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公主
阿笙趕忙不安地從床上跳起來,手忙腳亂拿衣袖給無辜受害的唐菱擦拭,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實在抱歉,我方才是真的忍不住了。”
腿上由於睡得久了忽然傳來一陣酥麻,她不禁踉蹌地直直往前摔去,差點就栽了個大跟頭。
唐菱急忙扶住她,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眼神卻充滿擔憂地望向她,輕輕開口:“你好像很有心事。”
心事的確重重,紛擾地纏住本就繁蕪的腦子,攪得阿笙連帶渾身上下都覺得不舒服。
夢裏那些奇怪的場景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語,讓她心裏堵得慌。
還有那些陌生怪異的符號,一個字也看不懂它到底是什麽意思,未知的恐懼往往比已知愈加令人不安。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夢見關於荀彧的噩夢了,隱隱約約的不安讓心髒深處始終有個地方如鯁在喉,讓她不禁心慌意亂。
“沒事,”見唐菱這般關切的眼神,阿笙不願讓她為自己太過擔心,搖了搖頭故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若無其事地反過來寬慰她,“不過是夢魘而已,沒什麽要緊的。”
但這已不是尋常的夢魘,阿笙自己心裏清楚得很。卻隻能一個人把它埋在心裏,說出去也沒有人會相信此等怪力亂神的東西。
“可你若是一直憋在心裏不說,隻會更加難受,有些事情,還是要說出來才會舒服些。”唐菱歎口氣,好像看透了阿笙心底在想什麽,替她理了理淩亂的鬢發,一邊勸道。
阿笙嘴張了張想說話,突然侍女石香匆匆走進來,稟報道:“娘娘,夫人,宮外荀軍師的如夫人求見。”
“泓雪?”阿笙驚喜地迎出去,唐菱的寢殿是偏門旁的一處冷清居所,漢宮守衛皆是曹操手下禁軍,自是知哪些人不能阻攔。
這邊阿笙才從門口出去,見泓雪已經遠遠地從紅牆天井裏過來了。
她身邊還緊緊牽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梳著總角的發髻,看上去伶俐又有靈氣。
男孩子許久不見,便已竄得很高,和從前大不相同,如今又是另一副模樣了。
但阿笙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他,荀彧的長子小荀惲。
他記性很好,一見到阿笙便認出了她,就用脆生生的童音大聲招呼:“卞姑姑。”
她立刻笑得眉目彎彎,蹲下身捏了捏他的小臉蛋,細膩柔滑的觸感摸上去軟軟的很舒服,不禁笑道:“惲兒都長這麽高啦,看來是夥食吃得不錯呀。”
一旁的唐菱久居深宮多年,從沒有機會見過外甥荀惲一麵,但一聽阿笙這麽親切的稱呼,也上前湊近仔細打量他的眉眼麵容。
見他白皙的小臉上水靈靈的大眼睛,鼻子小巧,可愛得讓人恨不得直接摟進懷裏,她情不自禁也笑臉盈盈:“惲兒長得真是和姐夫一模一樣,現在尚且這般俊俏,長大了還不知要吸引了多少姑娘去,許都的那些官家小姐都要為你擠破頭呢。”
“是啊,真的越來越像了。”阿笙聞言,若有所思地盯著惲兒的臉龐,下意識喃喃。
惲兒小小的腦袋雖是不大聽得懂那個宮裝姨娘在說些什麽,但一聽卞姑姑這麽說,臉上頓時堆上興高采烈的笑容,拚命點頭:“惲兒就要像爹爹一樣,我娘說爹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惲兒也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他聲音雖是小孩子特有的稚嫩,口齒卻很清晰,一麵說著一麵還手舞足蹈,這副憨態逗得眾人頓時皆哈哈大笑。
阿笙向來是看唐思不爽,但隻有這句話她也甚為讚同,於是她伸手輕輕摸了摸惲兒的腦袋,矮身認真地注視著他,“你父親也是我見過的最完美的人,但你不必一定要和他一樣,那樣實在太累了,我隻希望你能過得讓自己開心。”
惲兒睜大如小鹿般澄澈的眼眸,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阿笙望著這雙和荀彧一模一樣的眼睛,神色不禁黯了黯。
這時腳上突然一陣悶痛,她倒吸一口涼氣後才回神,猛得又被重重扯了下衣角。
一抬眼,泓雪的眼珠子正緊緊盯著她,目光裏透出從未有過的嚴肅和急切,伸出手往屋子內隱晦地指了指。
阿笙當下會意,和她一起跑進去,她警惕地朝外麵看了看,見四下除了唐菱再沒有別人,才將頭上戴的白帷帽摘下來,快速拉著阿笙的袖子小聲附耳悄悄道:“令君讓我把這樣東西給你。”
停了停,她看了看外麵隨著石香玩耍的惲兒一眼,道:“許都內現在四處都有外麵各勢力的眼線,司空大軍在外,城內唯有令君一人駐守,為避開耳目他讓我借著帶惲弟弟進宮探訪的由頭來尋你,動作快些事不宜遲。”
她從懷中取出一團竹紙,阿笙接過打開來看,隻見上麵寫了一行小字,筆跡寥寥。
——許都將亂,望卞夫人能給與協助。
“啪”一聲,狂風突然吹折門前梨樹的枝條,猛得折斷落地,驚得阿笙不禁嚇了一跳。
天邊墨雲隱約在翻滾層疊,流動著黑壓壓的空氣,發出大風拍打窗欞的巨大呼嘯。
泓雪將紙放在燭火下點燃,迅速化為灰燼後急匆匆地催促她:“快點換上我的衣服,冒充我的身份去尚書台尋令君,切記不可暴露。我就在此裝作你的模樣,等你回來再走。”
阿笙雖不知出了什麽事,但直覺告訴她能讓荀彧向她求助的事情,事態必定已是迫在眉睫。
一刻也不敢耽擱,她趕緊快速脫下自己的衣裳和泓雪的交換穿上,把發髻改成和泓雪一樣的朝雲髻,動作迅疾得是平時速度的三倍。
一切妥當後阿笙拉起惲兒的手,笑眯眯地給了他一顆冰糖舔,充作簡單的賄賂,“惲兒乖,姑姑帶你去找爹爹,好不好呀?”
小孩子哪知出了什麽事情,拿著糖啃得津津有味,忙不迭地點頭:“好,爹爹說要帶惲兒去看元宵放燈,姑姑到時和我們一起去嘛。”
被他這麽一提,阿笙陡然想起好像確實是元宵了。
許都有放燈結彩的習俗,毋論是年輕姑娘還是老太婦人,都會在這一天和家人出來看燈,自是熱鬧非同尋常。
想是有人要趁許都燈會,百姓群聚歡鬧而曹操又恰好不在之際,伺機作亂。
“好好好,姑姑帶著惲兒一起去。”阿笙一想到這心裏愈加慌亂,趕忙應承著就拉他往宮門口走,絲毫不想耽誤時間。
從唐菱寢宮出來要經過禦花園,遠遠的就聽見宮女們嘻嘻哈哈的嬉笑聲,阿笙也沒工夫去理會,看她們已然完完全全擋了那條必經的遊廊,自己隻能走條僻靜小路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去了。
她左右觀察了會兒,發現西邊假山後有條小道,雖然很狹窄但正好足夠一人側身走過。
她先擠進去,隨後招招手讓身體瘦小的惲兒也進來,頭頂的日光在烏雲掩蓋下變得很微弱,但正好能通過頭頂縫隙照亮腳下。
猛的,前麵一道陰影突然擋住視線。
——是個穿著大紅宮裝的女子。
阿笙猝不及防地看見個人,當下就驚了一跳。
不想那女子更加誇張,同樣也嚇得往後直退,手顫顫指著她:“你,你是怎麽找到本公主的?本公主都躲到這了,你怎麽還能找著啊?”
她的聲音似乎在哪兒聽過,阿笙一見到她正臉,這才想起——是上次那位當街見義勇為的紅衣姑娘。
“你是公……公主?”阿笙也吃驚地指著她,卻得對方一個毫不客氣的白眼,鼻孔都翹到天上去,趾高氣揚地輕蔑道:“你是新來的吧,連本公主也不認得?當今陛下嫡親的同胞妹妹,大漢最尊貴的文襄公主。”
“那你怎麽鬼鬼祟祟躲在這個地方?”阿笙見她這副驕傲自得的模樣,心裏隻覺得好笑,毫不客氣地問她。
這下可了不得,她沒想到眼前這個宮女居然這般不尊重自己這個堂堂公主,頓時不滿地朝阿笙瞪了一眼:“本公主在和她們玩迷藏,什麽時候輪到你個下人來指手畫腳?”
要是平時阿笙聽到別人敢用這副口氣跟她講話,一定會當場跟她唇槍舌劍理論一番,可現在她實在是有急事,沒這個心情去愛麵子。
可這個公主又一直擋在這礙路,她隻能沒好氣地抬眼,衝她道:“我奉陛下之命出宮辦事,若是被你耽誤了正事,你就是違抗聖旨!”
阿笙想了想,覺得大概也隻有那個皇帝能嚇得住這位公主,隻能把劉協搬出來恐嚇她。
她的聲音失去了原先的霸道蠻橫,這會兒變得極軟,可阿笙一點也聽不進,被她這麽個緊緊拉扯著,心裏如竄進一窩熱鍋上的螞蟻急得直跺腳,隻想立刻脫身離開。
這公主見她一臉著急,錯把神情當成了為難,於是更加攥緊阿笙的手,放下最為自豪的地位半曲身體向她哀求:“你不用擔心的,就算被皇兄發現了,也隻有我會被他懲罰進宗廟麵壁思過,你一點過失也沒有的,求你了求你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