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師生
趙安趴在書桌之上,用手扒拉著一個球狀玩具。
這是老師昨天送給他的。
老師說這玩意兒叫地球儀。
雖然趙安一向視老師為天人,覺得老師無所不能,無所不通,但對這個東西所表現出來的許多聞所未聞的知識,趙安還是覺得太過於匪夷所思。
我們就活在這個玩意兒之上?
怎麼沒有掉下去呢?
興許也就是老師拿來逗自己玩吧?
聽到外面腳步聲響,趙安趕緊讓轉動中的地球儀停了下來, 然後正襟危坐,雙手交疊放在桌上,一雙眼睛盯在書上,作出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
趙安今年已經十歲了。
王柱帶著他離開汴梁的時候,他還不到六歲。
記憶之中的很多事情,已經模糊了。
只記得當時走的時候,一個女子哭得很是凄慘,王柱將軍說那是自己的母親。
而印象最深的,莫過於那映紅了半邊天的大火。
那燒起來的, 便是自己的家。
然後便是顛沛流離。
直到找到了老師。
七歲開始啟蒙,也就是啟蒙的那一天,老師跟自己講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自己是大宋的小王子,但卻是被稱為逆王的荊王的後人,所以,身份是萬萬不能對外頭人講的。
雖然只有七歲,但趙安也知道,逆王這幾個字代表了什麼,老師竟然敢收留自己,這份膽氣,也是不小了。
不過再大了一些,知道得也多了一些,老師也從來沒有想瞞過自己什麼,所以自己終於也大概地了解到了老師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難怪老師敢收留自己而不怕朝廷的詰難。
因為他本身,就成了朝廷的逆鱗。
從自己滿十歲開始,老師便開始帶著自己出入一些重要的會議。
而自己的身份, 不是趙安,只是老師身邊一個普通的學生, 在外人看來,這是老師對自己的重視和栽培。
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人,似乎一個巴掌就能數過來了。
只記得當時在一個極為小型的聚會之上,老師讓自己向幾個人鄭而重之的行禮,而那幾個人,也都一一起身還禮。
一聲輕輕地咳嗽,趙安轉頭,果然便看見老師帶著笑意走了進來,他趕緊站了起來,垂手斂眉:「老師,您來啦?」
蕭誠點頭微笑,走了進來,盤膝坐在了他的對面。
「今天有什麼要問的嗎?」伸手拿過趙安面前的書本,隨意地翻了翻,蕭誠問道。
蕭誠對於趙安的教學,與一般的學堂大為不同。
那些啟蒙式的教育,平素基本上是由其它人來完成的,蕭誠壓根兒就沒有這個時間。要不是岑夫子,要不就是羅信,過去李防也教過一陣子, 反正誰跟在蕭誠身邊管勾機宜或者參謀的時候,都還要附帶著教一下這個學生。
而蕭誠面對趙安的時候,都是答疑式教學。
趙安問,蕭誠答,或者是蕭誠問,趙安答。
然後蕭誠再對趙安的疑惑或者不解進行闡述。
趙安很喜歡這樣的教學模式,輕鬆,而且能學到很多書本之上沒有的東西。
這一年多來,自己跟著老師,出入各種場合,參加各種各樣的會議,聽取各種各樣的討論,發現在這片土地之上的很多東西,與書上所說的,都不太一樣。
自己也曾問過老師,書本上那些先賢哲人們,是不是說錯了?
要不然,老師在施政的時候,為什麼不按他們所說的去做呢?
因為趙安親眼看到,老師現在管理的這片土地,老百姓們似乎過得很不錯,至少比他最初來到這裡的時候,好得太多了。
猶記得當初剛來貴州路上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破爛和無數的衣不蔽體食不裹服的人,與自己當初的慘狀有的一比。
但這兩年,這種情況,卻是愈來愈少了。
這兩年每一次跟著老師出去,看到的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雞鳴狗吠,牛羊成群,那些衣著仍然粗陋的人,臉上卻多出了許多的笑容。
別的不用說,至少很少再有面黃飢瘦滿臉菜色的人了。
挨餓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當初逃難的時候,自己挨過餓。
王柱明明有一身高明的功夫,還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但卻從來不跟去搶去奪,除非有人搶到他們的頭上,王柱才會還手。
不搶不奪不偷,這是王柱的原則。
所以那一路上,兩人都是挨過餓的。
那一路行來,雖然趙安年紀很小,但對他的影響卻是極大。
原來那就叫處世原則。
老師的解答也很有意思。
他沒有說先賢哲人們說錯了。
他只是說,此一時,彼一時。
先賢們當初遇到的情況,與我們現在的情況完全不一樣,所以處理的方式自然也就不一樣產。
我們要現解的,是先賢論述們的要義、核心,那才是真正的好東西,可以稱之為道。
而解決問題的手段,只能稱之為術。
我們遵遁先人們所說的道。
我們改變的是術。
時代在進步,如果因循守舊,死守過去的那些手段,就必然不能適宜現在這個時代的發展,就會出亂子。
所以,要因時而動,因勢而動。
老師說他現在所運用的某些手段,到了自己這一輩,也許就行不通了。到了那個時候,自然又會有新的東西、新的手段來替他。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雖然中途會有波折,但絕不會倒退。
最多不過是呈螺旋式上升。
在遵循道不變的情況之下,手段,是可以靈活選擇的。
「老師,今天是不是有什麼喜事?」趙安看著蕭誠問道。
蕭誠哈哈一笑:「小安到底是長大了一些,都會察言觀色了。今日倒的確是有喜事,而且還不止一樁。」
趙安仰起小臉,等待著蕭誠繼續分說。
「第一件事嘛,是私事!」蕭誠笑著道:「你師娘有身孕了,再過上七八個月,你就要有一個師弟或者師妹了。」
「恭喜老師,賀喜老師!」趙安雀躍不已:「難怪老師如此高興呢。」
蕭誠大笑,今日江映雪身子不適,剛好孫靖在貴陽跟蕭誠說事,順便請這位久付盛名的國手替江映雪摸了摸脈,這一摸,就摸出了一個大喜訊來。
「第二件喜事嘛,就是大理那邊的事情!」蕭誠摸著下巴道:「不過那邊的事情,殺伐太盛,你呢,倒是只需知道事情於我們大宋大大有利就可以了,最多還要個一兩年,我們便能將其收入囊中,大宋疆域將再次擴大。」
董羨攻破了善闡府,十餘大軍一涌而入。
善闡府的下場可想而知。
昔日最為繁華的大理國都現在已經淪為了人間地獄。
高氏被複仇的董氏、白氏等族滅。
便連高迎祥在善闡府的妻小,也被殺紅了眼睛的聯軍,殺了個一乾二淨。
而董羨在善闡府還沒有站穩腳跟,聽到這個消息幾欲瘋狂的高迎祥已經率著邊軍殺了回來,兩軍在善闡府外交鋒數場,高迎祥雖然大獲全勝,但卻沒能一鼓作氣殺入城中。
而聯軍也終於回過了氣來,董羨立即重立了一位段氏皇族子弟為新皇帝,便以新皇帝的名義向大理各地發出了勤王詔命,一時之間,盤踞各地的豪強勢力聞風而動,紛紛起兵向著善闡府這個風雲匯聚之地而來。
幫誰也不說,可以邊走邊看風色,但這樣的大場面要是不去,必然會少了一次發達的機會。
整個大理,已經亂成了一團。
而這,也正是蕭誠想要看到的。
由統計司知秋院推動甚至掌控的一些隊伍,也夾雜在其中,向著善闡府進發,而大和尚慧遠,依舊穿梭各地,憑著他的身份,所到之處,不管是那方面的軍隊,都對他歡迎有加。
這樣的亂世,或者也只有佛佗,才能讓他們的心靈有所寄託。
「老師,我們大宋真就只有這麼大一點點嗎?」趙安轉動著地球儀,將大宋的那一面對準了蕭誠。
中華可是中央之國呢,是禮儀之邦,是天下之率,可是在蕭誠送給他的這個地球儀上,居然只佔了那麼一小塊地方,比起遼國,都小了太多。
「國土的大小,並不能完全代表著國力的強盛有否!」蕭誠道:「小安,我們大宋與遼國相比,地盤是小了許多,不過為什麼我們大宋,要比遼國富裕許多呢?」
「不知道。」
「這裡就要說說有效國土了!」蕭誠解釋道:「遼國看起來地域無比廣大,但你看他們所轄區域,荒漠,草原、苦寒之地佔了大多數,而我們大宋呢,卻大都是膏腴之地。」
趙安點了點頭。
「地域越大,管理之上也就越難。知道遼國為什麼要施行捺缽制度嗎?就是因為他們的地盤太大了,所以皇帝一年四季要在一些地方不停地走動,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威嚴,同時也是用軍隊鎮壓各地叛亂,他們是不得已而為之啊!這樣,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自然便能讓四方賓服,壞處,就是他們一直也沒有形成一個真正的政治中心。」
「上一次老師說過他們正在建設的中京,會成為他們以後的政治中心。因為中京的存在,遼國實力會得到更進一步的凝聚,對大宋的威脅會進一步提升。」趙安道。
蕭誠點了點頭。
遼國興建中京,並以中京為核心來凝聚五京實力。
這個政策,便是出自蕭綽之手,自家的這個妹妹,果然不是一個能讓自己省心的啊。
如今耶律俊巡視四方,彈壓叛亂,蕭綽主建中京新城,凝聚五京實力,遼國的凝聚力,在短短的數年時間裡,便飛速上升,原本已漸漸水火不容的契丹國族與遼國漢族之間的矛盾,至少在表面上得到了極大的消解。
蕭綽正在謀划的一件事,就是將矛盾外移。
說白了,就是遼國已經在準備開努戰爭的機器了。
而對象,自然便是宋國。
而在這幾年連續的大變之後,一直沒有回過氣來的大宋,也已經感受到了強大的壓力,不過很可惜,如今的都堂和如今的皇帝,都沒有那個能耐改變兩國的實力差距正在擴大的事實。
河北路上的馬興,憚精竭慮,也只能勉強維持一個守勢。
無法可施的馬興上書朝廷,要求朝廷為蕭禹平反,同時與蕭定和解,哪怕是承認蕭定在西北的地位,晉封蕭定為西北之王都無所謂,只要蕭定能出兵遼國西京,牽制遼國即可。
但毫無意外的,馬興的上書被皇帝批閱為一派胡言,喪心病狂。如果不是河北路實在離不得這位重臣,馬興就該被逮起來押送汴梁問罪了。
蕭綽在遼國的地位,正在一步一步的被夯實,她的實力,也隨著中京城的修建正在一天比一天的提高。
即便是以前不太認可她的許多遼國重臣,如今都已經被她所折服。
蕭綽帶給他們的改變是顯而易見的。
耶律俊四季捺缽彈壓四方,五京事務,基本上都是由蕭綽在打理,而遼國精華,毫無疑問地便集中在五京之地。
妹妹在打什麼主意,蕭誠已經猜到了。
一旦遼國破了河北,中原之地,立時便要生靈荼炭,到時候說不定便是神州陸沉的下場。
所以蕭誠這幾年拚命謀划的就是在南方擴充勢力,增強實力,一旦自己的預感變成了現實,那自己還能在南方有實力發起反擊。
只有先守住了南方,才有可能逐步謀划反擊。
短時間內想與遼國在北方開闊的大平原之上決戰是不現實的。
「老師,以後要是我們擊敗了遼國,遼國的這些疆域,便會歸我們所有,但我們又要如何對之行成有效的統制呢?難不成因為他們不能形成有效國土,所以我們就放棄不要了嗎?」趙安問道。
「自然不是!」蕭誠笑道:「真到了那一天,我們要做的,就是統過一系列的手段,將其變成有效國土。」
「變成有效國土?」趙安皺眉思索。
「對,你可以好好想想這個問題,也可以結合我們貴州路的很多施政方針來考慮。」蕭誠道:「貴州路上多有蠻族夷部,但現在,他們對我們卻是衷心擁護,我們能不能將此推而廣之呢?小安,這是你接下來的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