著一絲詭異。

  「母后與諸位臣子所想,本王已經明悟。既然大家都擔心此舉會對我秦國造成影響,那本王也不好獨斷專行,王后一事便推遲再議,母后覺得如何?」子楚笑著問道。

  華陽看著眼前笑眯眯的子楚,看到子楚微眯的雙眼中,那一抹徹骨的冰冷,心中不免一緊。

  不過,此次阻撓趙姬為後的目的已經達成,就連子楚也退了一步,對羋系而言無疑是個好消息。這讓華陽重重地鬆了口氣。

  念及至此,華陽臉色微動,也笑著點了點頭,應道:「王上顧全我秦國大局,行事周密,明曉事理,老婦心中甚慰!」

  見華陽點頭,子楚又笑著看向底下跪倒的臣子,語氣卻陰冷森然,仿若三九寒風,凍徹入骨髓。

  「那你們呢??」面帶微笑,神色如常,嘴裡的話卻陰寒無比,子楚的神色表露讓堂下跪著的羋系之人心裡一個咯噔。

  「我等無異議!」在陽泉君的領頭下,羋系朝臣顫著聲回道。

  「好!」子楚笑著道了句,隨後看向宗正嬴洪,吩咐道:「叔父,國宴繼續。」

  「喏!」嬴洪抬手應是,隨即將目光轉向了殿外,高聲吩咐。

  經歷了方才那麼大的爭論,此時殿內的氣氛怪異無比,朝臣們無不低頭埋食,唯唯諾諾,不敢多言。

  堂上,子楚的視線越過羋系眾人,在呂不韋等人的位置頓了頓,收到幾人隱晦的點頭示意,子楚才收回目光,著眼於案上。

  後方,嬴政不動聲色地放開了手,看著掌中觸目驚心的傷口和鮮血,嬴政滿臉淡漠,從袖袍中扯出一張薄絹,將手掌裹住,收於懷中,不再多言。

  旁邊,趙姬淚眼婆娑,滿目心疼地望著嬴政,默然無語。在這國宴之上,趙姬也不能離座,只有心疼兒子的份。

  在這樣沉寂詭異的氛圍之下,國宴舉行到尾聲,上首的子楚漠然開口,說道:「好了,先王年初殯天,國喪期還未結束,我等也不宜多享樂,今年國宴就到此為止,諸位先各自退下吧!」

  「喏!」堂下朝臣盡皆拜禮。

  「王上,我等這便告退了!」旁邊,華陽攜羋珠成蟜,向子楚拜別。

  「送母后!」子楚扶手長揖,以禮相送。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羋珠恨恨瞪了眼趙姬,拉著成蟜扭頭就走。

  待太后離去,朝臣基本退去之後,子楚轉身,看向另一側的趙姬,臉上止不住的疼惜。

  「夫人~~」子楚來到趙姬身旁,看著趙姬毫無血色的俏臉,看到其眼中濃郁到化不開的悲傷,子楚心頭一酸,艱難出聲:「都是我的錯,讓你受委屈了。」

  說著,子楚眼眶一熱,抬手撫了撫趙姬的側臉,心裡抽搐得疼。

  被人詬病辱罵了一晚上,趙姬都感覺到有些麻木了,卻被子楚這一聲安慰驅散了內心的寒冷。

  淚珠如斷線般從眼眶滑落,滴落在子楚的手背上,趙姬卻笑了開來,只覺得心中一暖,哽咽著聲道:「呼呲~~王上,妾身沒事。」

  看到趙姬淚水不止的模樣,子楚更是難受,灼熱的淚水滴在手背,就像是灼燒在了子楚的心上。

  「你放心,今日所受的屈辱,我會為你討回來!」子楚在趙姬耳畔輕聲呢喃。

  說著,子楚轉過頭,看向夏姬:「母親……」

  見狀,夏姬頓時明白過來,當下給了子楚一個放心的目光,說道:「放心,我知道。」

  說完,夏姬來到跟前,拉著趙姬的手說道:「趙姬,隨母後去寢宮坐坐。」

  「是,母后!」趙姬乖巧點頭,看了子楚一眼,便與夏姬一同,從偏殿離開了此地。

  「……」子楚目送其離去,這時堂下還未離去的幾人,很默契地來到了堂前。

  呂不韋、蒙驁、馮去疾、嬴洪,都是子楚的嫡系力量。

  不過這時,子楚沒有理會眾人,而是看向嬴政。準確地說,是看向嬴政的左手。

  輕輕抬起嬴政的手,看著被鮮血染紅的絲絹,子楚眉頭緊皺,擔憂的目光看向嬴政,輕聲問道:「疼嗎?」

  「不疼!」嬴政低眉回應。

  「隨為父去輝月殿,讓醫官為你瞧下。」擔心臉。

  「政兒自己前去就行,父王不必掛懷!」板著臉。

  「屁話!」子楚滿臉不忿地回了句。

  「父王還有要事,政兒不願讓父王分心。政兒自幼修習劍術,體質強健,這點兒小傷根本無大礙,嬴政自己去找醫官處理即可。」嬴政一臉認真,說著還朝著堂下四人的方向掃了掃。

  「好吧……」子楚回頭看了看,知曉了嬴政的心思,當下無奈道:「來人!帶公子去內醫府。」

  「政兒告退!」嬴政持禮告退。

  「嗯!快去!」子楚點頭,還不忘催促一聲。

  待嬴政與內侍令離去,子楚看向堂下四人,冷聲道了句:「隨我來輝月殿。」

  「喏!」四人應聲,隨之前往。

  跟在子楚身後,幾人不多時便來到了輝月殿議事之所。

  「都坐吧!」子楚吩咐了句。

  「謝王上。」四人持禮。

  「今日之失,是本王的疏忽!」子楚率先出聲,言語當中充滿了自責。

  「臣等惶恐!」見狀,四人連忙顫巍巍地回應。

  子楚自顧自說道:「原以為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封后封嫡也不過是水到渠成,卻沒想到羋系居然行此一招『釜底抽薪』,僅以流言就敢一口咬定,以此施壓,根本不顧及雙方臉面。」

  「羋系月余時間沒有傳出消息,朝堂之上也無甚異動,還以為羋系會就此消停,卻沒想到今日出了這等岔子。」一旁的馮去疾,這時也是滿臉愁容,對於今日之意外很是憂心。

  這時,呂不韋說道:「為了此次國宴,王上與宗室提前做了這麼多鋪墊,政公子的聲望也已傳遍了秦國上下,按理來講羋系是沒有任何理由阻止王上封后的。」

  「如今羋系以莫須有的流言,來當作向王上施壓的借口,這本就是不顧道義、不重儀禮的作為。看來羋系此舉也是鋌而走險,他們在與王上對賭!」

  「哼!」子楚心裡很不爽快,冷哼了一聲。很顯然,若說對賭的話,羋系此次賭贏了。

  嬴洪見子楚心有悶氣,當下感慨道:「有關趙夫人的出身,雖然只是流言,但若是王上與羋系相抗到底,即便到最後能勝過羋系,但同時也會將此流言帶動起來,甚至最後被羋系坐實此言論,讓趙夫人終生都蒙上這等污名。所以……王上根本就沒法去賭。」

  「那接下來要如何?總不能任由羋系算計吧!」蒙驁悶聲悶氣地問道,憋悶不已。

  蒙驁身為軍中名將,上陣殺敵攻城掠地不在話下。可這廟堂陰詭籌謀,可著實難倒了這個年過古稀的老將。

  「……」聞聲,幾人皆沉默不語,同時抬頭看向首位的子楚。

  子楚眼中寒芒閃動,緩緩開口:「以往,念及我秦國大局,本王不願與羋系撕破臉,萬事只想著該如何以德理服眾,才能既不內損而成事。」

  「但是如今……」子楚眯著眼,冷聲說道:「為了一己之私,就敢惡言詆毀本王的夫人,甚至以眾要挾!羋系當真是膽大妄為!!」

  「道義德理既然無法行使,那日後對羋系之人就取而代之,等到朝堂之上少有不合之音,自然就不會再有人反對立后之事!」

  「喏!」四人心中瞭然,當下躬身應聲。

  「羋系……」子楚嘴裡念叨著,眼裡的神光越發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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