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要點
楊萬富帶著王柱、范一飛以及楊斌三名統制走進蕭誠的房間的時候,看到的只是蕭誠的背影。
蕭誠正凝視著艙壁之上掛著的一副地圖。
「撫台!」四員武將齊齊抱拳躬身。
蕭誠轉過身來,沖著他們招了招手。
四人會意地走了過去,站在蕭誠的左右,一齊看向那面地圖。
地圖之上,有一個點被畫了一個紅圈,然後又有一條紅線直插南方。
四人都是老行武,一看便明白了蕭誠的意思。
有宋一代,文貴武賤,武將一直受到文官的壓制,這一弊端,倒是使得在宋朝,武將想要造反那是難上加難,但同時,也使得部隊的戰鬥力相當的低下。很多讀了幾本兵書的文官們,大概認為自己差不多是孫武再世,總是想要文治武功,兩路並進,作戰之時瞎伸手,基本上這樣的事情一旦發生,宋軍的失敗也就不可避免。
真正的文武雙全的官員不是沒有,但的確很少。
蕭誠,或者就是這極少數中的最為出色的一個。
在他麾下為武官,是一件極其舒服的事情。
因為一直以來,蕭誠只決定要打那裡,至於怎麼打,那是武將們的事情,蕭誠從來都不去插手屬於武將們的事情。
他只管戰略上的事,戰術上的事情,他自認比起那些經驗豐富的將領們差得太遠,所以還是不要瞎伸手,免得壞了大事。
「襄陽?」楊萬富低聲念道。
蕭誠重重地點了點頭。
「襄陽!按照吳可帶回來的情報,我估計,接下來遼軍可能會大舉進軍京西北路,京西南路,然後拿下南陽,進逼襄陽,如果讓他們將襄陽奪了,那我們以後的麻煩可就大了!」
楊萬富有些不解,看著蕭誠道:「撫台,東京失守之後,遼軍如果要南下,應當有東中西三條路可選,在東線,遼軍可以自東京始,進攻徐州,然後拿下淮河區域,進而控制合肥諸地,進逼南方,襄陽這一路可算是中線,目前西線從秦嶺取漢中暫時不用考慮,為什麼您僅僅只擔心襄陽而不是東線呢,在我看來,東線似乎比中線更危險一些。」
蕭誠一笑道:「看來楊將軍還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連南北對峙北方有可能南犯的三條行軍線路都研究清楚了。」
「自從撫台說過有可能形成南北對峙之後,我便找了許多歷史之上相關的戰事來細細研究了一番,倒也是頗有所得。」楊萬富道。
「很好,一個不讀書的將軍,是成不了一個好的統帥的,這一點,你們幾個,要好好地跟著楊將軍學習!」蕭誠看了一眼另外三名將領。
「是!」三人連連點頭。
「之所以我擔心襄陽而不是東線,一是基於吳可帶回來的情報,二是基於遼國國內目前的局勢,三來,也是因為遼國皇帝耶律俊的身體。」蕭誠道:「三點綜合分析,我估計襄陽是最有可能的。」
「還請撫台詳解。」
「遼軍攻下東京之後,幾乎所有的軍隊,都在京畿周邊掃蕩,掠奪,唯有耶律敏這一支部隊,一路向南,京西北路,幾乎已經被他打穿了,一旦他徹底拿下京西北路之後,那京西南路就是他眼中的下一聲肥肉了。」蕭誠道。「眼下,京西北路的抵抗可了京西南路一定的時間來調集兵馬扼守襄陽,但匆忙聚集起來的兵馬,能不能頂提住耶律敏的屬珊軍還得兩說。」
「襄城與樊城互為犄角,前有漢江,後有硯首山,遼人想要打下來,只怕不容易!」王柱道。
「不管做什麼事情,都不能心存僥倖,萬一呢?要是襄陽一旦失守,那可就真是麻煩了。」蕭誠道:「遼人以後就可以扼襄陽,背靠南陽盆地,好整以遐地來準備南征,而扼住了漢江的咽喉,又可以方便他們訓練水軍。」
看了諸人一眼,道:「這也是為什麼遼人眼下不會走東線的原因之一,因為即便他們拿下了徐州,接下來在淮河流域,面對著水網縱橫之地,他們還是守不住的。而拿下了襄陽,那就完全不一樣了。南船北馬,就是在此為分界線的啊!」
眾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其二,便是他們國內的原因了。」蕭誠接著分析道:「耶律俊的身體不行了,隨時都有可能翹辮子,而他們的皇后太過於強勢,耶律俊活著,自認為能夠掌控大局,可是他肯定要擔心他一旦死了,誰來制約皇后?」
「您是說他們有可能有內訌?」楊萬富脫口而出。
「耶律俊一定會想在死前,替他的兒子掃除一切障礙,現在,他最大的敵人趙宋已經亡國了,那麼,剩下的就是內部的問題。所以眼下,他們絕對不可能大規模地向南方進軍了,因為耶律俊要先行解決掉皇后這個大麻煩。」
「所以他把皇后的親信將領耶律敏,完顏余睹這些人派了出來進攻襄陽,其實也就是想拖住耶律敏等人,但遼國皇后不是泛泛之輩,難道看不出來?」楊斌作為世家之子,對於這些陰謀詭計,倒也熟練。
「她當然看得出來,她只是不在乎!」蕭誠的腦子裡浮現出了一張面孔,聽說她在風凌渡與大哥見了一面,也不知這一輩子,自己還沒有機會再次見到她。
想到這裡,蕭誠不由得覺得心刺痛了一下。
是的,她不會在乎。
從她這些年來表現出來的手段來看,只怕對這些事情,早有預料,甚至於是早做了安排,不管耶律俊想要做什麼,最後,都會落入到她的算計中去。
如果耶律俊身體康健,那小妹不見得是他的對手,但對於一個纏綿病榻多年,已經快要死去的傢伙來說,他的吸引力,自然是遠遠比不上一個身體健康而且手腕凌厲的皇后的。
一個病人,不太可能毫無瑕疵地掌握大局了。
他能夠絕對信任的人,也就只有那麼幾個,如果這幾個中有一個被突破,那對於耶律俊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而耶律敏順從地向南而行,說不定也是小妹的順水推舟,她也想出其不意地拿下襄陽吧!
一旦讓她握有了襄陽,即便現在耶律俊馬上就死了,遼國大軍馬上就要大規模地撤退,他們的內部會出現大幅度的調整而導致實力肥損,但對於她來說,也就足夠了。
等她收拾好了國內的那些事情,回過頭來,襄陽就是插在南方心口之上的一把刀。
所以,不管怎麼樣,襄陽絕對不容有失。
只要將襄陽握在手中,那麼在將來,南方便能在此作出有效地防禦同時也可以依託這裡做好北伐的準備。
楊萬富恍然大悟地道:「撫台,難怪您選擇在江陵府與南方諸路撫臣會盟,其著眼點,莫非也是在襄陽嗎?」
蕭誠微微點頭道:「自然,如果襄陽有失,將來整個江漢平原就會完蛋了。選擇在江陵會盟,其實也是在做萬全準備,萬一戰事焦著,到時候我們可以在會盟之後,順勢便出兵援救,確保襄陽無虞。」
「撫台思慮周全。」
「守好襄陽,進而我們便可以經略經略南陽盆地啊!」蕭誠接著道:「南陽盆地可是關中、漢中、中原、江漢之地的旋轉門,四面可入。而且,我們守住襄陽,也可以給活躍在大洪山、大別山、秦嶺之內的那些抵抗遼軍的地方武裝、義勇軍以更大的支持與勇氣,可以幫助他們壯大力量,積少成多,聚沙成塔,終有一日,形成滾滾洪流,一舉而向北進發。」
「聽說張誠現在便在熊耳山中聚集了不少志同道合之士抗遼!」楊萬富道。
「我派人去聯絡過了,那張誠便愛搭不理,氣得我派去的人扭頭就走了。他現在手裡也就馬人,人雖然不多,倒都是些精悍之輩。」吳可道。
「他是因為你們是我的麾下。」蕭誠也有些無奈:「老張太尉死在我大哥手裡,小張太尉這個心結,只怕一時是無法解開的。繼續派人吧,小張太尉有人脈,也有手段,將來秦嶺那邊,他必然能做出一番事業出來。」
「是!」吳可點了點頭:「我們在秦嶺那邊,也有好幾支人馬,多的有幾百人,少的有百餘,如果能與他們聯合起來,湊到一塊,倒也時不能地便能給遼人添一點麻煩。」
蕭誠轉頭又看向了楊萬富:「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要如此看重襄陽了吧?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襄陽守不住,所以明天,楊將軍,你便帶領天武軍、天狼軍先期出發,沿長江直下然後轉入漢江,用最快的速度,去支援襄陽!」
「我軍自然是沒有問題!」楊萬富道:「只是撫台,我軍畢竟是客軍,荊湖路、京西南路等地又不似夔州路陳轉運使這樣是自己人,我們這樣大軍進攻,會不會引起誤會或者讓他們有什麼想法?要是出了磨擦,不免讓人擔心!而且我們既然是搶速度,而且又是奔著與遼人大幹一場去的,那就必然是要多戴軍械而少帶糧秣,沿途便需要地方上補給糧草,如果他們對我們心懷疑慮,不給糧草,我們反而就麻煩大了。」
「羅信與江雄已經去荊湖路協調去了。」蕭誠道:「而且胡屹現在也正在荊湖,你還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聽說胡屹在荊湖,楊萬富倒是笑了起來。
「這位胡公在,那我就放心了,等我到了荊湖,就把他請到船上,坐在船頭,看誰敢攔我們,他那些嘴,足以把死人罵活。也就.……」
話頭戛然而止,屋裡所有人都有些尷尬。
蕭誠哈哈一笑:「也就我蕭二郎臉皮厚,不管他胡屹怎麼罵,都是臉不紅不跳。」
「也就是撫台您宰相肚裡能撐船,換個人,找個機會不早就弄死他了,不能殺他,還不信他連病都不生嗎?一場傷風也是能死人的。」楊斌冷冷地道:「那胡屹自己個也是心裡明白的。」
蕭誠打了一個哈哈:「不管怎麼說,眼下胡公是能幫我們大忙的,而且有他在,將來小安上位,登基也能少更多的阻礙。胡公的名聲還是極佳的,有他認證,便能讓許多人信服。」
眾人都是默默點頭。
胡屹做實事的確是不行,教書嘛,也就那樣。屬於那種自己肚子里有貨,但是倒不出來的老師。不像岑老夫子,自己有一分,能教出兩三分的學生來。
但這個人脖子硬,不怕死,梗著脖子與蕭誠鬥了這麼多年,倒是為他贏得了天下名。
趙安的身份一旦得到他的承認,自然也就會讓天下承認。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胡屹這傢伙,絕對不會跟蕭家狼狽為奸穿一條褲子的。
說起來,蕭家父子兩代人,可是把這個傢伙給得罪狠了。
打人不打臉,
這兩爺子,可是把人摁在地上啪啪打,你說胡屹能不恨嗎?
不過恨歸恨,倒敢不妨礙做正事。
反正胡屹的態度就是,正事我配合,甚至可以為你賣命,但私下裡,照樣罵得你狗血噴頭。
這樣的人格,蕭誠倒又是喜歡,又是厭煩。
下達了命令之後,蕭誠便懶得再管這些事情,爬到船上蒙頭大睡,至於楊萬富他們怎麼調醒水師,怎麼安排出征,那是他們的事情。
一覺睡到大天亮爬起來的時候,三員將領已經是來辭行了。
看著他們三雙黑眼圈,蕭誠只是拍了拍他們的肩,道:「到了襄陽,可別丟我的臉,好好打仗,襄陽守將呂文煥,樊城守將范天順都是有真本事的,別讓人瞧不起。而你們的對手耶律敏那傢伙,就更厲害了。當年便連家兄也對其是稱讚不已的。」
說到這裡,三人中的王柱已是垂下頭去,眼眶是早就紅了。
他曾經是耶律敏的部下。
世事弄人,他是真沒有想到,再見面時,兩人已是要生死相搏了。
「另外有一件事,我得給你們說清楚了,絕對不允許與那耶律敏單挑啊!」蕭誠道:「你們干不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