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兩難

  慕榕選擇出言恫嚇,其實只是在賭,賭一個母親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遭遇不測。若是清蘭對朱遠夫妻的怨恨夠深,想必會選擇和盤托出,哪怕背後勢力打擊報復,將朱家推向萬劫不覆的境地。

  她凝視著清蘭踟躕不語的表情,悠悠地說道,「殿下何等人也,想護住一個人的性命,易如反掌。」

  清蘭枯槁的神色微微動容,似是被慕榕的話說動,掩袖咳嗽了幾聲,終於抬眸道,「王公子為何篤定奴婢並未對殿下說真話?」她眼中有一絲探究,還有幾許讓人猜不透的閃爍。

  慕榕負手走近了幾步,挑眉道,「因為妳說的一切,和宮裡的傳聞完全吻合,越是天衣無縫,越是惹人懷疑,難道不是嗎?」

  沒有漏洞的謊言,時間久了竟然被當作唯一的真相,墨雲霄心裡肯定不信,他要是有這麼天真,背後之人也不會費了這麼大勁兒拚命掩蓋事實吧。

  清蘭微微一愣,不禁啞然失笑,「公子可有想過,若這一切.……都是為了殿下著想,有些事原本就不該探究到底,真相的背後要付出血一般的代價,您還想代替殿下追問嗎?」

  慕榕靜靜的審視著她,澄澈的眼眸毫無波瀾,清冷地說道,「雲妃娘娘是殿下的生母,無論背後有何緣由,沒人有資格決定他該不該知道。」

  清蘭定定的回望,此刻的她看著倒不像個卑微的宮女,歷經風霜,前半生都在悔恨痛苦中度過。反倒像是個早已看透生死的局外人,說出口的字字句句卻宛如利刃,「奴婢所知不多,只知當年娘娘生產前,各宮都送來了珍稀的藥材,其中有一味百年人蔘尤其名貴,雲妃娘娘曾經親眼過目,還特地囑咐了奴婢,她生產之日,便用上這味人蔘……」

  慕榕心中震顫,仍維持著平靜的語調,冷聲追問道,「這支百年人蔘是誰送到月華宮的?」

  清蘭凄然一笑,用細若蚊鳴的聲音道,「當年的東宮。」

  東宮,也就是太子的宮殿,原來很心痛下毒手的人,真的是墨天騏?

  但他既然已經被封為儲君,區區一個妃嬪之子,不至於動搖他的地位,他又為何要對先帝的寵妃下手?

  這問題對慕榕來說有點超綱,她定了定心神,沉吟片刻才抽絲剝繭道,「當年月華宮的下人接連被滅口,為何妳能逃過一劫,還能安然無恙的在南邊藏了這麼多年?還有,楚學士府、朱府跟這件事有何關聯?」

  終於說出埋藏多年的秘密,清蘭像是被抽幹了生命力,沿著桌角緩緩滑坐在地,兩行清淚從瘦削的面頰滴落,空茫的眼神似乎已看不見慕榕,望向不知名的遠方。

  「娘娘她……似乎早已預知會有不測,她知道奴婢有個未婚夫,守了好多年,就等著出宮后完婚。娘娘宅心仁厚,賞賜了奴婢一筆銀子,隨意尋了個錯處,便將奴婢逐出宮去……奴婢還來不及回月華宮拜別,娘娘就仙去了。」

  然而有情人終究未能成眷屬,清蘭無聲的哭泣,眼中滴落的淚,赫然是鮮紅的血,不止如此,她劇烈的咳嗽起來,汩汩鮮血從口鼻間不斷冒出,有如地獄的修羅般駭人。

  慕榕吃了一驚,連忙想過去扶她,「清蘭,妳怎麼了?妳做了什麼?」

  「別過來!」清蘭用盡氣力吼了一聲,察覺到屋裡動靜,不知隱身在何處的青洛倏地現身護在慕榕身前,佩劍才出鞘了半寸又收回,皺眉道,「中毒。」

  若是青洛猜得沒錯,恐怕早在慕榕進屋時,清蘭就已悄悄服下毒藥,要是白辰在此,肯定能看出端倪,但誰也沒想到清蘭竟決絕至此。

  慕榕推開青洛,蹲在清蘭面前,皺眉道,「妳又何苦如此?解藥呢?」

  清蘭布滿鮮血的臉上緩緩綻開一抹微笑,看起來更加可怖詭異,她不斷的喘氣,艱難地說道,「此毒.……無解,還望公子言而有信,饒過……佳兒一命。」

  她掙扎著跪爬到綉架前,往北面磕了個頭,「娘娘.……清蘭對不起您……」辜負了雲妃的心意,終究還是輸給命運,未能和心愛的未婚夫相守到老,甚至連累他橫遭不幸。

  如今,她沒有什麼秘密好守,早就該去尋那無緣的愛人,只盼人若有來世,換她一輩子守著他.……

  劇烈起伏的瘦弱背脊逐漸趨於平靜,清蘭維持著跪伏在地的姿勢,坎坷崎嶇的一生就此走到終點。

  慕榕默然注視著清蘭,良久,才緩緩說道,「搜吧。」她並不是個冷血無情的人,但事關重大,也容不得她矯情鄉愿。

  清蘭身死的消息傳出去后,想必這座小院也會被清理乾淨,到時候要找出蛛絲馬跡,來佐證她所言非虛,只怕會難上加難。

  青洛自然知道該怎麼做,只是顧慮她的心情,不敢貿然行動而已。見慕榕神色悵然若失,他低聲道,「娘娘,妳先回青玉院等消息吧,這裡有我。」

  慕榕神色複雜地點點頭,「霄那兒……」

  青洛寬慰道,「屬下會讓暗衛立刻送信給主子,娘娘毋須擔心。」

  月隱星沉,竹影稀疏,彷彿映照著無盡歲月里,小院主人孤寂終生的落寞。

  慕榕恍恍惚惚的沿著小路往青玉院走,一路上竟然沒遇到任何朱府的下人,她腳步有些踉蹌,繞過雕飾著福字牡丹的影壁牆,抬眼見到廂房裡有微微的燭光,想也沒想便推門而入。

  「小乞丐,你還沒睡啊!」不知是不是錯覺,慕榕進門的瞬間,似乎瞥見顧旻身後的花窗有一道黑影倏忽閃過,她不禁愣了愣,獃獃地站在門口,進退兩難。

  顧旻神色平靜,彷彿原本在眺望著窗外的月色,突然被她這個冒冒失失的不速之客打斷,沉靜地說道,「進屋也不敲門,妳的禮儀呢?都學到哪兒去了?」

  那正經八百教訓人的古板語氣,多半是跟慕安學的,挑剔到令人髮指。

  慕榕難得沒有回懟,心神不寧的模樣,讓她平日飛揚靈秀的臉蛋多了幾分楚楚可憐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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