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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重建

  任忠赤著胳膊,兩手緊緊地握著木槌,與另一個夥計相對而站,手裡的木槌掄了一個大圓,然後重重地落在身前的兩塊夾板之內。


  兩人配合默契,此起彼落,將鬆散的黃土一下一下地變成堅固的牆體。


  這裡,曾經是讓遼人望而生畏的邊關重鎮,是讓遼人無法逾越望而興嘆的天門寨,可現在,卻只剩下了殘垣斷壁。


  天門寨在遼人撤過拒馬河的時候,一把火給完全燒毀了,便是城牆,也被他們摧毀得七七八八。


  宋軍接手之後,不得不重新修建。


  天門寨地處要衝,扼守此處,便扼守住了遼人南侵的要道,最重要的,還可以控制住拒馬河上中下三處大橋。


  遼人在佔領南岸這些土地的時候,美其名曰促進雙方貿易往來,使雙方交往更方便,所以在拒馬河上修建了一座永久性的木橋以及兩座浮橋,三座大橋之間各自相距五十里。


  天門寨恰好便扼守在他們的中間。


  地位的重要可見一斑。


  任忠已經三十齣頭了,曾經的他,也是邊軍中的一員。七年前的一戰,他所在的廣信軍被遼軍所擊敗,整個部隊潰散,他們的統制秦寬,更是被當時的主帥崔昂以詣誤軍機之名斬首示眾。


  任忠還記得當年他們一些潰兵千辛萬苦地逃回到大名府城下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他們的將軍的頭,高高地懸挂在城牆之上。


  嚇得他們再也不敢進城,也不敢說明自己的邊軍身份,直接逃走了。


  隱姓埋名直到崔昂離開,馬興上任,他們才迎來了出頭之日。


  馬興上任安撫使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張榜招納當年的邊軍將士。


  只要肯歸隊,立即便發安家費五十貫。


  任忠便是在那個時候歸隊的,那時候的他,剛剛討了婆娘,是一個寡婦,還帶著一個小子。丈夫也曾經是邊軍的一員,可惜的是戰死了。


  那寡婦帶著一個孩子,難以求活,而任忠也是孤家寡人一個,便湊到了一處過日子。


  可那個時候的河北,當真是艱難得很。


  想憑一把子力氣養活一家人,還真是一件難事。


  所以任忠在聽說這件事情之後,便再一次加入到了軍隊之中。


  不僅是為了五十貫,也是為了新任安撫使承諾的,給他們這些老兵每月一貫錢軍餉。


  這筆錢,足夠讓家裡人活下來。


  而那五十貫,還可以置辦十幾畝地。


  剛剛遭了大亂過後的河北之地,土地並便貴。


  馬興花大價錢招攬這些老兵,是聽了王俊的建議。


  從陝西路安撫使調任河北路安撫使的馬興,當真是接手了一個亂攤子。雖然從各處調來了一些禁軍、廂兵重新編練河北路邊軍,但這些年來,大宋各地的禁軍、廂軍,差不多都爛透了,連上四軍都不堪一擊,更不必說別的地方的軍隊。


  為了迅速地提高軍隊的戰鬥力,王俊便出了這個主意。


  當年荊王在河北時,各路邊軍加在一起超過十萬,其中最為精銳的如同廣銳軍一般的部隊,也有六七支,差不多有三四萬人。


  這些人後來雖然走的走,垮的垮,但散落在民間的一定不少。


  這項政策的實施,也的確招攬了很多的邊軍將士重新歸隊,而他們的歸來,為馬興重新編練河北路新軍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只不過讓馬興和王俊都沒有想到的是,當年還有一個人在和他們爭奪這些散落在各地的邊軍。


  這個人就是秦敏。


  汴梁荊王造反,依仗的就是這些從河北趕過去的邊軍。


  此事過後,馬興曾經破口大罵秦敏,因為秦敏將河北邊軍最後的精銳葬送在了京城。


  可惜罵歸罵,事後,馬興也是黯然神傷。


  能怎麼樣呢?


  當初,如果秦敏帶著這幾千邊軍不是去幫著荊王造反,而是來河北路尋他,自己會接納他嗎?


  捫心自問,馬興覺得自己不會。


  因為彼時崔昂在皇帝面前風頭正勁,皇帝正在利用他打擊一個個敢於挑戰他的力量,自己不會因為秦敏而得罪崔昂。


  自己會接納那幾千邊軍,但肯定不會要秦敏。


  不抓他,便是自己對他最大的善意。


  當然,站在自己的角度,馬興覺得秦敏是錯的。


  後來,秦敏投靠了遼國,成了遼國屬珊軍的統領之後,馬興曾喝得酩酊大醉。


  大宋為自己製造了一個又一個的勁敵。


  西北有一個蕭定,現在北面又來了一個秦敏。


  他們曾經都是大宋無敵的驍將,都曾經讓遼國人畏懼不已。


  可現在呢,他們都成了大宋的敵人。


  大宋邊軍,聽到他們的名字戰慄不已。


  怎麼會這樣呢?

  大宋一定是那裡出了問題。


  馬興左思右想,可他始終不敢想,也不願意承認,是他們的皇帝出了問題。


  所以,他的結論,只能是奸臣當道,蒙蔽聖聰。


  這些個奸臣,不僅有崔昂,還有夏誡。


  任忠揮汗如雨。


  作為一名邊軍,他自然是知道天門寨曾經的那些輝煌往事的,也曾經無比仰慕過曾經在這裡作戰過的那些戰士,也曾想與他們一起好好比一比誰殺的遼人更多。


  可惜的是,這一切,都成了鏡中月,水中花。


  現如今,他已經是一名營將了,手下帶著五百名士卒。這些士卒,都是他一手一腳一個一個地親自訓練出來的,並不比當年的那些兄弟差。


  只不過現在他們卻不得不放下刀槍,拿起了木槌來修建城牆。


  因為附近的所有居民,都被遼人裹脅著退往了拒馬河北岸,新徵發的徭役數量遠遠不足,修建城牆的速度很慢,讓上頭很不滿意。


  一道命令下來,他們這些士卒也必須加入其中,每三天,便必須要幫著修各自駐守的城牆一天。


  事實上,上頭的將軍們為了讓大人物們更加滿意,士兵們並不是三天中干一天,而是天天都在城牆之上。


  因為上頭每天都在派人巡查城牆修建的進度。


  進度快的,會受到褒揚,進度慢的,會受到申斥。


  而這個消息,也是作為營將的任忠在向營將抱怨不該讓他的士兵為了修城牆而放棄巡邏、訓練之後聽來的消息。


  大家都是沒辦法!

  任忠不明白為什麼上頭這麼著急修建這些城牆?


  包括天門寨在內的這些城寨,都是為了防備遼人的。


  大宋不是和遼人剛剛簽定了和平協議嗎?

  遼人不是剛剛撤走了嗎?


  為什麼要這麼著急修建呢?


  慢慢修不行嗎?


  任忠想不明白,他的位置,決定了他只能聽命行事。


  他向來是一個體恤下屬的營將,除了在訓練場上和執行任務的時候,所以修城牆這樣的事情,他自然也是身體力行的。


  每修一段,他都還要拿刀尖子戳一戳,以後這裡就是自己的駐紮之所,說不定什麼時候遼人又打過來了呢,修得結實一些,對自己也是好事。


  在一展平原的河北大地之上,大宋對抗遼人的最大本錢,現在就是城牆了。


  也許,這便是上頭大人物著急所在吧?


  必竟河北路上只有一個敵人,那就是遼國人。


  任忠很懷念當年的邊軍隊伍。


  一個統制,三千人的隊伍,六個戰營,其中一個騎兵營,五個步兵營。步兵們結成軍陣之後,便敢於向著遼人的騎兵迫進。而五百騎兵,散布兩翼,倏進倏退。


  現在還能這樣做嗎?


  任忠不知道。


  他覺得自己麾下士兵們可以,但其它營的士兵能不能行就得打上一個問號。


  而且,現在的統兵將領,好像也沒有過去的那些邊將們厲害了。


  就像他們現在天門寨的主將,叫安明,來頭可不小,聽說他的老了是上四軍天武軍指揮使,那可是天子親軍,經常能見到皇帝的。


  安明本身功夫也是不錯的,至少任忠知道自己是在他手上走不過幾個回合的,不管是馬戰步戰還是弓箭,安明都嫻熟得很。


  但是與自己過去的領兵將軍秦敏真是比不得啊!


  眼光任忠還是知道的。


  那股悍勇肅殺之氣,是可以感受得到的。


  當年秦敏將軍往隊伍前一站,大傢伙心裡便有底兒,現在任忠便沒有這種感覺。


  不過自己認識秦敏將軍,秦敏將軍卻認不得自己。


  那時候的自己,還是一個小兵呢。


  白溝驛之戰,自己便沒參加,要不然,自己也肯定死在那一役了吧?

  後來秦敏將軍不知咋地就成了欽犯。


  再後來,連一點消息也聽不到了。


  大概是死了吧,畢竟都成了欽犯了。


  任忠嘆口氣,繼續揮舞著木槌。


  反正這些事情,他是不懂的。


  秦敏將軍沒了,後來帶著自己這些人的王俊將軍也沒了。


  聽說是王俊將軍跟西北王蕭定私下勾連,被抓到汴梁問罪去了。


  這些人,可曾經都是河北路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啊!

  「頭兒,行了吧?」看著被捶打得平平展展甚至有些發亮的牆面,任忠取過一旁的一根錐子,戳了戳,滿意地點點頭。


  夾板被解開,往上升了一節,重新上好夾板,下頭便有人將一簍一簍的黃土運上來,倒在夾板之中,新一輪的捶擊便開始了。


  外頭還要包磚的,現在天門寨的外面已經堆了不少的青磚了。


  現在整個河北路上的青磚價格飛漲,有價無市,天門寨能弄到這些,一來是因為天門寨的地理位置的確重要,二來,也是因為安明的面子。


  畢竟是天武軍指揮使的公子,在現在河北的這片地面之上,還是叫得響名號的。


  包上磚之後,這城牆的防禦力度,便立即能提升一個檔次。


  太陽漸漸西斜,任忠這一隊的工作,也接近了尾聲。


  他們這一隊,向來是駐守天門寨這支部隊的標杆,不管是戰鬥力上,還是在其它任何事情之上。


  便是安明親自從上四軍中弄過來的那一個戰營,真打起來,也絕不是任忠這個戰營的對手。


  所以安明也一向對任忠客氣得很。


  籠絡下屬,安明還是很有一套的,任忠便收到過不少安明從汴梁弄來的好玩意兒。


  上司送的東西,任忠自然是來者不拒,反正拿了又不虧,但一個將領,真要讓屬下服氣,最好的辦法,還是帶著屬下打上幾場大大的勝仗。


  小恩小惠對於任忠這種人,作用並不大。


  反正丁是丁,卯是卯,你是上司,我按規矩辦事。


  絕不會逾越雷池半份。


  真想讓我拿你當兄弟,那就先並肩打上幾仗再說。


  收隊的時候,任忠正好碰上了他的頂頭安明。


  安明正陪著一個商人有說有笑地穿過還沒有完全峻工的城門。


  這城門,到了晚上,便是用幾塊破門板子堵著而已。


  那是一個遼國商人,看安明與那人說話的態度,此人的身份只怕絕對不低,手段也肯定了不得。


  「任忠,任忠,你過來!」安明看到了赤著胳膊將衣服拎在手裡的任忠,他正帶著隊伍往一邊的營地里走,雖然一個個疲營不堪,但他的隊伍,還是排著整齊的隊列,一個個挺胸凸肚得意洋洋的模樣。


  那個商人看著這支隊伍,眼睛不由一亮。


  「孫掌柜,這是我麾下最得用的大將。」安明親熱地拍著任忠汗漬漬的肩膀,道:「下一次來,你一定給我弄一匹好馬給我這兄弟,馬高不能低於我的肩頭。」


  任忠眼皮子一跳,安明身高九尺,馬高不低於他的肩頭,那可是絕頂好馬了,在整個天門寨,也就只有安明自己的戰馬有這個水平,聽說是他老子從御園裡弄來的。


  這樣的馬,便是在遼國,也不是普通貨吧?

  任忠以為這個姓孫的掌柜一定會拒絕,但沒有想到,這個小老頭居然一口就答應了。


  「沒問題,寶馬贈英雄,這位將軍一看,就是一條響噹噹的好漢!只是安統制,這馬我可以弄來,這銀錢?」


  「錢不算啥,你孫掌柜走這條線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什麼時候拖欠過你的銀錢?」安明大笑。


  「好,三個月內,我必然再來,那時候就給這位將軍把馬弄來。」孫掌柜笑道:「安統制,到時候我過這天門寨的時候,稅金之上,你可得多多優惠啊!」


  安明大笑:「孫掌柜,你這祿合盛,還擔心這點子稅金?」


  兩人都是大笑起來,顯然兩人已經是老相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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