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半玉半殤
三日後,村莊外站著一行幾人,看著頭頂無發的淨空,蘇瑾的眸光閃過幾絲複雜,雖然對方說過不想再看到肖旭,但她還是沒忍住多嘴的問了一句,“你真的確定不再見他了。”
“不見。”淨空語氣篤定,回頭看了一眼他住了數月有餘的村莊,突然生出一抹不舍,陌生的讓他眼眶有些微微的酸澀。
視線所達之處,依稀還能看見那個裏麵住著他埋藏在心底的她,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似要印在心底,隨他的記憶一起赴往黃泉。
此番一別,即是永別,翎羽離體,他馬上要也魂歸地府了。
蘇瑾還想再說些什麽,肩頭卻突然一沉,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側的紫衣男子,頓了頓,終是無聲的歎了口氣,“算了。”
清晨的風帶來幾分濕氣,吹拂在臉上有些微微的涼,凝聚在草葉上的露珠隨著幾人的對話顫了兩顫,最後撐不住自己晶瑩圓胖的身子落到了地上,浸濕了草葉之下的土壤。
已經輾轉過了半個時辰,但立在村莊外的幾人卻久久未動,似在等待著什麽。
隨著太陽的升起,周圍的一切開始變得愈發真切,霧散了,而他們所等的那個女子卻終是沒有出現。
不知是誰歎了口氣,才將淨空的思緒拉了回來,他都已經決定不再見她了,如今現在還在期待些什麽呢,身墮沉淵的人隻要他一個就夠了。
勾起唇角如負釋重的輕笑了一聲,從懷中摸出一隻玉簪遞到蘇瑾麵前,淡聲道,“這就是你們要找的翎羽。”
“這就是……翎羽……”蘇瑾怔愣了片刻,才伸手去接,敢情她找了這麽久,就為了這一隻破簪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當她心生嫌棄的時候,突然看到墜在簪子上那個紅寶石似乎閃爍了一下,待她再次定睛去看的時候,卻發現再也沒有什麽不同。
用手肘捅了捅身側的楚逸軒皺眉問道,“你剛才看沒看到什麽異常的地方。”
楚逸軒搖頭,“沒有,小瑾兒看到什麽了?”
“沒什麽,可能是我昨晚沒睡好,剛才看錯了。”蘇瑾揉揉鼻子,無所謂的笑笑。
連他都沒看到,可能真的是她看錯了,除非這東西有自己的思想,隻能讓她一個人看到,但想都不用想,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小瑾兒今晚可要好好休息了。”紫衫男子輕笑,最後兩個字尾音微微上挑,勾起一絲纏綿之意,於清晨之中,刻意壓低略顯沙啞的嗓音讓人不禁心馳神往。
看著女子微紅的臉頰,他笑笑沒有再說什麽,神色與平常無異,但蓄在眼底的光卻漸漸沉了下去。
他曾做過一個深遠的夢,卻不知為何,自從小瑾兒墜崖後,夢裏本還看的真切的人物突然都恍若蒙上了一層白霧,就連記憶仿佛都發生了篡改,隻依稀記得幾個模糊的身影。
唯一比較清晰的就是那個紅色的背影,那女子轉頭,驚鴻一瞥裏卻看到了一張與她極其相似的臉。
琉璃殿裏,朱色門內,那紫衣人影送給那女子一隻玉簪,而墜於其上的,正是這顆緋色寶石。
翎羽是上古戰神的遺物,而這隻簪子,眯眸之間,腦海中似有什麽一閃而過……
蘇瑾怔怔的盯著手心中的簪子,臉黑的如同用了多年之久被燒的漆黑的鍋底,緩和了一下心情才開口問道,“這隻簪子是蔣寄柔親手給你的,你確定沒被人中途調包過?”
“不信的話可以還給我。”淨空說罷,伸出手就要去奪,蔣寄柔用不得,故而將這隻簪子給了他,讓他受盡苦楚,真假性自然不由分說。
好不容易得來的翎羽,豈有還回去的道理,蘇瑾當即閃身避開了淨空,笑嘻嘻道,“別,我說笑的。”
她最開始還以為翎羽會是兵器,沒想到竟會是一隻簪子,除了墜在上麵的紅色寶石之外,其餘的地方倒是與尋常簪子無異。
都說得翎羽者得天下,就憑這個東西,當真能得天下?
她正這麽想著,突然感受手心傳來一陣灼燒感,低頭看去,卻意外的發現手心上沒有任何灼燒留下來的痕跡。
蘇瑾終於正眼打量起手中這個能“呼風喚雨”的東西,越發感覺熟悉,似乎她曾在哪裏見過,而實際上,她根本沒有見過翎羽。
腦海中似有一抹紅影一閃而過,讓蘇瑾有片刻的怔愣,剛才那抹紅影竟讓她平白無故生出一種親切感。
“你是……誰……”蘇瑾無意識的喃喃出聲,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似是迷失在黑夜裏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楚逸軒看著身側明顯有些不對勁的女子,微微皺眉,餘光裏似也看到有一抹紅光一閃而過,眸光一沉,紫袖拂過拿起蘇瑾手中的翎羽,輕聲喚道,“瑾兒……小瑾兒……”
待楚逸軒喚第二遍的時候,蘇瑾突然渾身激靈一顫,混沌不清的神識刹時間清明,如夢初醒般轉過頭看向楚逸軒,待看到被他握在手中的翎羽時,心頭也是一沉,她沒想到,這東西竟會迷失人的心智。
與此同時,從懷裏拿出一方粗布手帕裹在翎羽上,抬眸看向淨空,沉聲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我隻知道這東西要以人的精氣來喂養,其餘一概不知。”淨空搖頭,突然嗤笑一聲,“若這東西真那般好掌控的話,你以為蔣寄柔會放心把它交給我?”
蘇瑾默然,他說的有道理,看來傳言有誤,這翎羽不但不像個神物,反倒是像個……魔物……
因為翎羽一物,空氣出現了片刻的冷凝,一種名為不安的情緒也漸漸縈繞在幾人之間。
半晌後,終是淨空出聲打破了沉默,“我要走了。”
翎羽已出,留給他的時間也不多了,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女子所在的方向,眼神柔了柔,“我隻有一個要求。”
在蘇瑾看過去的眼神裏,他緩聲道,“幫我照顧好她,她渴望自由,切莫要讓她再回到那個牢籠裏了。”
“你既然這麽放不下她,為什麽不帶上她一起走?”蘇瑾皺眉,她隱隱感覺他的話有些不對勁,不像是臨行前的分別,更像是臨死前的道別。
淨空沒有說話,半晌後才淡淡的留下一句,“照顧好她。”說罷,就徑直走出了村莊,身影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兩人眼前。
他的背影看似堅定,腳步看似穩健,卻不知他的臉上已經布滿了汗水,順著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臉頰蜿蜒流淌,匯聚在緊繃的下頜上。
他不能擦,也不能做出任何動作,不然以那兩人的精明定會發現異常。
在確定走遠了以後,才腳步蹣跚的走進樹林裏,靠著青灰色的樹杆緩緩滑下早已千瘡百孔的身子。
“呼一一呼一一”
淨空劇烈的喘著粗氣,眼皮沉重,眼前也變得越來越模糊,胸口一窒,“哇”的就吐出一大口血,臉上毫無血色,灰白的如同一個死人,幾息過後,又轉成烏黑。
身上很冷,冷的讓他抱住手臂抖如篩糠,甚至連牙齒都顫的咯咯作響。
但身體裏又很熱,熱的讓他仿佛置身於火海中,灼燒他的心肺,焚盡他的魂魄。
內熱外冷,如同冰火交織,讓他匍匐在地上,嘶吼的痙攣著。
聲音哀轉久絕,驚起叢林深處的鳥雀,他已經說不出話了,隻能潛意識的重複著兩個字,“冷……熱……”
額角青筋暴起,指甲深深陷進地裏,所過之處留下一道道刺目的血痕,視線模糊之間,他似乎看到了一抹黛色的身影,“九兒……”
他斷斷續續開口,吃力的抬手在半空中虛晃一抓,卻擾碎了眼前的身影。
也對,她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呢……
嘴角掠過一抹苦澀,突然眼前一黑,再也看不到任何顏色,骨髓傳來鑽心般的痛,似有萬隻螞蟻在啃食他的筋骨。
皮膚漸漸變得蒼白透明,遊走於下麵的血管也隱隱出現爆裂之勢,破開皮膚,噴湧而出。
不消片刻,就讓他如同從血海裏撈出的那樣,滿眼望去,所看到的除了紅就是紅,紅的刺目,紅的心驚,紅的妖異。
“九兒……”
淨空張了張口,氣若遊絲的叫著這個掩藏在心底的名字,“哇”的又是吐出一大口血。
喉嚨“咕嚕嚕”直響,再張口時,除了吐血之外,已然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
身上越來越疼,疼的他漸漸麻木了,連動一根手指都成了奢侈,除了口之外,眼睛,鼻子,以及耳朵也相繼開始向外流血。
“九……兒……”
最後的一句呼喚宛若最後一聲悲鳴,隨即漸漸地沉寂下去,越來越靜,直到再也沒有任何聲音……
而村莊外,楚逸軒看著那抹消失不見的蒼青身影,眼底泛起幾絲幽光,轉瞬間,眸光時又恢複如常。
負手而立,對著身側被樹木掩藏起來的巨石,淡聲道,“姑娘,看了這麽久可以出來了。”
樹後傳來幾絲樹葉的輕響,從巨石旁漸漸露出了半張駭人的臉,猶如從地下爬出來的鬼魅。
繼而那鬼魅又探出半個身子,露出了那張完整的臉,半麵如玉半麵殤,儼然是從昨晚就躲在這裏的肖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