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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走馬燈

  長安。


  楊柳飛濺滿天白絮,輕飄飄得漫過黛牆琉璃瓦,如同一月飛雪洋洋灑灑縹緲無痕,遮蔽人向上看天的目光。


  唐菱在寢宮裏盯著那盞荼靡走馬燈發愣,明明滅滅的燭火繚亂她的心神,一幅幅不停轉動的紙麵搖晃著模糊的視線。


  侍女石香坐在小凳上為她縫一隻求多福多壽的香囊,看著唐菱這般魔怔隻能輕輕搖頭歎氣。


  她一向知道這盞走馬燈是自家小姐從入宮以來就帶在身邊的珍藏之物,總是掛在床邊一側的牆上,流轉著多少逝去的光陰。


  “娘娘,您要不要出去走走解解悶?”見唐菱最近一直悶悶不樂,石香不由得建議道。


  她向來是個頗為古板苛厲的婢女,當初唐思隻讓她跟著唐菱進宮,就為了能讓她多拘束拘束妹妹的規矩體統,莫失了天家顏麵。


  可她已然是唐菱在這孤獨的漢宮裏唯一的陪伴,兩個人竟有了相依為命的感情。


  唐菱沒有開口回答她,輕輕搖了搖頭以示婉拒。


  “恭賀娘娘,娘娘大喜!”正當主仆兩人各懷心思時,幾個淡藍襦裙的宮女突然拍著手走進來,打亂了原本平靜無聲的氣氛。


  她們一見到唐菱便齊刷刷地下跪,口中稱頌道:“娘娘現今得了李大司馬的青睞,日後可莫忘了我等奴婢。”


  唐菱放下手中的走馬燈,不解地站起身問她們:“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一個伶俐宮女抬首想開口回應,門外走進兩個上了年紀的掌事姑姑,身後還跟著一列捧著玉釵瑪瑙珠寶的侍女。她們都是在宮裏有地位的女官,震懾得先前幾個嘻嘻哈哈的小宮女不由得低下頭不敢再言語。


  唐菱見到嬤嬤們來,也禮貌地躬身問候:“兩位姑姑突然光臨敝宮,不知所為何事?”


  嬤嬤們還禮後示意身後的侍女呈上那些璀璨光華的珍寶飾物,恭恭敬敬道:“奴婢們特奉了李大司馬的命令,前來呈送娘娘以聘禮。”


  唐菱越聽越糊塗,她根本不知李傕來送這些珠寶有何意圖:“聘禮?這是何意?”


  “李大司馬傾慕娘娘國色姿容與殊厚才德,故欲聘娶娘娘。”


  “他瘋了嗎?”唐菱驚得眼睛瞪得大大的,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我是先帝妃子,焉能下嫁大臣?”


  為首的嬤嬤道:“先弘農王早已去世,娘娘如今既為寡居之身,另行再嫁有何不可?”


  她言語之間竟稱呼劉辯為弘農王,身為漢家女官已是大不敬。


  唐菱勃然大怒,“砰”地將那些玉盤上的珠寶倒在地上,清脆的掉落聲響撞擊在場眾人的耳膜,氣氛頓時陷入了時間靜止的僵持局麵,宮女們皆是連大氣也不敢出,不敢再看這位周身纏繞怒意的唐妃一眼。


  “放肆!本宮乃先帝唯一的正妃,便是天家至高無上的顏麵。那李傕是天下人恨不能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欺辱陛下,瘴亂朝廷,如今竟欲侮及本宮,他必將不得好死!你們這些可恥的走狗背叛大漢為此賊效力,必會遭天下唾棄!”唐菱渾身充斥著前所未有的激動與憤怒,眼眸裏射出仇恨的光芒。


  眾人聽了這一番痛罵不禁都為她捏了一把汗,嬤嬤卻不為所動,麵上的表情從恭謹變為撕破臉皮的疾言厲色,尖銳的嗓音高聲警告道:“唐妃娘娘莫要忘了,你不過是一介可憐廢妃,如今若是敢拒絕李大司馬的好意,後果如何你可要好好思量清楚。”


  唐菱冷笑道:“本宮就算拚著一死,也不會遂那賊子之意,區區幾隻狗來操心本宮的事情,真是過慮了。”


  “你?”這下是兩個嬤嬤氣得雙眼瞪圓,趨炎附勢的勢利老臉眉毛倒豎,剛想回嘴卻被石香帶著幾個宮女不容拒絕地推出門外,“煩請嬤嬤速速離開,娘娘不願再見到你們。”


  石香刻板嚴肅的麵龐讓嬤嬤頓時不敢再自討沒趣,隻能狠狠瞪了站在屋裏的唐菱一眼:“李大人自會親身前來,到時看你還敢不敢不從!”


  待耳邊不再有聒噪的聲音,唐菱一下子頹然地跌坐在椅中,好像一切事再與她無關,視線呆怔地盯著走馬燈,從前那個天真無邪的唐二小姐的影子在她身上再也看不見了。


  石香心裏很不是滋味,她伴著唐菱來此漫漫漢宮數年,便再沒見她臉上綻放過和往常一樣的燦爛笑容。


  從前那個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唐二小姐,似乎世間一切汙濁與煩惱都染不上她半分眉角,本該是一輩子都應被嗬護在她所心悅的男子手心裏的呀。


  可她自從入了深宮,就一直被隨意糟踐。唯一可以仰仗的皇帝也被權臣鴆殺,這宮裏就沒人把她看作是高貴的娘娘,任何一個人都能讓她因為受了委屈而深夜偷偷哭泣。如今又被那個李傕盯上,想到這兒,石香的喉嚨突然被堵住了,心口被無邊無盡的惆悵漫延邊際。


  但石香也不敢去開口打擾陷入發怔的唐菱,隻能侍立在一旁默默看著她。


  良久,唐菱歪著頭開始喃喃自語,石香辨認了很久才聽清楚:“你說他為什麽要為虎作倀引狼入室呢?”


  “但我還是好喜歡他。”


  “我也知道他喜歡我,我知道的呀。其實我什麽都知道。”她翻來覆去地輕道,仿佛陷入了亙古的魔怔,無法掙脫。


  “可是我們永遠也無法在一起。”


  石香聽到這兒,眼眶裏努力打轉的淚水再也憋不住了,流到唇裏一股苦澀狠命地鑽入心間。


  她不停擦著淚一麵凝視著唐菱,看見唐菱垂首伏案寫了一行墨黑的字,石香偏過頭仔細去看,雖略識幾個字卻又不懂那是什麽意思,隻能在心裏默默照著那行字念著,


  “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當心”。


  筆跡深入紙背,一勾一畫間皆透著刻骨的筆力,似乎浸染欲絕的悲哀,又隱隱顯露難言的恨意。


  小姐這是什麽意思?石香試圖去揣測唐菱的內心,卻徒勞無功。


  她聽見小姐倏而在輕聲低喚,那竟是一個人的名字。她以為是在叫喚自己去服侍,正欲答應,細細辨認下才聽出來,小姐卻是在喚著:

  “賈文和。”


  石香雖然不知賈文和是何人,但小姐過去數年間許多夜夢裏總是在念這個名字。


  那聲音裏蘊藏著深沉的眷戀,以及強烈的不甘與痛苦。


  石香努力回想據她所知姓賈的男子,但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一個婢女,除了當今那個李傕郭汜身旁的尚書賈詡,也實在想不出第二人。


  難不成,小姐心心念念牽係的人竟是他?

  石香縱然不願猜到那個禍亂天下的賈詡身上,但如今看唐菱如此消沉哀戚的模樣,她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求他來救救小姐。


  趁著天色未晚,她趕緊悄悄走出去,見宮門處守著幾個全副鎧甲的侍衛,眼神警惕地巡視周圍動向,手裏緊握槍戟對可疑人物虎視眈眈。


  高高的宮牆掩映在一排隨風飄搖的綠柳之下,令觀者望而生畏。


  被困在這裏的人永遠也無法望見外麵的蒼穹是何模樣,哪怕是窺看一眼,或許便為生命的代價。


  石香隻能硬著頭皮闖到侍衛麵前,企圖趁他們未反應的間隙趕緊衝出去,一隻腳已然邁出去時卻被兩杆冰冷的畫戟立刻攔住去路。


  “站住!”冷酷的高喝沒有一絲溫度。


  石香心裏頓時沉沉一墜,她回身哭求道:“我家唐妃娘娘重病在身,求大哥們行行好放我出去尋郎中吧!”


  “宮裏自有禦醫,何須你擅出宮門!速回!”侍衛的臉色不著任何感情,嚴厲地衝她大喊。


  石香想到唐菱那般已是瀕臨絕境的悲哀模樣,眼下卻無法衝破藩籬救她,愈加絕望地心急如焚。


  我既有幸做您的奴婢,那您便是我唯一的依靠,無論如何也要回報您。


  石香在內心想著,“撲通”一聲朝侍衛跪倒,抽泣的聲音已是哽咽得快說不出話。


  “求求——求大哥了,我家娘娘的病——隻有外麵的郎中能治好。”


  侍衛們卻冷漠地看她心如刀割的樣子 ,不耐煩地道:“你到底回不回去?別怪我等手中刀劍無眼。”


  隻見那無情的戟杆就要往她背上打去,一個低沉的男聲突然響起:“住手。”


  那兩名守衛聞言頓時停住了手裏的動作,收了畫戟便恭敬地朝那忽然出現的男子抱拳施禮:“賈尚書。”


  賈尚書?

  她趕緊上移視線看向他,雖然心裏捏不準,但她也隻能賭一把。


  “求尚書大人救救我家唐菱小姐吧!”石香慌忙跪地俯伏哀求,拽住麵前男子的袍角。


  賈詡蹲下身輕輕道:“你先莫哭,你家小姐如何了。”


  果然是他。“她,她被李傕大人下聘強娶,剛又寫了句詩,奴婢卻真的不明白。”石香眼眶紅腫如桃,已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此事我已知曉,故此特地前來。隻是她寫的何詩?”


  “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當心。”石香依照腦海裏的記憶,向他念道。


  不想聽完此詩賈詡驟然失色,那樣冷靜自持的一個男子竟然瞬間顫抖起來。他一時間頃刻心亂如麻:“快帶我去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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