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製藥
下山取了馬匹,不到兩個時辰便回到了郴定行宮。阿笠軍棍新傷,雖及時用了藥,卻猶未完全痊愈,走路仍一瘸一拐。見他們歸來先是一陣欣喜,待見到正伏在卓燃背上、沁汗不斷、麵色青紫、幾乎人事不知的言子期時,整個人大驚失色,顧不得身上疼痛,忙去攙扶將軍,急道:“少……鬱醫師,傅將軍,我們將軍這是怎麽了?”
眾人卻未答他,傅嫣對安思鬱及卓燃道:“這家夥交給我吧,今天必定讓他將解藥交出!”
“好!”安思鬱道:“我去製藥!”
“哼!”沉默許久的紀淩寒突然哼笑道:“你以為製藥同繡花梳妝一般容易?”
“我知道不容易,但我也要試一試!”安思鬱冷冷的望著他,一字一句道:“無論你是出於什麽目的做這樣的事,但你既視人命為草芥,那麽你就根本不配做我師父的兒子,更不配做我娘的徒弟!”
聞言,紀淩寒的表情似乎抽動了一下,安思鬱卻未再理會。她冷靜的命令阿笠道:“你攙將軍回房,除去他外衫衣物,將他放在床上平躺,不要讓任何人進去打擾。”
“是!”阿笠小心從卓燃背上接過言子期背在自己身上,卓燃凝眉望著她,道:“你想怎麽做?”
“沒功夫細說了!”安思鬱的聲音森冷的有些可怕,腦中飛快旋轉的思緒提醒著她接下來應做的樁樁件件的事。
她是他的妻子,亦是一名醫師,他的性命,此刻盡在自己手中,所有多餘、繁雜、負麵的情緒,不可,也不能占用她的心緒分毫。
“明日卯時,去將軍房外敲門,若有應答便罷,若無應答,直接破門入內!”安思鬱道。
卓燃一驚,“明日卯時?不是說要兩日?”
“隻需明日!”安思鬱斬釘截鐵道。“將軍的情況,斷斷不能拖兩日之久。若阿嫣那裏沒有進展,明日之前,我也必須拿到解藥!”
“如果你失敗了呢?”卓燃突然道。
安思鬱站定,緊咬雙唇試圖逼自己眼前朦朧的水霧迅速退去,頭也不回的道:“如果失敗了,是生是死,我與他共進退!”
卓燃表情複雜的凝視著她的背影,沉聲道:“我在這裏守著他。你隻管想辦法救他,其餘的事,交給我們!”
“好。”安思鬱頓了頓腳步,隨即繼續前行,毫不猶豫的推開了言子期房間的正門。
待房門即將關上的一刻,卓燃突然大步上前,大聲道:“安思鬱!”
安思鬱腳步一滯,卻未停下。
卓燃繼續喊道:“言子期必須活下來,你也一樣!”
推門入內,那扇門在眾人身後,重重被關上了!
喧吵、焦躁、憂心、不解……負麵的種種,此刻都被狠狠關在了門外,現在的屋內,隻剩下她和他。
安思鬱一步步向床邊走去,看到床上之人慘白無血色的臉,她的心瞬間似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捏了粉碎,痛到無以複加!
她曾責怪他的不在意,妒忌曾入他心的玄諾琪,想要他的喜歡、他的愛、他的獨一無二,想要他獨屬於自己的一切……到此刻,她才明白,她真正想要的,不過隻是一個健康平安的言子期罷了!
一直以來,他總是明裏暗裏的護著自己,眼見危險襲來,他毫不猶豫以身軀為她格擋,承她之傷,隻為護她周全。他若真的毫不在意自己半分,又何須如此?
安思鬱緊咬雙唇,狠抹了一把即將湧出眼眶的熱淚,生生將眼淚逼了回去!現在不是想旁事的時候。言子期的性命,此刻就懸在她手中,她必須要讓自己冷靜下來!
子期,你等我!
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一隻手探向昏迷中言子期額頭,觸手滾燙!再探脈息,虛弱紊亂,果與那些病患症狀毫無二致。將裝滿草藥的背簍從背上取下,幾種草藥依次排開,深深嗅了下各自的味道,心慢慢沉靜下來……
可能會用上的藥材、工具,他們均為她放在了外間,以備她隨時取用。為言子期額上敷了冰帕降溫,她便不再耽擱,藥材清洗、重量斟酌、精準稱重、粉碎研磨……
以及,直麵“溪暮”,她最後拿在手裏的關鍵藥材!
關於“離魂”那張藥方,是她憑記憶寫下的、母親遺留的殘方,其中所有藥材用量,母親均精準標出,獨獨到了“溪暮”,母親的筆觸便停在那裏。饒是母親這樣醫術精湛、經驗豐富的醫師,麵對這味藥,也不免謹慎犯難……
那麽她,又怎來把握能一次拿捏住“溪暮”的關鍵,降服它為自己所用?
但她必須拿捏住!那是言子期,是她心之所係唯一,沒有退路,沒有重頭再來的機會。
調動腦中至今所有關於這味藥的一切記憶,一步步在紙上演算分析,每一步都專注無比,冷靜無比,精準無比!過往這些年,她對任何事、對任何人傾注過的全心全意,都及不上此刻的萬分之一!
她要賭一次!相信母親,也相信自己。
預備煎藥時,天色已沉,黑的沒有一絲光亮,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
上鍋煎藥,火候、水量,分毫不差,濾渣去滓後複再煎過……豆大汗珠滴落衣襟,額前碎發胡亂緊貼麵上,她卻渾然不覺,隻是靜靜盯著煎鍋發呆……
腦中突然放空!她不敢去想,一旦失敗會怎樣。
唯有靜靜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燈燭已燃近半,她亦不知,她盯了那煎鍋多久……突然!裏屋傳來一聲沉悶的驚呼聲!
急急奔到言子期身前,見言子期直起上身,不停喘粗氣,雙目瞪大卻迷亂無神,唇麵皆青白,汗水已浸透雪白的中衣。這個情形,安思鬱再清楚不過……夢魘!欒方葉欲對她行不軌未遂之事直到如今,幾乎夜夜纏繞她的夢魘!
她緊緊抱住他,心如刀絞!
她忽然想起,成親那夜,她從夢魘中驚醒,言子期就在她身邊,陪著她,安慰她;她偷跟去喀納戰場、被他識破的那夜,他將她護在身旁,給予她從未有過的踏實平和;言母罰她那一日,他為她擋罰,代她受過;私闖鄒府那一日,他霸道的護著魯莽衝動的她,為她差點一劍結果了鄒祖蔭的性命……
她怨他心中猶有旁人,怨他從未對自己動心,卻選擇性的忽視了他對她的好。
緊緊咬住雙唇,咬到濃烈的血腥味陣陣入口,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悔意也好,愧意也罷,全部隨著她隨時想要爆發的情緒一起被封入心內。還未結束,藥猶在火上,此時,她隻能是一位醫師,一位沒有後路的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