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月下棲影
她緩緩的閉上眼睛,終於讓自己不再想那些不著邊際的一切,軟下了身子,靠在他的臂彎裏。
腰肢彎成垂柳一般的弧度,向後折去,身後的懷抱很暖,給她一種安心感,仿佛無論發生什麽,隻要他在,她就能無憂。
無憂……還真是奢侈的夢啊……
蘇瑾心底突然泛起了濃濃的酸意,竟讓她的眼底沁出點點淚滴,細流般無聲劃到嘴角,又被男子含血吻去。
夜晚的扶風撥動著兩人的心弦,青柳蒙絡搖綴,剪下參差幽影,隨著男子身上的幽曇之香飄遠,浸入兩人唇齒之間。
月光照在偌大的青石上,亦照亮兩個相擁而吻的人,照亮她頰上晶瑩的淚滴,和他唇角上刺目的血珠。
她在他懷輕輕顫栗,清瘦的身子顯得愈發單薄,勾起絲絲無奈,如一隻欲待展翅卻又有羈絆留戀不肯離去的鳳。
這一吻如此漫長,漫長的讓人幾乎忘了時間,這一吻卻又如此短促,短促到彈指一揮間。
良久之後,他終於放開了她,薄涼的吻離開了她的唇角,吻上她光潔如玉的額。
輕觸間,兩人皆是一陣戰栗,他沒有動,魘足的閉上了眼睛,她輕闔著眸,亦沒有動,半晌後,化作一道幽幽的歎息。
兩人呼吸隨著絲絲縷縷的幽香糾纏在一起,蘇瑾低低的喘息飄散在風裏,在四下無人的曠野裏顯得那樣清晰,臉色蒼白也泛起迷醉的緋紅,眼波流動,朱唇微張,嬌媚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楚逸軒深深的看她,廝磨在她的耳畔低低道:“小瑾兒……不要逞強……一切有我……”
蘇瑾垂眸默然,良久抬起那雙晶亮的眸,淡淡的勾起了唇角,道,“你這樣,總有一天會把我慣壞的,而我不是溫室裏的花朵,永遠不會躲在任何人的羽翼之下。”
她頰上暈紅漸漸褪去,眼神由迷離恢複成一往的清明,直起身,理了理散亂的烏絲,“放心,我還沒有蠢到明知不可行還偏偏要行的地步,要知道,我可是個惜命的人。”
她不能放縱自己任意而為,也不會沉迷於他的保護之下,找尋翎羽是她的宿命,這條路無論如何艱辛,哪怕踩著血,她也會一步步走下去。
依附於他人而活,她永遠都隻能是個弱者。
楚逸軒歎了口氣,緩緩放開手,垂手的速度很慢,似有些無奈,虛空之中,他隨手一抓,就隻抓到了蒼涼的空氣,和夜晚裏混合於空氣中的濕氣。
坐在他對麵的女子,沉靜而睿智,堅定的眼神裏是無法撼動的決心,和毫不猶豫的執著。
他默然的看著蘇瑾,看著被自己的放在心尖上的女子,不經意間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喜歡上這樣的女子不知是他的幸,還是不幸。
他希望她能夠強大,與自己並肩而行,又希望她能軟弱些,不再這樣堅強的讓人心疼。
月光下,他流光四溢的眸似有些迷離,低聲道:“小瑾兒……”
在女子看過來的目光裏,他頓了頓,半晌後,無奈的搖了搖頭,又化作一聲悠長的歎息,“你這執拗的丫頭,罷了,罷了。”
他該說什麽,又能說什麽,她既勸不了她,又何必強行改變她,她既想展翅,他又何必要折斷她的翅膀。
他沒有再說什麽,隻是與她並肩一起看著墜滿星辰的天幕,眼底平靜無波,心底卻沒由來的一疼。
哎,這個不省心的丫頭。
………
月光下,一抹似比月光還要瀲灩的白影垂下雙眸,握了握拳頭,轉身離開。
他大晚上的就不應該出來,虧他還擔心她,現在看來是他的擔心多餘了。
不對,他擔心她幹什麽,他隻是決定不再殺她了,卻沒想過要原諒她,她欠他的,還沒有償還完。
顧子墨不斷催眠著自己,卻還是感覺異常煩悶,腳下輕點,飄身離去,在一處山崖上執起玉笛,悠揚婉轉的笛音在他櫻色的唇下流溢而出,月白色的背影蒼涼而孤寂。
現如今翎羽已逐一出現,這天下,終是要亂了。
前幾日他聞聲趕到那個村莊以後,卻發現早已不見淨空的人影,而村莊裏的人也被屠殺殆盡,本還充滿著歡聲笑語,現在隻剩下了死氣沉沉。
這場翎羽之爭裏,還要牽連進多少無辜的人。
笛音突然戛然而止,無力的垂下了手,半晌後,再次執笛之時,已然換了音調,似無奈,似歎息,又似塵埃落矣。
罷了,這場四下彌漫的硝煙總要有人讓其結束,既然蘇瑾得到了翎羽之一,他就算助她又何妨,她雖負了他,卻不會做出負天下之事。
而他不知道的是,蘇瑾最初,也是最終的目的就是毀掉翎羽。
月下,崖上,屋裏,幾人心思各異。
遠在軒轅的影門裏,一個黑色的人影如一道輕煙般從窗飄進了屋裏,單膝跪地對著眼神如神般的男子沉聲道,“主上,屬下已經去確認過了,無一生還。”
男子墨發隨意的披在肩頭,慵懶又充滿著蝕骨的誘惑,而他的氣質卻無比清冷,視線所至之處皆讓人升起寒意。
他望著月光,負手而立,絕色的容顏讓人向往卻又充滿懼意,恍若暗夜裏的帝王,或生或死,皆隻在他一念之間。
半晌之後,他才淡淡的“嗯”了一聲。
黑衣人不敢擅自揣摩他的意思,抿了抿唇,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主上,用不用我……”
“不用,你先退下吧。”
“這……”黑衣人頓了頓,還想再說些什麽,抬頭卻對上了男子的目光,心下一驚,答道,“是,屬下這就退下。”
男子收回視線,垂眸,看著手中的荷包,恍若幽潭的眼底終於泛起絲絲的波紋,似有若無的勾起了唇角,這一笑,猶如綻放在寒巔之上的雪蓮,清涼間浸入心肺,似能洗滌人的靈魂。
沒有人見過他笑,也不知他笑起來是這樣的攝人心魂。
他將荷包放進懷裏,看著頭上那抹蒼白的月光,輕聲道,“阿瑾,我的蘇蘇,馬上我們就要再見麵了。”
………
清晨,笛音兒是被夢中的畫麵驚醒的,自從到苗疆之後,她一直都在做夢,或她兒時與師傅學字,或她少時與兄長賽馬,而昨夜,她夢到了父母慘死之時。
他們伸出手向她呼救,在地上痙攣著身子,如無骨般的蠕蟲般爬行,他們大口大口吐出的血沫裏還夾雜著碎肉,他們想要抓住她的腳踝,將她拖回去,而她隻能往前跑,再拚命的往前跑。
身後那兩人雖長著她父母的樣子,但她知道那已經不是她的父母了,隻是囚禁著她的夢魘。
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前方突然伸出一隻手,生死之間,她毫不猶豫的就把手遞了出去,而她也看清了將她拉出泥濘之人的臉。
她還未來得及慶幸,突然看到她的父母出現在蘇瑾身後,長長的指甲如撕一塊破布般,輕鬆的就撕碎了蘇瑾的身子,而她也跌在地上,跌在那從地上長出,想要把她拉入地獄的鬼手。
“不……”她下意識的就叫出那人的名字,“蘇瑾!”
“嗯,我在。”蘇瑾擦著笛音兒額頭上的冷汗,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還活著……”笛音兒突然紅了眼眶,撲進蘇瑾的懷裏,嚎啕大哭起來,“你還活著,太好了,你還活著!”
“放心,我還活著,目前還沒有死的打算。”蘇瑾揉了揉笛音兒的頭發,看著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打趣道,“夢裏都是假的,別哭了,你的鼻涕蹭到我新換的衣裳上了。”
“你個沒良心的,我都夢到你死了,你竟然還有心思關心衣裳。”笛音兒紅著鼻頭,眼裏充滿了控訴。
“我也不是隻關心衣服……那個啥……你別蹭了……畢竟這衣服挺貴的……”
笛音兒一聽,當即氣的咬牙切齒,蹭的更賣力了,一邊蹭一邊嘟囔著,“你個沒良心的,你個沒良心的。”
蘇瑾口上說介意,卻由著笛音兒蹭,本來她還擔心笛音兒會陰鬱下去,看到她這樣,她也鬆了口氣。
笛音兒蹭了半晌,吸了吸鼻子,忽閃著眼神道,“那個……我昨天太激動了,要是說了什麽難聽的話,你別忘心裏去……”
說完,又悄咪咪的看了蘇瑾一眼,那模樣活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
“我知道你傻,昨天你說的那些我沒往心裏去。”
“沒往心裏去就好,等等……”笛音兒突然頓住了,“你剛才說我傻?”
………
不知怎麽,顧子墨這幾天似是性情大變了一般,雖仍時長對她冷嘲熱諷,但看她的眼神卻變了,幾次叫住她,卻又欲言又止。
蘇瑾頓住腳步,回頭看著那個跟在她身後的白色身影,無語道,“兄台,你今天已經叫住我三次了,到底想說什麽?”
“我……”顧子墨張了張口,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啞聲道,“我會助你。”
說完,他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