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我是想改變遊戲的規則
趙安一聽之下,一張小臉頓時便皺到了一處,可憐巴巴地伸手拽住蕭誠的衣袖,道:「老師,這題目太大了,您給我一點提示吧!」
蕭誠曲起中指,彈了對方一個腦瓜崩, 笑道:「又來這一套,每一次碰到難一些的題目,就是叫苦推娓,這可不行。」
「老師,委實不是叫苦,而是真想不出。」趙安哭喪著臉道。
蕭誠道:「好吧, 先給你講一講咱們貴州路上的一些事情。這幾年來,老師一直在努力地干一件事情,那就是修路。不少人反對,認為這是勞民傷財,因為有些地方人不多,而且還很窮,修一條路過去,花費巨大,但回報卻很低。你覺得如何?」
「老師說得自然是對的!」趙安不假思索地道。
蕭誠失笑:「為什麼是對的?」
「因為是老師說的呀!」趙安仰起頭,認真地道:「羅機宜說,一直以來,老師都還沒有錯過呢!所以,您肯定是對的,而他們是錯的。」
摸了摸對方的小腦瓜,蕭誠搖頭道:「以前沒有錯,不代表將來不會錯,所有人都會犯錯。就拿你父親來說吧,在河北統率諸軍之時,他當真是沒有犯過錯,憑一己之力, 把遼人阻在河北不能越雷池一步, 為大宋掙得了十餘年安穩和發展,可他回到汴梁之後,卻是一錯再錯,終至於最後落了一個沒下場。」
聽到蕭誠提起自己的父親,趙安垂下了頭。
對於父親的了解,他全部來緣於老師蕭誠、師母江映雪的講解,有時候王柱回來也會跟他說一些,其他們,卻一般都是避而不談的。
「子不言父過!」他輕聲道。
「有時候,該言的,還是要要言!」蕭誠搖頭道:「便是你發現老師錯了,也是應該指出來的。即便是聖賢,也會犯錯,何況你我皆是凡人呢!不言長輩之過,那是愚孝,不是真孝;不言尊上之過,那是諂媚,不是忠貞。」
「弟子知錯了!」趙安站了起來, 垂首道。
「貴州路上, 七山二水一分田,道路險峻,為什麼過去朝廷一直施之以羈縻之策而不是直接統治呢,就是因為成本太高。這裡的各部夷民,各自據守一方,稍不滿意就舉旗子造反,你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於是便只能放任了!」蕭誠笑道:「我們來到這裡,先是用武力鎮壓,然後用金錢誘惑,使之他們暫時聚集在了我的旗下。」
趙安瞪大了眼睛:「他們現在還不安分嗎?」
蕭誠一笑道:「但是如果不將這裡的所有地方變成有效的國土,變成我們能輕鬆施之以管理的地方,那總會有人想要干出點什麼來的。小安,人的貪婪之心是無止境的,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便是如此了。」
趙安想了想,突然吟出了一首詩:「終日奔波只為飢,方才一飽便思衣,衣食兩般具已足,又思嬌柔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恨無田地少根基,良田置得多廣闊,出入又嫌少也騎,
槽頭扣了騾和馬,恐無官職被人欺,七品縣官還嫌小,又想朝中掛紫衣,一品當朝為宰相,還想山河奪帝基,心滿意足為天子,又想長生不老期,一旦求得長生藥,再跟上帝論高低,要問世人心田足,除非南柯一夢西。」
蕭誠聽得失笑:「你小小年紀,從那裡聽得這首詩來?」
「是前些時日聽羅機宜在那裡吟誦,覺得很有道理,便記了下來。」趙安道。
「越來如此!」蕭誠點頭道:「道理就是這個道理。但是如果我們做得足夠好,便能讓那些不安分的人變得安分起來。真要說起來,這些不安分的傢伙,一般都還是很有能力的。讓他們安分,便等於讓他們能沉下心來做事,這於人於己,都是極有好處的。」
「所以,要修路?」趙安試探地問道。
「對!」蕭誠點頭道:「始皇一統天下,做了一件事情,便是修建馳道直通天下郡府,為什麼?就是為了加強統治。」
「這個我知道。」
「可是知易行難,很多人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卻因為種種原因沒有付諸實施。」蕭誠道:「這便是我一定要修路的原因,那怕錢不夠。因為從長遠來看,不論是從經濟民生還是有效統治,這筆帳都是能算得過來的。」
「路修通之後,各地交流變得更加順暢,貨物往來資費降低,百姓賺錢更容易。」蕭誠喝了一口水,接著道:「而且,因為這些道路,我們可以不必在每個地方大量的駐軍,而是將有限的軍隊安置到更需要他們的地方,而其它地方一旦有事,我們可以通過便捷的交通道路以最快的速度抵達。現在貴州路上,十里才有一堡,堡里只不過有十個兵,但貴州路上卻平安無事,是因為這十個兵很厲害嗎?」
「自然不是!」趙安介面道:「是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有事,這十個人,只不過起一個報信的作用,真正的大部隊,很快就會過來。」
「所以,當我們把路修通到那個地方,基本上那個地方也就變成了有效國土!」
「光這樣就可以了嗎?」趙安小心地問道,直覺感到,並非如此。
「這是施之以威!」蕭誠道。
「那就還有結之以利了!」趙安道:「老師,我知道了,讓所有的人過上更好的生活,讓他們食有糧,寒有衣,寢有屋。」
「這是第二步,還不是根本!」蕭誠道:「最關鍵的一步是什麼,你能想到嗎?」
趙安皺著眉頭苦思半晌,道:「老師,莫非是讀書?」
蕭誠大笑起來:「正是如此啊!」
「可上次王柱將軍跟我說,真理只在強弩射程之內。」
「他胡說八道!」蕭誠道:「真正的安天下,便是要讓人讀書,讓所有人都讀我們的書,寫我們的字,說我們的話,讓他們學習我們的歷史,學習我們的文化,並且我們要想法設法地將他們的歷史與我們的歷史融合起來,當雙方的這些東西結合在一起水乳交融密不可分之後,那才是真正的長治久安,那才是真正的有效國土。」
「我明白了!」趙安道:「所以岑夫子現在在貴州路上到處開學堂,到處講學。」
「不錯,那些夷部各族的孩子,現在已經開始學習我們的文化了。過上個十幾年,你說他是狄夷,他會跟你拚命,那我們就成功了!」
「狄夷之入中華,則中華之!」趙安喃喃地道。
「就是這個道理!」蕭誠道。「所以遼國啊,雖然可能逞一時之威,但我們只要能跟他們長久地對峙下去,他們必然會輸的,因為他們還沒有明白這一點。四時捺缽仍然走得是武力鎮壓的路子,然武力豈可久恃?」
「老師,要是我們在戰場之上擊敗了遼國,讓他們不能在有效地鎮壓他們龐大的國土,那些對他們來說並不是有效國土的地方,是不是就會造反了?」趙安問道。
「孺子可教也!」蕭誠滿意地點頭:「不過還不是現在。現在啊,遼人的勢力的確很大啊!我們得等,得熬,得努力。」
「明白了,老師,所以你一直苦心孤詣地想要謀奪大理,也是為了加強自身實力吧?」
「當然。因為咱們的那個朝廷啊,現在委實有些不靠譜啊!」蕭誠拍了拍趙安的肩膀:「咱們自己不多弄一點本錢,有朝一日,他們失敗了,可是會連累我們的。現在我們做的,就是不但不能受池魚之殃,還要有能力去收拾舊山河。」
「師父一定可以做到的!」趙安肯定地道。
「好了,現在我想,你可以就這個題目寫一篇大文章了,接下來一段時間,老師要巡視各方,回來之後,我便要看到你的作業,可否?」
「遵命,老師!」趙安點頭。
「今天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有!」趙安道:「上一次老師帶我去參加聯合理事會的會議,學生覺得很困惑。」
「有什麼困惑?」
「老師要加商稅,還要求所有商人、工坊等在聯合錢莊交保證金,明明可以一言而決,但您卻要搞什麼投票?結果呢,居然沒有通過。」趙安嘟起了嘴,道:「那些人,怎麼可能同意給自己加稅呢?這貴州路上的生意,九成都是他們的。」
「這件事情,老師已經在一個個的做工作了,下一次會議之上,估計就能通過了。」蕭誠微笑著道:「因為這是理事會剛成立的時候,老師便定下的規矩,所有的事情,都要在理事會上投票,獲得簡單多數,才能通過。便是以前修路,不也是投票過的嗎?」
「老師,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回來之後,我問了羅機宜。羅機宜說,那是因為老師您想開萬古未有之大局面,所以才會如此做。只不過羅機宜也說了,這條路很難,很難。」
「羅機宜說得不錯,的確很難,但不能因為難就不去做!」蕭誠道:「就像老師剛來西南的時候,孑然一身,無所依憑,不也還是慢慢地走到了今天了嗎?路,一步一步的走,飯,一口一口的吃!」
「一定要這樣嗎?秦皇漢武,他們也是這樣的嗎?」
蕭誠大笑:「他們不是這樣的。所以,他們的帝國,都在歷史的長河之中消失了。老師啊,想讓咱們的大宋,萬世有存,所以呢,便想試一試別的法子。」
「投票嗎?」
「是,也不是!」蕭誠搖頭:「現在不過是剛剛邁出了這個步子而已。至於以後怎麼走,老師其實心中也沒有底,且走且看吧,真要是走不通,那就只好另闢新路了。這個問題,你暫時還不用考慮,等你再大一些,我們再慢慢地談吧!」
「是,老師!」
走出房門的時候,蕭誠一眼便看到了門外站著的羅信,不由笑道:「又來聽牆根兒了?」
「每次聽撫台講課,總是會有一些新的收益!」羅通道:「想拜撫台為師,撫台有嫌棄信年紀大了不肯收,便只能聽牆根兒了。」
蕭誠大笑:「小安的油嘴滑舌,便是學得你吧?」
羅信一笑這后卻是又變得嚴肅起來:「撫台,其實這樣做,效率真得很低啊,在我看來,我泱泱中華,傳承不絕,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廢除了封建,取而代之的是中央集權,這才在每一次跌倒之後,又能重新爬起來。」
「你以為我以後想走的路是重拾封建?」蕭誠愕然問道。
「那是什麼?」
「我真正想做的,用四個字可以來形容。」
「哪四個字?」
「民主集中!」
「這兩者是對立的!」羅信大叫起來。
「先民主,再集中!」蕭誠又道。
羅信眨巴著眼睛,沉思不語。
「信之,我大宋這些年本來蒸蒸日上,如果不出差錯,定然能一步一步地壓倒遼國。可是短短數年之內,便衰敗到如此地步,為何?」
「官家!」羅信有些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
「正是如此!一言而決啊!」蕭誠冷然道:「一言而訣國策,一言定人生死,我要改變的,就是這樣的局面。如果先有集體決策,如果有一個什麼樣的制度來制衡官家,那大宋還致於到眼前的這個地步嗎?」
「很多人把大宋的衰敗,歸罪於荊王謀反,歸罪於我大哥造反,可為什麼他們會走到這一步呢?」
「信之,很多人都覺得我要造反,嘿嘿,我不是要造反,我是要改變遊戲的規則。我是想讓這天下再沒有什麼金口玉言,我是想讓這大宋的未來是一群最有智慧的人的集體決策。一人計短,眾人計長。也只有如此,我們才能在這個強者如林的世界之上活得更自在一些。」
「強者如林!」羅信喃喃道。
「信之,大宋海商足跡遍天下,當知道這天下,比我大宋強的,可不只僅僅有遼國一家!」蕭誠冷冷地道:「再不作出改變,以後說不定我們的子孫可能挺不起胸膛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