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施懲戒

  然後在眾目睽睽下,方輕鴻竟然裝模作樣地占起了卦。人人都以為他在算瀛洲島的門徑,但實際上他要知道的,是未來的變數。這變數裏就包括容少微。


  但結果出來時,他愣住了。打從他修習玄術起,就從未占到過這一卦。六十四卦第二卦——坤。


  此卦上坤下坤,六爻內無陽數,為陰爻。如果說乾卦為天,為君,為夫,那坤卦就是地、是臣、是妻,總的來講是個好卦象,說明瀛洲島上必有收獲,但問題也出在卦象上。


  偏偏給出的信息是六爻: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是坤卦發展到極致時,由盛轉衰的意象。龍指的是乾,本該陰陽調和的局勢,因為陰的日勝而不得不衍變為兩者對抗的局麵,所以這裏的乾代指誰?坤又代指誰?

  方輕鴻總覺得此卦不簡單,因為就在卦象初成時,有驚雷在他耳畔炸響,旁的人卻無動於衷,毫不知情。


  所以他知道,此局必影響深遠,甚至陰陽相抗的局麵在後麵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會持續下去。可以確定的是,無論容少微代表哪一方,自己必然站在他的對立麵。


  方輕鴻沒有過度沉浸在自己的推斷裏,內心有了計較後,他立即將戲演了下去。其他人不明緣故,都睜著大眼等高人做法,結果他占完卦,就指出了一個方向。


  他是根據前世的經驗,可大家不知道啊,都呆呆地立在原地懷疑人生。定位仙島是這麽容易的事嗎?那他們先前的焦頭爛額算什麽?

  轉念又想,如此傲視群倫的人物,若能邀請他來自己的陣營,豈不如虎添翼?因而年長一輩,都快修煉成精的老狐狸們個個目露精光,對方輕鴻的態度也愈發客氣。


  年輕人想法則單純的多,起先是高山仰止,等發現自家師尊師伯老祖這些平素穩如泰山、高高在上的人,現在拿出十二萬分的熱情去主動找人攀談,心底更是一腔熱血湧動,發起了“我以後定要做這般人物”的宏願。


  送上門的苦力不用白不用,方輕鴻毫不客氣,支使他們掏靈石掏法寶。定位到路線是一回事,怎麽過去又是另外一回事,上輩子他光到瀛洲島外圍,就很是耗費了一翻功夫,現在有這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更何況他要真親自動手,實力容易露餡不說,怎麽解釋自己的布陣手法,有昆侖宮與太微垣的影子?

  於是在一方願打一方願挨的情況下,他們很快就構建出了一條空間通道。元弘、容少微不愧為一代宗師級人物,又背靠宗門財大氣粗,繁複的大陣到他們手裏,部署就變成了一種駕輕就熟的寫意。


  再加上有他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神秘高人坐鎮,各家都想拉攏,連帶著少了許多花花腸子,而沒把時間浪費在互相扯皮上,效率自然就上去了。


  唯獨人堆裏的李昭目瞪口呆。


  他剛剛不慎看到了方輕鴻跟扶搖的拉拉扯扯,又不慎看到方輕鴻排眾而出,動用“大神通”隱匿自己的全過程。作為此間唯一知道人跟腳的,李昭下意識掐了把自己的臉……嘶好痛!


  這居然是真的?!

  隨意招攬的散修,竟然是深藏不露的大能?!

  這是什麽驚天餡餅,被砸到暈乎乎,又想去找師尊邀功的李昭,被扶搖掃過來的目光嚇得後頸一涼,忙托住自己的下巴往上一抬,合住嘴識趣地移開視線。


  再好的獎賞,也要有命享不是。


  人群中央,方輕鴻專門重點“關照”了淩霄派等方才口無遮攔的東域宗門。


  他先是有意消耗三家的家底和精力——構建通道不是筆小數目,放眼五域,除開有數的大宗門,還有哪家能在宗門駐地裏,配置傳送陣法。而且他們這次構築的通道,不是普通的定點傳輸,而是動態的追蹤,中間要不斷地進行定位跳躍,難度直線上升。


  這就意味著他們當中,注定有批人要留下,而且還必須具備長老級的實力,來輸送靈力維持通道的穩固。


  東域諸派占地利之便,能來的人最多,是以方輕鴻借這個由頭,留了三派不少人下來。五域精銳齊出的關口,諒他們也不敢在這事上動歪腦筋,屆時,可不就隻是觸黴頭那麽簡單了。


  淩霄派、泰和殿、天地門下,連同長老在內的門人,個個齜牙咧嘴,暗自心痛,又礙於太微垣容天師未置一詞,不敢將抗拒表現得太明顯。浣花劍宗一幹師兄弟可就自在多了,瞧那一張張扭曲的臉孔,毫不客氣地笑出了聲。


  三派門人氣得臉色鐵青,先前開口的淩霄派長老忍不住道:“前輩既考慮到東域的地利之便,卻為何不留浣花劍宗一人下來……”


  “劍修之利,不在陣術,我自另有安排。”方輕鴻煞有介事地反問:“還是你認為,你兵器之利,勝過劍修?”語畢冷冷地哼了聲,故作不悅。


  生怕高人被質疑了安排,半路撂挑子不幹的其他門派紛紛瞧過來,給那多此一舉的長老上眼藥。


  後者有氣沒處撒,隻能在心底腹誹:感情不是你們被削了實力,憑白少個競爭者,我們還不得不在後頭賣力,你們當然高興!

  通道開啟後,在場諸人摩拳擦掌,準備橫渡,方輕鴻又頂著道一真君探究的視線,攔下了淩霄派的輕雲舟:“白澤為上古瑞獸,正所謂同性相吸,為厚德載物之君子,方能入其法眼。東海妖族承洪荒血脈,而天下妖族同氣連枝,與白澤很有些淵源,汝等殺其同族,必為其所不喜。如今白澤入主瀛洲島,若要此行順利,就將它們放歸大海,否則,孽緣難解。”


  此言一出,儼然成為全場焦點的淩霄派再次感到了進退維穀。那些都是他們路上辛辛苦苦捕來的獵物,叫人把到嘴的肥肉吐出去,誰會甘心啊?


  奈何形勢比人強,三派弟子隻得忍氣吞聲,分別將目光投向自家的領隊長老。即便理智告訴他們要向現實低頭,可心裏到底還抱著那麽絲微末的幻想。


  淩霄派長老艱澀地動了下嘴唇,容少微便已輕描淡寫地,替他們做了主:“既如此,就都放了罷。”


  這節骨眼,他們要再發表點相左的意見,就是公開落太微垣的臉。他一張老臉紅了青、青了紫、紫了黑,最終咬咬牙一揮手,“放!”


  “好!”雲真子撫掌而笑,大聲叫道。


  但很快,劍宗的人就笑不出來了,望向如喪考妣的東域三派弟子的目光,都充滿了怒火。連其他看熱鬧的宗門,在見到接下來的一幕後,都忍不住心頭一跳。


  隻因被俘虜的妖族下場,實在太慘了。


  還活著的十不存一,基本都麵貌姣好,用膝蓋想都知道這些是被下令活捉,要當做爐鼎孝敬給長老宗主的。


  這些妖族想必在反抗的過程中,經曆了慘無人道的折磨,盡數奄奄一息地躺著。白皙嬌嫩的肌膚血跡斑斑,身上皮開肉綻,也不知施了什麽法,傷口就是無法愈合。


  本該花容月貌的一張臉,此刻卻透著無盡的死氣,眼睛灰蒙蒙的,毫無生氣的空洞。即便被丟出船艙,仍如屍體般一動不動。


  而已經沒了氣息的,更是死相淒慘,不忍目睹。有些渾身是寶的妖族,更是連塊好肉都沒了,被剝皮拆骨,不見原貌。


  妖族的晉階和人不同,除開鱗片、爪牙,犄角和眼珠等可煉製法器的原材料,一身修為都蘊含在每寸血肉裏。若能佐以靈草靈花熬煉,使血肉裏豐沛的靈力得以激發,對食用者的修行有大助益。


  方輕鴻輕聲歎息,抬手一揮,淺金色的甘霖從天而降,滴滴流光溢彩,如綿綿細雨,溫柔的撫慰過那些殘軀。


  它們落下的瞬間,便浸入肌膚,觸目驚心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恢複成往昔光滑潔淨的模樣。僅存一息的蛟族眼前那層灰蒙蒙的霧終於散開了,像大夢初醒般東張西望,伸手緊緊抱住同伴的屍體,共同下墜。


  他的同伴腹部破了個大口,顯然是被人活生生掏去了內丹,經過甘霖的滋養,血肉模糊的腹部生出新肉,合上了。


  恬靜的容顏看上去,不像死了,更像陷入一場短暫的沉睡。


  蛟族有個傳說,當它們壽終正寢,以完整之軀接受大祭司的祝福,便能魂歸祖地。在母神的庇佑下,來年他日,獲得新生。


  鮫人青年回頭,深深地看了方輕鴻一眼,而後懷抱著同伴冷卻的身軀,扭頭紮入水中。


  此時若有人能窺破扶搖設下的屏障,就能發現白衣青年眼底流動的慈悲。他垂落眼簾,盯著自己的手瞧。


  剛剛這場妙手回春的施法,並非出自他,而來自扶搖的神通。對方果然一隻腳踏進了仙的領域,掌握著生的奧義,可以在抬手間,賦予萬物生機。


  要盡快變得更強。


  而且……


  他竟又一次配合了自己一時興起的任性。


  方輕鴻回頭,目光越過重重人影,落在扶搖的身上。後者始料未及,眼底尚存著來不及收回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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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想快進……這個副本到後麵有很重要的線索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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