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初心已改
劈頭蓋臉的雨點子濺起泥濘和塵埃,衝刷著一切,像阻隔了整個天地一般令人無法呼吸,無法掙脫,無法與之抗衡。
“娘娘!”夏蟬幾乎是連抱帶拖的將德妃弄進寢殿之中,卻瞧她渾渾噩噩顫栗不已,趕緊吩咐宮人為她沐浴更衣。
此刻雖是夏天,但雨水卻涼,打在人身上,像挨了石子一般。
蘇妍雪在雨中哭了那一場,任宮人為她更衣洗漱,像個木偶動也不動。
夏蟬心疼不已,找了件厚實的鬥篷裹在她身上,輕聲說道:“娘娘這是何必呢,別再傷了自己的身子。”
蘇妍雪看她一眼,又緩緩搖頭,在窗邊軟榻上坐定。
窗子雖關的嚴實,但透過雲母打磨的明瓦窗依舊可以欣賞雨打芭蕉的盛景。
方才抱蓮瓣蘭的小太監依舊跪在雨中,像一截瘦骨伶仃的枯木,於風雨中搖曳無根。
“本宮得選入宮的時候,本不是這樣的……”
她依稀記得去年也是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裏入的宮。
那時候的她也如陸初容一般,背負著家族的期望,但她更願為自己而活,遵從本心是她一貫的處事原則。
她不在意皇後之位,不在意帝王恩寵,甚至不在意能不能為母家爭取到什麽。
她被教養於深閨,既可提筆書歌賦,又能觸類皆旁通。
琴棋書畫於她,不過是修身養性,滿京盛讚於她,不過就是那麽一點虛榮。
她不想為了一個男人,將自己活成一個怨婦,亦不想為了一個男人去拈酸吃醋勾心鬥角。
她厭棄又鄙夷那些深宮後宅的女人,她們的靈魂得多貧瘠孤獨,才會將自己變成一株依附男人的蒲草?
但她沒想到自己終是活成了自己最厭棄的樣子,隻因那人是陳元灃。
她想與他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少年天子與她第一次相見的時候,春日裏明光正好。
那天,他迎著朝陽信步而來,繡有蟠龍的夾衣勒出他一段勁瘦的腰身。
他是一國之君,身上沒有紈絝膏粱的脂粉氣,也不似市井粗民的魯莽。
像一株亟待舒枝展葉的玉樹,又像天邊才振翅飛回的孤雁。
如今想起,她隻記得當時陳元灃的眼睛很亮,與人說話的時候喜歡看著對方的眸子,似要用眼底的繾綣將人沉溺其中。
“這是宮中開的第一朵茶花,朕聽聞蘇大才女偏愛花中君子,便以此相贈,也不知配不配得上。”
他說完,小餃子便捧上一株雙色茶來,栽在盆中,瞧著也是在花房精心嬌養而成,一如她。
她含笑收下,從未像此刻這般感激旁人給她的虛名。
羞怯間抬眸看他,卻也捕獲到他的一分羞赧。
少年天子說:“朕第一次納妃,想是有許多不足之處,相處日久自會多加注意。”
“你沒有不足之處……”此時此刻,蘇妍雪扶窗而坐,看著窗外轟隆隆的大雨像天河傾瀉。
“你沒有不足之處,你也有你的苦衷,你的不容易……”她深深閉了一下眼睛:“與陸九日日相對已經讓你筋疲力竭滿心厭惡,我卻還這般不知好歹,自怨自艾讓你左右為難,還如何能助你成事?”
夏蟬看她情緒稍稍安穩些了,便為那小太監求情:“娘娘既是想開了,就不要再讓那礙眼的東西跪著了。”
“權當是跪那死去的蓮瓣蘭吧。”她懶懶的閉上眼睛,卻不想再搭理旁人。
夏蟬無法,隻得眼睜睜的看著那滂沱大雨中腰都直不起來的小太監。
都說夏日裏的雷雨來的快去的也快,但這場雨下了足足半日卻沒有要停的架勢。
本是瓢潑一般轟然而至,又逐漸轉作淅淅瀝瀝,像斷了線的珠子,總也落不幹淨。
陸初容一看雨勢變小就趕緊招呼徐貴人:“八成是要停了,你不回去嗎?”
徐貴人從太後的康寧宮出來便徑直來了鳴鸞宮,說是聽聞陸妃貴體欠安特地來探病的。
陸初容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加上二人平時也沒什麽深厚的交集,多少帶著些戒備。
徐貴人先是謝了她昨日贈送的湖石假山,又開始閑話家常。
結果話沒說上幾句,天上就轟隆隆一陣雷響下起了大雨,徐貴人徹底被攔在了鳴鸞宮。
但她也沒閑著,讓小宮女拿來針線,索性坐在廊下教陸初容繡起花鳥,還不忘傳授自己的獨家技藝。
但陸初容哪受得了這個啊,心中燥悶不堪,隻盼著雨快停了的好。
此刻雨水漸小,徐貴人也攀著窗子探看:“哎呀,怎麽就停了呢,嬪妾還想跟陸妃娘娘多說兩句話呢。”
陸初容幹笑:“以後有的是機會,小雙子,快,給徐貴人拿傘來!”
後者放下手上的繡品,莞爾笑道:“行吧,嬪妾在鳴鸞宮也叨擾多時了,這就告退了,這後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娘娘若是覺得煩悶無趣,倒可以隨時叫嬪妾來解解悶。”
“好好好!本宮會的!”陸初容忙不迭將人送出去。
徐貴人還一步三回頭的跟她說話,瞧著還有些依依不舍。
待她終於跨了門檻出去,陸初容趕忙讓小雙子把宮門關上。
她不是不知徐貴人為何而來,左不過是靠近大樹好乘涼罷了。
以前對徐貴人而言,這棵大樹是德妃,和德妃處好關係就算不得寵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但經過這段時間的揣摩,她八成已將這棵大樹換成了她陸初容。
忍不住搓搓胳膊,翠風將綢傘往她的方向斜了斜,防止風雨侵襲。
立於這風雨之中,她自身都保不了,還如何保別人?
再者說來,她也不願跟後宮其他人有過多的牽扯,屆時再生出些姐妹情深一朝反目的鬧劇,那不是給自己找氣受嗎?
等她回到房中,這龍王才算徹底收了神通,雲去雨收,一碧如洗。
修葺一新的鳴鸞宮在這場大雨中愈發顯得朱牆翠瓦,玉宇瓊樓。
陸初容昨晚沒睡好,剛伸了個懶腰準備休息,鳴鸞宮外頭便有人砰砰砰的敲門。
小雙子快步去看,卻是禦前伺候的一個小太監。
那小太監道:“不知陸妃娘娘現下是否便利?皇上請娘娘到禦書房去一趟。”
“啊?”陸初容大驚,被蚊子困擾的苦痛好像還曆曆在目,怎麽又去?這事還沒翻篇?
還是說,皇上又記上她昨天將花木送人的新仇了?
不是,你生氣就禁足!就打入冷宮啊!
去禦書房喂蚊子叫怎麽一回事?
腹誹雖腹誹,生氣也生氣,她還是不得不跟著那小太監往禦書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