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試藥
待言子期情緒和氣息平複些,安思鬱將他的上身輕輕放下躺好,拭去他頭上的汗珠,為他蓋緊棉被……轉身欲走時,手中卻突然一緊……
猶在昏迷的言子期,拉住了她的手,喃喃道“別走……”
安思鬱忙轉身看他,半蹲半跪在他床前,將他拉住自己的那隻手捧在自己心口,道“將軍,我不走,我在……”
“別走……”言子期再次低喃,握住她的手又緊了些……
安思鬱心痛如割的凝望著那張慘白如紙的麵龐,明明半日之前,他還站在她的身邊,因自己過量飲酒而爭執,因過多流民染病而憂心,為何現在竟會如此?
不禁將猶自發顫的雙手敷上他蒼白麵頰,緊瑉了下發幹發澀的雙唇,方才被她緊啄的傷口迸然再次開裂,比方才更加濃鬱的血腥味道瞬間侵入味蕾,她不由微微皺眉,突然間!一個念頭瞬時出現腦中!
紀淩寒曾說過,言子期傷在心脈,毒素擴散極快,行動一分,則毒素擴散三五分。換言之,能擴散如此之快的,除了血液,還能有何?眼下她雖有一張模糊不清的藥方,但藥效畢竟不明,“溪暮”的用量多少,她也無十分把握,那麽這種前提下製成的解藥,她斷斷不可給言子期嚐試!
她需要試藥!
正如她白日所言,她必須以身試藥後,才能將有把握的藥給言子期服下,給病患百姓服下!
既然血可染疾,那麽不妨一試!
她取過一旁的藥箱,將一些銀針快速封住自己部分經絡穴位,阻止血液流通更快,做好這些後,她深吸一口氣,緩緩的湊近言子期。
她不止一次偷偷的幻想過這個場景,猜想與自己心中唯一深愛之人唇畔廝磨時會是怎樣的感受,而幻想時的臉紅心跳、幻想破滅後的空虛落寞,這兩種感受幾乎深深刻在了她的心上,尤為真實。而此時此刻,她心上的這個人就躺在自己的麵前,她即將要實踐這個僅存於幻想中的悸動,卻完全無法高興的起來!
寧願此生不再有機會觸碰,也不願是這樣一番場景!
“將軍,對不起……”她低吟道,緊閉雙眼,猛地俯身上前,用自己冰冷的唇瓣,緊緊覆住了言子期滾燙如火的雙唇!
四唇相接的一瞬間,安思鬱周身似過電一般酥麻,渾身上下由內而外迅速升溫,而緊緊包覆著她手的言子期掌心,似是劇烈的抖動了一下,從他掌心內傳來的溫熱,不禁讓安思鬱更加迷離……腦中即將空白失神的瞬間,安思鬱輕啄他唇邊一側,心一橫,用力咬了下去!
屬於他的濃烈血腥氣味在她的口中爆炸開來,她似乎察覺的出,她唇畔之傷與他方才被她啄傷之處緊密相接,她暗暗的鬆了口氣,心下稍稍安慰,同時,亦依依不舍的與他分離開來。
她緩緩閉上雙眼,將自己額頭與言子期額間相抵,用隻有自己和他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將軍,我喜歡你……”
這番表白,她亦幻想了無數次,也曾希望在一個合適的時機、場合、氛圍對他講出心中所想,她想告訴他,自從那日雪中遇見,她便對他情根深種,她此生全部的運氣,似乎都換來了和他的相識、成婚,她不敢再奢求太多,卻又更想要去放肆的奢求更多!
但是,此時此刻,她什麽都不想再要求,甚至不需他聽到或回應,她隻想他能渡過此劫,隻想他平安無事的活下來!
“我要試藥了,你等我!”
陣陣藥香飄來,知是藥已成,安思鬱將藥小心盛出一些,略略吹涼,不敢耽擱時間,仰頭一飲而盡!
喉嚨劃過肚腹的感覺辛辣無比,落入腹中如火燒一般的灼痛,這絕不該是解藥應有的感覺!
一口毫無征兆的鮮血噴出,紛紛落入安思鬱衣裳之上,仿若四散的點點星光,同時,心中悶悶難受的緊,安思鬱滿心滿眼皆是沮喪她失敗了!
來不及失意失落,顧不得腦中陣陣襲來的暈眩,她一手抹了把唇邊殘血,仔細研究藥方,調整用藥比例……再試再錯,再錯再試,已吐血多少次,她甚至已經記憶不清……
“咚!——咚!咚!”更夫打梆之聲猛然鑽入安思鬱的耳中,她心內一個激靈,腦中也跟著清晰了起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些呼吸困難、頭腦發昏、四肢無力,冷汗也層層沁出,將她額前的碎發盡數打濕!
“沒時間了!”她掙紮的站起身,想要再試藥量配比,喉頭卻一陣血腥之氣不斷翻湧,腹中疼痛難忍,毒素正在一點一點侵入她的身體……突然間,言子期的夢囈之語聲聲傳來!
“父親,孩兒無能……”
她跌跌撞撞走回他的身邊,將他的手複又緊握回自己手心中,探其脈息,卻比方才更加細弱無力了些,她焦急萬分,一陣難以自持的無力感瞬間壓迫而來,言子期卻又夢語道“諾兒,對不起……”
安思鬱一怔,她是第一次聽他提到這個稱呼,“諾兒”,顯然就是長公主玄諾琪,她心下不禁一絲酸楚,不由自嘲一笑,果然,人往往在這種時候,牽掛的都是自己真正在乎的人,她又何嚐不是?
倘若,他能撐過這一關,那麽便放手讓他去追尋自己真心所愛之人,也未嚐不可……
這麽一想,心下更悶的難受,無數種無名的情緒同因毒素侵襲而隱隱作痛的身體相互交融,正在一點一點蠶食著她的意識,她慌忙轉身欲離開,想要努力再嚐試一次配藥,身後突然再次響起言子期的夢語低吟
“我喜歡你,鬱兒……”
安思鬱全身一僵,世界,仿佛都靜止下來了……
他方才說,他喜歡……是自己麽?
她用盡自己僅存的力氣急急回到言子期的身邊,焦急道“將軍,你剛才說,你喜歡誰?是鬱兒,還是……”
沒有回答。
言子期仍沉沉昏迷著,似乎方才的夢語並非從他口中發出一般,安思鬱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會不會是聽錯了?把“諾兒”同“鬱兒”混為一談;抑或是,她身上的雙重毒素已開始侵入她的意識,開始讓她產生了不切實際的幻聽和幻覺?
“怎麽辦……”她絕望的喃喃道“我該怎麽辦?”
忽然間,頭頂上方似有什麽聲響,像是瓦片碎裂的聲音,安思鬱一驚,努力掙紮著起身去看,竟見窗欞內邊上,不知何時多了一物。她忍痛蹣跚前去查看,卻是一張字條,上方壓著一個不大不小的青白瓷瓶。
字條上隻有幾個字解藥,少許加入你配的藥中。
猶如三伏天突如其來的清涼一盆澆下,安思鬱頓然精神一振!來不及也再無精力細想這是何人所送,這藥是真是假,這字條有何目的,迅速用自己已熬成但失敗的藥將瓶中粉末化開了一些。畢竟,眼下局麵已僵,哪怕此藥為假,哪怕隻有一線希望,她都要試一試!
毫不猶豫的服下此藥,入腹瞬間,頓感沉重的身體輕鬆了不少,難忍的腹痛也似乎減輕了一半,此時,似覺有汗珠漸從內而外析出,不多時便將自己裏衣打濕。她心中一陣欣喜,知是在排毒過程,看來此藥多半為真,但,這藥是誰所送,又是如何避開了卓燃及守在屋外的將士呢?
腦中一陣昏昏欲睡的困乏感襲來,迅猛且突然,安思鬱不敢耽擱,忙又將藥化開了些,將言子期小心扶起上身,輕聲道
“對不起,我終是無能,讓你同我賭這一次。
“倘若失敗,黃泉之路,我定陪你一同走過。”
言畢,便喂他盡數飲下此藥,又扶他小心躺好,自己卻也小心翼翼斜躺在他身側,緊緊環住他的腰。
她真的很困,也很累,她該閉上眼的,但是她不敢。
畢竟,再次睜開來時,她不敢確定她與他猶在人間,還是已墮阿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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