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水落石出
蕭博很勇勐。
馬上功夫,單打獨鬥,只怕戰場之上很難找到與他能夠相匹敵的人物。
可又有什麼用呢?
擋得住一個,擋得住十個嗎?勉強捱過了十個人的攻擊,後頭更是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衝鋒的戰馬的洪流。
被捲入這股洪流之中,除了死,再無其它路可走。
蕭博不見了。
他的戰馬茫然地轉了兩個圈子,然後跟著其餘的馬兒跑了起來。
在騎兵洪流之中,這樣的空馬不少。
在戰後,他們會成為勝利者的戰利品。
圍攻黃淳的兵馬,在與黃淳苦苦爭鬥了大半日之後,再遇上這樣的騎兵洪流,除了逃跑,還能做什麼呢?
軍官率先逃跑,大部分軍官都有馬,所以在看到岳騰大股騎兵來襲的時候,他們第一時間便上馬逃了。
步卒們一鬨而散,這個時候,有經驗的老兵們知道,可千萬不能聚在一起。
還想保持建制什麼的,在這樣的場面之下,就是取死之道。
誰的旗幟還揚著,那裡還有一大團有組織有紀律的步卒,絕對會在第一時間遭到騎兵的凶勐衝擊。
相反,你跑得滿山遍野,你跑得丟盔棄甲,騎兵反而不會在第一時間理會你。
這是活命之道。
即便是在最後仍然被騎兵們兜住了,抱頭往地上一蹲,投降就是。
殺俘這種事情,雖然有,但還是不多的。
更何況,兩年前,大家都還是大宋軍隊呢,怎麼也有幾分香火情在。
兩萬餘趙軍被魏武、岳騰率騎兵一衝,基本上沒有作多少抵抗便崩潰了,當騎兵們開始呼嘯著滿地追攆那些亂竄的潰兵,把他們變成自己的俘虜的時候,魏武與岳騰,卻是走上了那個小小的山丘。
黃淳抱著黃海,坐在士兵們中間。
僅剩下的幾百士卒,大都力竭,此刻敵人潰散,逃出了一條性命,放鬆之下,絕大部分都是癱倒在地上,就像是離了水的魚兒一般,張大嘴巴大口地呼吸著。
三千精銳,十不存一。
即便是魏武岳騰都不屑於黃淳為人,但此時此刻,也不得不說,黃淳的這支軍隊,拼起命來還真不是蓋的。
這個人治軍的手段,還是有幾把刷子的。
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
岳騰連連搖頭,對魏武道:「當初東京城中,可還有二十萬守軍,只要有一半能表現出這個戰鬥力,遼人怎麼可能輕易破城?」
魏武冷笑:「兵,當然是不差的,可是當上官壞透了的時候,又能怎樣呢?只可惜了這些士兵,沒有倒在與外敵作戰,保家衛國的戰場之上,最後卻死於一場內訌。」
兩人站到了黃淳的跟前。
黃淳抬眼看向二人。
兩眼通紅,神情萎糜,胸前還插著一支破甲箭,看著血不斷地順著箭竿流出來,就知道這一箭傷得不清。….「叫醫師過來!」魏武回頭對親兵道。
「小海死了!」黃淳聲音嘶啞,瞪視著魏武。「你們來得太晚了。」
魏武扁了扁嘴,道:「沒辦法,我下邑城中兵力不足,我在等待岳兄弟的天鷹軍。只有岳兄到了,我才有能力來援助你們。」
岳騰扶刀冷冷地道:「上得戰場,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沒有什麼好抱怨的,活著,是命硬,榮華富貴便等都會你,死了,便是背風,有什麼好說的。」
「小海死了,我這些年努力打造的三千子弟兵也沒有了,看我這個樣子,估計也活不了多久,這一下,蕭二郎該放心了吧?」黃淳苦笑道:「我也不求別的,只求你們能夠兌現你們當初的承諾,讓我的家人,能夠去南方,找一處安靜的地方當一個農夫。」
魏武笑道:「我們向來一諾千金,說了,就會辦到,黃淳,協助我們拿下商丘、宋城,你的這些要求,都會被滿足。」
「好!」黃淳竟然掙扎著站了起來,竟然把他一直抱在懷裡的長子的屍體扔在了一邊。「趁著我還有一口氣,我們快點去把這些事情辦好。」
商丘,宋城,這兩年,本來就一直是黃淳的勢力範圍。
眼下,數萬趙軍崩潰,宋國大軍兵臨城下,早就已經兩股戰戰,當黃淳歸來號令大家投降的時候,基本上沒有費什麼口舌,這些地方便一一大開城門,向宋軍投降。
商丘的府庫基本上空空如也,但黃家的私庫敞開在魏武等人面前的時候,即便魏武這些年來也算是見多識廣,仍然被驚著了。
「老夫積年所得,都在這裡了!」黃淳受傷頗重,很是虛弱,此刻看到這偌大的家產都要成為別人的囊中之物,眼中不免極是不舍。
不過這是買命錢,由不得他不給。
就像他在小山丘上苦苦支撐而援軍遲遲不至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了。
所以他現在的要求已經很低,能夠讓自家人活下去就可以了。
只要人活著,總有翻本的機會,這一輩人不行,下一輩人也許便有了機會。
畢竟他黃家人,也是見過世面的,子孫後代,絕不會甘願一直沉淪的。
「你這兩年,只怕是把商丘、宋城兩地的天都高了三尺吧!」魏武連連搖頭。
上一次他兵臨過商丘,這一次捲土重來,時間只不過是隔了幾個月而已,但一路之上,總是覺得又清冷了不少,上一次看到過的一些村子,這一次來,居然已經變成了斷垣殘壁了。
「來人,登記造冊!」跟隨魏武一齊來接收戰利品的白羽軍後勤軍溫勤已經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不管這些錢黃淳是從那裡弄來的,但現在都成了白羽軍的戰利品,士兵們的撫恤有著落了,獎賞都有著落了。這些東西朝廷雖然也承諾發,但朝廷的獎賞下來,總是有個時間差的,這難免會讓士兵們失望。….要是自家有錢,便可以先行發放,然後給朝廷報帳就可以了。
如此,士兵們士氣高昂,有了接著去戰鬥的**和勇氣,而朝廷,也免了一些運送獎賞的辛苦,帳來帳往,總是要輕鬆得多。
至於來弄點小黑帳這樣的事情嘛,做是當然可以做的,但絕對不能太過於貪婪。
軍中的軍法官說起來是管軍紀的,但誰不知道他們要麼是知秋院出來的,要麼便是皇城司的下屬呢?
所以,瞞是不需要瞞的。
只要不過分,上頭便也不會追究。
或許上頭更在乎的,是你瞞而不是你貪。
再說了,這也不能算是貪污吧。
「給黃淳留五千貫吧!」看著臉色慘然的黃淳,魏武突然揮了揮手,對溫勤道。
「啊?」溫勤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但接著,卻又有些明白了。
這個人,剛剛死了長子,而他自己,看那傷勢,只怕也是活不長久了。接下來,他要去江寧,向官家請罪,不過他這傷,能不能活著到江寧都是問題。
而他自己,大概是絕不想活著到江寧的。
這五千貫,便是給他家人的安家費了。
好歹,也是他作為主力,擊垮了蕭博,而這倉庫之中的巨額財產,也是人家辛辛苦苦一點點聚斂起來的。
他搜颳了地皮,坑苦了百姓,接下來,宋軍只要從這些錢財之中拿出來部分來安置百姓,幫著本地的百姓重建家園,賑濟救災,開春之後再弄一些種子農具牲畜幫著春耕,輕輕鬆鬆就能博得老百姓的好感,並得出一個結論:大宋好,趙國壞。
人心,就是這麼收攬過來的。
這些東西,像後勤官溫勤這樣的,可是在培訓的時候,便得到過上司的耳提面命。
而且以後他溫勤,說不定很快就會從軍隊轉任地方官。
如今的新宋與過去可完全不一樣了。
過去大宋的文官,極度鄙視武夫,文官拿捏武官的事情,浩如蒼海,隨手一抓就是一大把。
可如今,文人要是不在軍中去過一圈,卻是很難得到升遷的。
這一點,在朝廷高層還不明顯,但在中下層,已經是愈來愈清楚的。
就像現在的六科給事中羅信,本來就是一個讀書人,一直在首輔跟前出謀畫策,可要擔任這個官職之前,卻仍然是出使西北,進而說降穎州,隨之參與策劃了這一次大戰役,這才得到這個職位。而這些功勞,無一例外,都是武勛。
而這個位子,可是大家爭鬥的重點。
不少朝廷大老們都想把持這個要害之地,但他們推出來的那些有名望的讀書人,在羅信的面前,不值一提。
因為現在,不是過往了。
沒有軍功,你啥也不是。
那怕就算是為軍隊籌措糧餉也可以啊!
想靠一篇好文章,或者在士林之中的名望就獲得官職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溫勤,也是一個讀書人。
正是因為看到了這一點,他才參加了軍隊,成為了一名後勤官。
而軍中的後勤官,是最容易就地轉化為親民官的。
或者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接到新的任命,成為這商丘、抑或是宋城的知州或是刺史。
這一轉身,便是五品紅袍了。
「遵命,黃淳,你還不謝謝魏將軍嗎?」溫勤笑看黃淳。
黃淳五味雜陳。
別人把他的錢當成恩典賞給他,他還得高高興興地感謝人家,這滋味,委實不好受。
可是如果能就此讓家人安穩下來,卻也算是值得了。
「黃淳,你也不要覺得虧了!」魏武澹澹地道:「你如果活得時間足夠長的話,你會看到那些上了奸賊榜的人的下場,像曲珍這樣的,即便最後想投降也不會得到應允的。而且他也支撐不了多久了。南陽一丟,我大宋中部行轅便已經完全握有了戰略優勢,現今商丘宋城距離工封近在遲尺,陝西路上,西軍騰出手來,也不會讓他好過,曲珍距離授首之日,已是不遠了。而受他所累,曲氏一族,只怕無人能夠活命。首輔仁慈,縱然不願誅連,但他這一族,卻必然是活不了的。與之相比,你,就是幸運者了。」
黃淳無言以對,抱拳為禮,唯唯退下。
這一場綿延千里戰場的大戰,至此,終於完全落下了帷幕。
徐州戰線,耶律大樹戰死,三千遼軍全軍覆滅,高迎祥更是趁著齊軍撤軍之機,與微山湖之中的水匪鍾無憑勾結,又奪了沛縣,將觸角探到了齊軍境內深處。
下邑一戰,趙國國相蕭博指揮的數萬趙軍,幾乎全軍覆滅,能逃回開封的僅僅三成。黃淳反水,商丘、宋城丟失。
而更嚴重的是,趙軍丟掉了南陽。失去了南陽這道屏障之後,宋軍中部行轅的大軍,便可以駐軍南陽,同是以南陽盆地為後勤基礎,不斷地前出作戰。
可以說,趙國已經是及及可危了,單憑他自己的力量,已經絕對抵擋得住宋人的攻擊。
蕭誠的整個戰略計劃,在大幕落下的時候,終於讓人看到了全貌。
一環套著一環,從最開始的一些不起眼的小目標,到最終整個戰略大目標的達成,讓人眼花繚亂,目不遐接。
但等人明白過來之後,卻又一切都顯得太晚,回天乏術了。
就像現在坐在大名府中的大遼鎮南王耶律珍一樣,愣愣地看著地圖,好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果然還是蕭二郎啊!」不知過去多長時間,耶律珍長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這一局棋,自己大敗虧輸。
而且輸得讓自己口服心服。
齊國局勢,還可支撐,但趙國,卻必須要直接插手了,否則,接下來宋軍一出手,只怕他就要兵敗如山倒了。
這個傀儡,還是要撐住。
必須讓他緩過這口氣來,
否則怎麼讓他們再去消磨南方新守朝廷的力量呢!
還有那個劉豫,這一次跑得倒是很快,不過光跑怎麼行呢?封你為王,難不成是讓你享福的嗎?耶律大樹是個不成氣的,接下來,得派一個得力的人去齊國。
還有,齊國境內,土匪未免也太多了一些。這一次如果不是微山湖的那個鐘無憑反水,劉豫就不會敗得這麼快。
剿匪,也是齊國境內的當務之急。
「來人!」他拍了拍手召進來一名官員。
這些事情,必須馬上安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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