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求救

  被雨水澆過的灰牆青磚顏色極深,小太監前頭領路,不忘避開積水之處,提醒陸初容小心腳下。


  行至熟悉的禦書房門口,小太監就讓她在門口稍候。


  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又來,這一稍候還不知要候到什麽時候。


  百無聊賴如她,東看看西瞧瞧,屋簷水滴滑落,在漢白玉的石階上摔的七零八落。


  “陸妃娘娘。”


  陸九尋聲望去,卻是那位禦前統領身著甲胄帶著禁軍巡視而來。


  禁軍統領雙手抱拳,向她見禮:“許久不見,陸妃娘娘。”


  她亦屈膝回禮:“額……本宮,本宮記不得大人怎麽稱呼了……”


  說起來也著實羞恥,明明對方還贈過她驅蚊的香包,好歹解了燃眉之急,但轉眼就將‘救命恩人’的名字忘了,簡直該打!

  對方卻毫不在意,隻道:“屬下魏爽,名號而已,娘娘想怎麽稱呼都可。”


  “啊,魏大人!”陸初容一手扶著禦書房門口一抱粗的立柱,一邊問他道:“上次那個驅蚊草還有嗎?我那包被陛下拿走了,也不知配方,無處配去。”


  “這……”魏爽麵露難色:“屬下得去問問。”


  “好啊!”她眼睛一亮:“越快越好,等天黑了說不定還能用得上。”


  魏爽也不禁被她的笑容感染,隻覺得她白皙軟嫩的一張小臉貼在那堅實的立柱之上,沒來由的讓人生出憐愛之心。


  也無怪乎陛下總把她掛在嘴上,每每騎射功課,總少不得抱怨這陸家女如何擅長勾魂攝魄。


  如今看來,這陸妃就算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說,光是輕飄飄的一個眼神,都會讓人心猿意馬,傳說中千軍萬馬前烽火戲諸侯的戲碼隻真不假。


  “咳!”


  背後一聲輕咳,小餃子低聲道:“陸妃娘娘。”


  “啊?”陸初容回頭看他:“皇上又要怎麽折騰我?”


  “陛下請娘娘進去。”


  這倒有些意外,禦書房門口她熟,但禦書房門內她還真不熟。


  剛跨過門檻,小餃子低聲在她耳邊說道:“娘娘,江北王也在。”


  她不由一個激靈,不知是禦書房的冰缸太冷,還是江北王這個名號著實可怕,她竟覺得一股冰冷的氣息自腳底板冒了出來,直衝天靈蓋,讓她周身發顫,甚至還頓了頓,有點怯場。


  但也隻是一瞬,若她此刻不進去,更顯得心虛不是。


  進去之後,小餃子又讓她在外廳等候,往內室傳話。


  聽到內間陳元灃喚她,陸初容才垂首進入。


  禦書房地麵鋪了黑色的金磚,泛著一層細膩的水汽,當中擺著一隻偌大的冰缸,裏頭的冰山化了一半,還飄著些時令瓜果的拚盤。


  瑞獸鏤空的香爐燃著上品龍涎香,青煙嫋嫋,正是陳元灃身上常有的芳潤果木香氣。


  “臣妾給陛下請安。”她一直低著頭,進來先給皇帝見禮。


  “愛妃不必多禮。”


  待她起身,坐在一旁的江北王也不動彈,隻微微頜首道:“請陸妃娘娘安。”


  “父王。”她屈膝回禮,悄悄抬眼看向江北王,和她入宮之前所見沒什麽變化,依舊是身寬體胖,健碩高大,明明已近花甲之年,卻還十分臭美的留著一撮美髯。


  江北王有一雙碩大的牛眼,生氣的時候瞪起人來不怒自威,此刻看著陸初容竟藏著含蓄的關愛,任誰看了都要說一句愛女心切。


  “愛妃,江北王世子近日抱恙在身,聽太醫的意思,隻怕時日無多,世子念起兒時與你親厚,想再見你最後一麵。”


  陳元灃話中含著唏噓,聽著竟是十分難過,很難將他和陸康分個高下。


  “啊?”全無準備的陸初容顯然有些措手不及。


  江北王世子?她的兄長?叫陸什麽來著?

  親厚?若說親厚,偌大一個江北王府也就隻有廚娘李媽媽跟她親厚了吧?


  見最後一麵?世子要死了嗎?


  是他來見我?還是我去見他?


  “九兒……”


  聽到這個稱呼陸初容楞了一下,又看向江北王陸康,她十分懷疑這老賊已經忘記她的名字了,隻記得行九。


  “你大哥此刻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昏昏沉沉間卻念叨著你的名字,為父本不想為了此事叨擾你和陛下,但你們都是為父的親生骨肉,為父年紀大了,見不得果肉分離的慘況啊……”


  誰又忍心看到一位老人家白發人送黑發人?誰又忍心不滿足將死之人最後一個願望?

  陳元灃坐於桌案之後,麵無表情的看著底下這對父女。


  江北王又假惺惺的歎了口氣,鋼鐵猛男眼瞅著就要落淚一般。


  但陸初容瞧著好像有些緊張,她從進門起,寬袖下的雙手就攥成了小拳頭,此刻還微微捏了捏。


  焦灼間,她舔了舔幹燥的唇瓣,竟第一時間抬頭向他看來。


  四目相對,他在其中看到了求救的信號。


  陸初容在向他求救。


  入宮半年之久,她作為青雲直上的寵妃,又升位份,又賜宮室,瞧著再風光不過,卻沒懷上孩子,甚至都沒給陸康傳遞什麽有用的信息。


  要麽是她無能,要麽就是他這個順安帝真就恭順安定,毫無錯處可查。


  但江北王顯然更願意相信前者,這次叫她回家還不知等著她的將是什麽。


  明知這也許是一場有去無回,但他卻好像沒看到她的求助一般。


  “既是如此,朕便準許愛妃便以省親之名回府探望。”


  “陛下……”她的小拳頭顫了顫,連眼尾都紅了一片。


  少年天子輕輕歎了口氣:“就是來回倉促了一些,朕原本想天氣涼快一些,再陪愛妃風風光光的回江北王府省親。”


  “眼下事發突然,老臣也不敢來求陛下這個恩典。”


  “王爺不必見外,王爺待朕如同亞父一般,世子遇難,朕也心痛愧惋,愛妃能代朕去探望世子,也算全了朕的一片掛念。”


  “老臣代犬子謝過陛下!隻是犬子眼下凶多吉少,陸妃娘娘還是早些跟老臣出宮的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看向陸初容,眼底意味不明。


  陸初容又咕嘟咽了口唾沫,求助的目光再次看向陳元灃,後者卻恍然沒有察覺。


  她心頭一涼,低聲應下:“臣妾遵旨……”


  從進門到離開,她說過的話屈指可數。


  兩個男人,一個是她的生父,一個是她的夫君,幾句話就能決定她的命運,一如她入宮之前。


  “那老臣便去永道前等娘娘的鸞駕了!”


  待江北王也起身告退,坐於書案之後的陳元灃卻重重在桌上擊下一拳,又匆匆起身,快步出了禦書房。


  小餃子後頭緊隨其後:“陛下?陛下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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