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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花魁

  這下可如何是好?

  眼前這個驕傲跋扈的公主哭哭啼啼地掰扯著她,連半點尊嚴也不要了,兀自恨不得把鼻涕眼淚抹她一身,大有一副不帶我走你也別想走的架勢。


  這可怎麽辦哪,這公主要是再這麽叫下去,隻怕舉宮的人都要知道她卞笙鬼鬼祟祟藏在這兒了。


  公主見她愁眉鎖得更厲害,心裏頓時著了慌,眼睛滴溜一瞥,倏而瞅到躲在阿笙身後的惲兒,立刻疑心大起。


  她警惕地往阿笙身上仔細打量了半會兒,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瞬間斂去眼淚喝問:“這個孩子是誰?你到底是何人?”


  “這是今日進宮探視的唐妃外甥,陛下召我將其送回家,你敢攔阻麽?”阿笙見她這麽問,索性將實話相告。


  不料公主仍舊不依不饒,犀利的柳眉高高豎起,衝她質問:“我宮中仆侍皆有通行腰牌,為何單單你沒有?你怕不是宮外人混進來圖謀不軌的吧!”


  她對這個發現還很得意,不禁趾高氣揚地瞪著阿笙,嘴角暗自浮起蔑視的笑容。


  看來讓她主動放行是不太可能了。


  阿笙呼吸慢慢屏住,眼前女子隻要再靠近半步,她就準備動手將其打暈。


  悄悄捋起袖子,手漸漸攥成拳狀緩而發力,正欲猛得打向她脖頸後麵處時,外麵突然響起急切尖利的女聲:

  “公主,公主你在哪兒?陛下剛剛找您過去!”


  這個極合時宜的呼喚無疑是最有力的警鍾,敲得公主麵色猛然一滯。


  嘴角笑容頓時僵住,身形頃刻悚然一顫,她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懊惱地狠狠瞪向還處於茫然的阿笙:“今天算你走運!”


  言罷,她一刻也不敢多留,一陣風般就跟著那傳令的侍女走了。


  看來,劉協確實是這公主唯一害怕的人物啊。


  不過阿笙也沒時間多想,她趕緊拉起惲兒就往外跑。事不宜遲,尚書台幸好離宮殿不遠,兩人氣喘籲籲小跑了少頃,巍峨肅穆的官署就在眼前。


  她剛走近匾額前的侍衛準備通報,“妾”字還沒發出,那目光炯炯有神的青年男子立刻躬身一鞠,放下手中的戟側身讓她通行,口中恭敬謙卑:“卞夫人請進。”


  阿笙牽著惲兒隨侍衛走進去,一路都不敢多瞅。尚書台居中持重譬如北辰,嚴肅安靜的空氣得讓她心中直發緊,不敢讓眼神在這裏多停留。


  侍衛引她走了一條僻靜小路,荀彧的書房在最中間位置,坐鎮台間。


  她輕輕推開那扇雕花楠木門,看見他身著黑底紅紋的玄纁色朝服,沉靜而雍容。身邊陳放著卷卷堆疊整齊的簡牘與書籍,看起來尚書台的事務繁雜冗多,處理這些想必也很辛苦。


  沉水香特有的淡雅味道拂過鼻尖,從角落的博山爐裏嫋嫋升騰至半空,繚繞成煙霧纏纏的仙氣。


  “荀令君。”她悄悄開口,不敢高聲打擾這裏的幽靜。


  荀彧卻似一直在等待著她,澄澈如水的雙眸望向阿笙,如往常般溫潤的聲音熟悉得令人心安:“卞夫人。”


  惲兒一見到父親立刻興奮地蹦起來,鬧著撲進他懷裏,嘴裏嚷嚷:“爹爹帶我去看燈嘛,惲兒想看好大好大的燈山,亮堂堂的。”


  荀彧俯下身揉了揉他毛絨絨的腦袋,眼睛看著兒子笑道:“爹爹有公事,晚上讓管家帶你去看燈好不好?爹給你兩串銖錢買灶糖吃,你不是最喜歡吃橋南楊家熬的糖麽。”


  小孩子就是這麽容易打發,當下便被父親哄得老老實實,歡呼著蹦跳老高,荀彧示意侍衛把他送回府裏。


  見惲兒的身影出了門,荀彧轉身看向阿笙,道:

  “本是不必勞動卞夫人,隻是如今事態緊急,不得不辛苦卞夫人枉屈前來。”他旁若有人地行了個禮,語調謙遜得讓阿笙很不舒服。


  她最不喜歡荀彧拿這副生疏有禮的語氣和自己拜會交談,但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許都大事,於是她趕忙也回了個禮以示尊重,問道:“不知許都出了何事,還請令君告知一二。”


  荀彧忽然抬眸,那雙清透的眸子沉沉盯住她,低聲而有力:“司空征淮南,張繡袁紹勾結作亂,有內應伺機混入許都城內,彧恐若於元宵燈會之際起叛則事態難以處置。”


  阿笙聞言不由得一驚。但荀彧即使說著再緊急的事情,卻仍是用著最溫文的語氣,仿佛在他眼裏沒有什麽能夠使他慌亂,永遠是鎮靜自若的神色。


  她想起那次兗州叛亂時,呂布張邈腹背夾擊,唯獨隻剩兩座孤城堅守不降,可謂是四麵楚歌也不為過。


  她那時見荀彧處變不驚,從容地指揮若定,自己便沒意識到情況究竟有多糟糕。


  可是她後來才知,當初若非他一力維持承擔僵局,曹操恐怕早就輸得一敗塗地了。


  “彧希望你能把這封密信交給夏侯元讓將軍。”他從袖中取出信遞到阿笙手上,蔡侯紙微微泛著淡黃的色澤。


  她從他手上鄭重接過,將密信揣進自己的袖子裏,耳邊聽得荀彧說:“夏侯將軍統領禁軍營鎮守許都,彧在信中告知其情況,讓將軍多加三道布防,盤查過往百姓商賈,以防那些不軌作亂之心。”


  說罷,他眼底閃過沉重,“外麵遍布眼線內應,你萬事需小心。”


  阿笙自然是懂的,她朝他重重點頭,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令君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她這麽堅定地承諾完,荀彧卻突然直直地望著她,眼瞳擔憂裏隱隱透出不安,過了良久,才道:“若非隻有你身上有司空令牌,彧真不願讓你冒這個險。”


  阿笙疑惑地皺眉,他本來俊秀文雅的麵色倏而變得歉疚,染了幾分幽幽的波光,眼底的憂慮教她怔了怔,“夏侯將軍手下兵士隻聽司空將令調遣,違者即犯軍命。而你的令牌持之正如司空親臨,所以彧不得不讓你以身涉險。”


  “這令牌……如此重要?”阿笙沒注意到他後來說了什麽,掏出那塊一直藏在懷裏的烏木虎符一樣的令牌,蟠螭紋路交疊纏繞表麵,用陰文刻著幾個複雜難辨的字樣。


  “他會舍得把這麽重要的東西給我?”


  “因為司空信任你。”荀彧淡淡說了幾個字,卻如輕飄飄的葉子落在湖麵,在她腦子裏一聲不響地掠起極大的波瀾,攪得她心神都亂了。


  那個總是漫不經心又時而搞不懂到底在想些什麽的人,會把這種命一樣的寶貝給自己?

  真是莫名其妙。


  可她又覺得心裏有一種酥酥麻麻的東西在慢悠悠晃開來,讓她不禁對著這枚發燙的令牌發呆。


  “禁衛營在許都西北,你切記於路小心,走隱蔽間道而行。”


  **

  道邊樹梢上結滿五光十色的花燈,在風裏輕輕地晃,惹了半空一片花花綠綠的繽紛斑斕。


  人們都在興致勃勃地準備夜幕降臨的元宵佳節,到處充斥歡聲和笑語。卻無人知曉那黑夜裏蟄伏的危險,就如一頭蠢蠢欲動悄然潛行的猛獸,隻等時機成熟便會瞬間噴出熾烈的火焰,將這個歌舞升平熙熙攘攘的許都燒成一幹二淨的灰燼。


  阿笙緊緊揣著懷裏的密信,打扮成最普通的姑娘模樣,靛青襦裙簡單又樸素,混進人群中完全不顯眼。


  到禁衛營需要穿過一個喧鬧的街市,小販和人群都在忙著討價還價,大娘們尖銳的嗓音蓋過了馬蹄車輪聲。


  她四顧環望,這裏附近是有名的煙花柳巷之地,許都最招攬生意的迎芳樓就在此處。常有王孫公子前來一擲千金,因此也是各勢力的暗線影衛的接頭地點,小小一座樓裏暗流湧動,陰謀陽謀都在角落的黑暗裏攢聚誕生。


  遠遠的,就能聽見悠揚的樂聲,清越的笛音伴隨優雅的七弦琴,撩動路過者的心弦。


  “今日許都花魁要於迎芳樓前獻舞,吾等正好有一飽眼福的機會了。”


  兩個青年公子正相互嬉笑,另一個聽同伴這麽說,也神往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湊近道:“聽說那花魁夏蘭美貌無雙,更兼才藝雙絕若天上人,也不知是哪個有豔福的能付得起三千兩銀子給她贖身,我們也正好去湊個熱鬧。”


  果然,人群都往迎芳樓湧去,嘴裏皆嚷嚷著要去一睹花魁絕世姿容。


  阿笙趁機也混進去,人多的地方往往就越不會注意到自己,就算有眼線自始至終跟著盯梢,也很大可能會失去目標。


  迎芳樓前已早早搭起高台,綢緞飄飄下掩映著一棵棵婆娑起舞的依依柳樹,樹下站著許多珠翠生香的鶯鶯燕燕,在和各自的公子少爺主顧調笑戲謔,掩麵作樂。


  阿笙瞅準樓的角落裏伸出一條偏僻小巷,在那裏一定能避開所有耳目。


  她撥開圍擁人群,擠了條道想跑向那小巷口,胸口卻突然傳來陣陣惡心的嘔吐感,讓腦子裏直泛暈乎乎的不適。


  她強忍著撲麵而來的暈眩,矮身鑽進人群的縫隙間,眼看著馬上就能衝出人海,不料更多的人又圍攏了來,還發出陣陣海浪般的歡呼,瞬間隔住她的腳步。


  鼓聲作鳴,琴音四起,人們的目光開始都聚在台上緩緩走出的綠紗姑娘上,紛紛開始竊竊接耳:

  “果然是花魁,好生美麗,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女子。”


  “迎芳樓果然藏了不少絕色美人,這老|鴇眼光真是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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