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落日餘暉
大夫抬著水盆，戰戰兢兢的回到屋裏，不時的回頭看朱允承，這一路上也是撒出不少水，回到屋裏後，將銅盆放置在床榻邊。
恐怕是由於過分緊張的情緒，讓這赤腳大夫慌了神，伸出的手在棉布和草藥間猶豫了好幾回，卻仍未決定好究竟先做什麽。
“啊！”床榻上的朱允載忽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聲。
叫聲過於淒慘，讓大夫驚的一屁股跌在了地上，連連退了好幾步。
朱允承焦急的逼上前去，怒道，“還不趕緊醫治！杵在這裏發什麽愣！”
大夫簡直欲哭無淚，嘴裏不停的念叨著，“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好像唯有如此才能安撫他現在緊張而驚嚇的情緒。
大夫連滾帶爬的重新回到了床榻邊，這回他總算是清醒了過來，先小心翼翼的揭開朱允載身上被血滲透的衣物，由於又些已經幹涸，已然與皮肉粘在一起，甚是難弄，連行醫多年的他都有些不忍直視。
當除去了所有傷口的衣物後，大夫拿起一塊桌麵上的棉布，浸入了水中，將棉布完全浸透，才拿出擰幹，並開始輕輕的擦拭傷口。
每碰觸一下，朱允載都會無意識的高喊一次，而朱允承能做的隻是在一邊緊緊的攥住拳頭，他深吸一口氣，別過臉去，因為不忍而不願多看。
壓抑的痛苦，使他的眼睛中布滿了血絲，他預料到了結果，但仍無法坦然麵對，床榻上那個痛苦呻吟的是他的弟弟，而對其施以極刑並不是敵人，而是他這弟弟一直馬首是瞻的兄長。
那大夫倒也奇，自從開始醫治，心緒漸漸平穩下來，處理起來也是駕輕就熟，很快就把朱允載身上的傷口大約的清理了一邊，大夫也向朱允承闡述，造成傷口的原因不同，有些地方也隻能稍作清理，稍後會給傷者上一些草藥，不過這草藥也僅僅隻能起到一些緩解傷口惡化的作用，並不能起到醫治的作用。
大夫將研缽捧在腿上，手拿著杵，一下一下的在舀裏搗騰著，不時的揪著眉毛瞅兩眼站在一旁的朱允承，“這位大俠，我看你朱唇玉麵的，理應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吧。”
朱允承原本內心煩悶不堪，可聽這赤腳大夫硬生生套了個描繪女子的詞，他的心裏倒是緩和了少許，便隨口答道，“不才，與吾弟，原是異鄉員外郎之子，奈何在此遇上了賊匪暗害，情急之下才會出此下策，還望大夫莫要怪罪，若能妥善處理吾弟之傷勢，將來必會湧泉相報。”
“我就說，看你這生的眉清目秀的，就像是大戶人家的孩子，你弟弟的傷勢很重，最好能夠找到官醫醫治，既然你是員外郎之子，那麽去府衙求一下府尹大人即可。”
朱允承一抱拳，躬身說道，“不才，多謝先生的提點。”
大夫說著話已然將草藥都搗好，他扯起一塊長一些的棉布，撕成數條闊布條，然後用了一把勺子舀起一點草藥渣，輕輕敷在朱允載的傷口上。
“大俠，來，幫個忙，扶你兄弟起來，我給他簡單包紮一下。”大夫向著朱允承招了招手。
朱允承依大夫所言，將朱允載的身體扶起。大夫慢慢的將布條纏繞在朱允載身上，手法很是嫻熟，不一會便已經簡單包紮完畢。
隻見那大夫，長籲一聲，並抬手抹了一把汗，這會子整個人才算真正放鬆下來。
朱允承坐在床榻邊，取了塊幹淨的棉布，替朱允載輕輕擦拭著額頭的汗珠，又用手背貼了下他的額頭，“大夫！他額頭很燙，可有辦法？”
“大俠，我這裏什麽藥都沒有，您還是盡快帶您兄弟去府衙吧。”赤腳大夫苦著臉，帶著哭腔說道。
“罷了，罷了，你也盡力了，多謝先生。”朱允承說罷，將手揣到腰帶裏，摸索了一陣，摸出一玉佩，放在了床邊的桌子上，“這是今日勞煩您醫治吾弟的酬勞，還請先生笑納。”
隨即，他重新扶起了朱允載，將他背在自己身上，又向著大夫躬身行禮道，“那我們也不便再做叨擾，就此別過，多謝。”
待朱允承走遠，大夫才緩過神來，他望著那塊看著不起眼的小玉佩癡笑著癱軟在地上，歎了口氣自言道，“今日真是時運不濟，不知是倒了什麽大黴了，真是嚇煞老夫。……那玉佩也不知是什麽玩兒意，哎……算了算了，就當做了件積德事吧。倒黴！”
……
洛玥這個狀態，宿蠡分身乏術，無法去準備，觀察了一下隔壁朱允承的房間，並沒有回來的跡象，他琢磨著，以免夜長夢多，還是早日離開為妙。
於是，他早早的替洛玥收拾完了細軟，”玥兒，如若不然……我們今日就出發吧，我怕外麵查的緊，乘夜走的話，不會惹人注目。”
洛玥歪著頭，莫名的看著正在忙著收拾的宿蠡，“宿蠡哥哥，突然那麽著急了嗎？”
“嗯，”宿蠡放下手中的包裹，說道，“我思來想去，還是不要多逗留了，我們即刻動身前往大召吧。”
隨後他又走到洛玥身邊坐下，一臉正色的說道，“玥兒……我們到了大召那邊對外宣稱是夫婦的話……可能會比較方便一些。”
“夫婦？……”洛玥垂下眼瞼，有些猶疑，又抬起明眸說道，“不能以兄妹相稱嗎？或者……我男裝裝扮？”
“夫婦的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玥兒你信我嗎？“宿蠡便的越發嚴肅起來，雙手扶著洛玥的肩膀，凝視著洛玥的眼睛。
“嗯……嗯！”洛玥下意識的答應著點了點頭，“好吧……”
聽到洛玥肯定的答案，宿蠡會心一笑，他有一些小緊張，卻又鼓起勇氣的輕聲喚了句，“娘子……”
洛玥呆愣了一下，一時不知該接什麽口，“宿蠡哥哥……我還不太習慣……對不起。”
宿蠡搖搖頭，為了回避尷尬，他起身重新開始收拾起來，他方才的心砰砰的直跳，到現在還未平複，簡直就已經要跳到喉嚨口了。
他作為暗門那麽些年，從未有過如此緊張的時候，他都不知是什麽力量讓他有勇氣喊出了娘子這個詞，雖然他知道這隻是假的，暫時的，可那是他的夙願，但願到了大召，能讓洛玥的心徹底屬於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喚她娘子了。
“宿蠡哥哥……”洛玥摸索著從床上爬起，興許是一直頭痛的關係，她感覺身體軟綿綿的，慢慢的扶著身邊的東西，好不容易來到宿蠡身側。
“啊？”宿蠡忙不迭的一抬頭，映入眼簾的是洛玥的臉龐，一陣臉紅，迅疾的別過臉去，“你是想喝水嗎？”他匆匆的拿起茶壺和茶杯，想要掩飾自己慌張。
洛玥按住了宿蠡的手，說道，“不是。”
宿蠡一下子警覺起來，轉頭定定的看著洛玥，心裏揣測，莫不是洛玥記起了什麽，改變主意了，“那是？”
洛玥清麗一笑，說道，“見你一直在忙著收拾，我想我也來幫忙可能快一些。”
宿蠡這才大喘一口氣，原來是自己多心了，“玥兒，你身子尚未恢複，還虛弱著，我已經收拾妥帖了。”他將兩個包裹折疊了一下，一並紮牢，並將兩個包裹用結扣紮在了一起，垮在自己肩上，並反手攙住了洛玥的手，“好了，我們快走吧。”
當洛玥踏出客房門的時候，她有些遲疑的望了一眼隔壁的廂房的門，腦海中浮現出之前在門前遇上的兩位公子。
“玥兒，你怎麽了？”
“沒事，我們走吧。”洛玥清了清自己的思緒，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那兩張似曾相似的俊逸臉龐，可能隻是某日在街上驚鴻一瞥罷了。
在掌櫃處結了賬，出門前，宿蠡為洛玥帶上了早已備好的紗巾，裹得嚴嚴實實的，他們要從密道走，也不方便喚了馬車代步。
宿蠡攙扶著洛玥快步的在街道上穿梭。
洛玥有些跟不上宿蠡的步伐，踉踉蹌蹌的被他帶著走，“宿蠡哥哥，我們為何要走那麽快？我不是已經遮住容貌了嗎？”
宿蠡邊走，邊不停地左右張望，他附耳低聲回道，“玥兒，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們早一些去到密道，也能早一些的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洛玥隻能訥訥的應允，雖說宿蠡一直說她去過盛京，可在她的印象裏卻從未出過九幽，如今她心裏也是極其沒底，當下隻能跟著宿蠡指引走。
由於戰事的原因，在白天潁州的街道上鮮少有人出沒，更何況是快要入夜，一輪淺淺的新月已然瞧瞧的爬上了枝頭，與下沉的夕陽交相呼應，形成日月當空的景色，自山腳下望去，一半的山頭都披散著落日的餘暉。
站在山腳下，洛玥深吸一口氣，這籠罩在萬物身上生機勃勃的氣息是春天最珍貴的賜予，它融化了漫長冬季的冰冷枯燥，帶來了清新活潑的希望。
這讓她不禁憶起了在九幽的日子，那份嫻靜，那份安逸，終將一去不複返，她輕歎著抹了抹眼角的淚珠，吸了吸鼻子。
“玥兒，你哭了……”宿蠡察覺到了洛玥的異樣，俯下身來瞧她。
洛玥用袖管胡亂的抹了一通，沙啞著嗓子說道，“宿蠡哥哥，我們再此駐足片刻吧，不要辜負了這大好景色，就讓我小自私一下可好？”
宿蠡用額頭頂住了洛玥的額頭，微微一笑，說道，“嗯，玥兒想怎樣就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