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勢
來人正是方輕鴻。
剛剛挨雷劈的那個倒黴蛋,也是他。
他在扶搖的地盤內待了三十年,秘境是獨立的小世界,天雷感應受阻,就讓他暫時成了漏網之魚。俗話說得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該受的業果一個都逃不掉,於是他剛從秘境出來,就被天雷捕捉到蹤跡,狠狠磋磨了頓。
他如今已是金丹大圓滿,隻差臨門一腳,便可突破至元嬰,修行速度足足比前世快了二十年。但這也就意味著,他一共攢了兩個大境界、九個小境界的雷劫,一朝全給受了,個中滋味,估計沒人想試。
但方輕鴻是什麽人?他可是被雷劈大的,因而在出來前,做足了準備——特地為自己挑選了個距離所想要前往的目的地近,人又相對少的好地方。
聊天中途蹦出個人插話其實還好,就跟他問的問題一樣,都算在情理中。
修士嘛,經常百八十年,等修為上去就動輒數百上千年的貓在深山老林裏坐關,常常閉個關再出來,外界都變過幾回天了。隻要出門在外,漫長的生命裏總能遇到這麽一兩位落伍的道友。
就是……
幹幹淨淨,白白嫩嫩的小修士不自覺坐遠了點,“你你你先收拾下,再說別的。”
方輕鴻低頭看看自己,恍然大悟。
他被劈得在地上躺好半天,才有氣力給自己喂兩顆丹藥,等能坐起來後,就迅速挪了個地方調息。雷劫不止是對企圖逆天而行的修士們一種威懾和懲罰,更有無窮好處在後麵。
天雷是道法碎片組成的存在,蘊含著天地間最純粹的精氣,熬過前期的磨煉,最後會在人體內留下一點天道的饋贈。天道精氣會自主修補受損的身體,淬煉每一寸血肉,匯入丹田,成為金丹最珍貴的養料。
方輕鴻這個雷劫不正常,而像他們這樣具有特性的道體,不止魔修想抓去煉藥,道域一些壽元將盡,狗急跳牆的老怪物同樣喜歡,因而道體在成長起來前,最好有宗門庇佑,否則下場會很慘。
現在是人人都以為,這裏渡劫的是個出竅真君,若被人知曉他隻是個金丹,能有如此異象必然體質另有玄竅。他既不想暴露身份,更不想被人發現蹤跡,因而在身體修複後,就馬不停蹄地往明州城趕。
他心裏有事,一路都在斟酌,反倒忽略了自己。
隨手掐了個淨塵訣,原本灰撲撲的人,立時顯露出一副姣好的俊俏樣貌。此時的方輕鴻,已非三十年前的少年身形,修士築基後可重塑形貌,早在他剛重生前,就計劃好把這次機會,用在如今要去做的事上。
恢複了前世身高,方輕鴻的體態亦愈發成熟,寬肩窄腰,四肢修長,看著矯捷又精神,完全是副生機勃勃的年輕人麵貌。原本稍顯圓潤的臉頰也變得更為立體,精致的眉眼完全長開了,愈發風姿迷人。
一襲素潔的交領白裳,僅在收口的箭袖上用了些心思,銀絲質地的料子包裹住手腕,勾勒出漂亮的手臂線條。他背負雙手,立得隨意瀟灑,卻讓整個大廳都亮堂了起來。
小修士腦內靈光突現,肅然起敬道:“原是那位渡劫的真君大人,方才多有冒犯,還請您贖罪。”
登時,酒樓二層所有人都朝這邊看來。人果然是看臉的,氣度風貌上去後,無論什麽猜測看上去都有了說服力。
“不不不!”方輕鴻連忙否認:“說來慚愧,在下才疏學淺,實是因跑得慢,才不小心在城外跟著遭了雷劈。”
“切——”其他桌的人甩甩袖子,收回視線。
方輕鴻暗鬆口氣。
倒是先前出聲的小修士仍不死心,這般出色的人物,即便不是真君,也最起碼是大門派培養出來的精英子弟,若能攀上些交情,往後提攜一二,豈不妙哉?因而繼續招呼道:“貧道天鷹門李昭,不知道友如何稱呼?”
方輕鴻目光掠過小修士的衣著,後者外頭罩著件紺色的圓領外袍,裏頭月白中衣,自領口露出兩隻領子。外袍前襟上,繡著隻精神抖擻的鷹,這也是他身上唯一能看出精細的地方。修為不高,還在築基前期,想來是剛突破,就急匆匆跑出來見世麵了。
方輕鴻客客氣氣回:“在下雲鵠,一介散修。”
李昭年輕,臉上藏不住事,一聽他說是散修,整個人都鬆懈下來了,態度立馬隨便了不少。雖不至於跟其他人那樣狗眼看人低,語氣裏也沒了最初的敬:“哦,雲鵠道友,坐吧。”
求道路並非無情無欲,相反,修真界是凝聚著世間愛恨、欲|望最強烈的地方,若無逆天之野望,又如何會有修士的存在?他們與天爭、與地爭、與人爭,掠奪與相互間的伐韃,縱觀整部人類史,從未停歇過。
而散修在上修界,意味著沒有靠山、沒有倚仗,除非自身實力夠硬,否則無人會忌憚,就連小宗門的弟子都對散修不屑一顧。
方輕鴻當慣了人群中心的焦點,套路個初生牛犢,更是手到擒來,你來我往幾回合,對方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交代了。
那天他消失後,魔域、陰陽合歡宗、昆侖宮三方混戰,原本在魔域跑路時,陰陽合歡宗肯竭盡全力拖住他,昆侖宮不至於如此被動,一網打盡亦不無可能,再不濟,也不會落得個顆粒無收的下場。
然而就在那千鈞一發時,合歡宗非但沒有在背後助其一臂之力,竟跟在魔域屁股後頭跑了。而且為防昆侖宮追蹤下來,率先關閉了通道的門。
氣得雲泰長老跳腳大罵合歡宗做事沒有章法,不顧大局,領隊的顧裴淵更是宵小鼠輩,難成大器。柳鳳聲沉著臉追擊萬裏,硬是憑著蛛絲馬跡追上魔域大部隊,掌斃魔域左使袁令徽,及其部下十數人,多少挽回了些顏麵。
然而一切並未結束,甚至可以說,是道門各派暗流洶湧的禍患開端。
現在全天下都知道,道域西南兩境魁首門派內訌。昆侖宮結結實實吃了個大虧,必然不肯善罷甘休,何況秘境之事的確合歡宗不厚道在先。
而合歡宗接下來的反應,更教人摸不著頭腦。合歡宗這代的話事人風祖,竟對柳鳳聲的問責無動於衷,不但將昆侖宮派來的長老逐出宗門,葬送了唯一一次的理性會談,還任由手下跟昆侖宮弟子的械鬥升級。原本僅是兩個門派間的齟齬,發展到後來,竟是把西境、南境的門派都牽連進來。
而其它三域,大宗門的處境暫時還好,尚且能獨善其身,小門小派若出行在外,很容易夾在中間兩頭不是人,今日若對迎麵相遇的合歡宗門人露個笑臉,明天就能被西境追責。事情已經鬧大到無法收場了,認真站隊者有之,借題發揮者有之,渾水摸魚者亦有之。
到如今,基本所有人都認為,三十年前是合歡宗在借題發揮。對昆侖宮坐天下第一的位置不滿已久,遂故意引發事端,挑起衝突。
方輕鴻心念電轉,袁令徽修為差赫連競一截,堪堪進入化虛,還在先前探索昆侖山脈時受了傷,定然是魔域被柳鳳聲追的急了,丟出來斷後的棄子。反正他在太初劍一事上的失利,足夠讓他回去後生不如死,不如發揮點餘熱,替他們爭取撤退時間。
但酈晚笙能逃過柳夢寒的捆仙繩,的確出乎人意料。那件秘寶,可是昆侖宮另一位化虛境太上長老賜下的,區區凝脈,絕無可能憑借自身力量掙開。
另外最讓人想不通的,還是袁令徽的動靜既已驚動中部山脈閉關的老怪物們,為何後期鬧那麽大,甚至昆侖宮折損顏麵,都不現身?
若有大乘出山,那合歡宗又無大能坐鎮,怎可能沒有轉圜的餘地?而合歡宗的有恃無恐,就好像早知道他們不會出來似的……
這時,頭頂忽然傳來嘈雜的人聲。
李昭伸長脖子往外張望,對沉思中的方輕鴻道:“你看你看,又打起來了。”
後者回神,跟著身體前傾,仰起腦袋往天上看。隻見兩撥人馬對麵而立,昆侖宮的青衫跟合歡宗的寶衣金釧涇渭分明,雙方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完全是副話不投機半句多,不如直接開打的架勢。
再看兩邊正談笑風生的領頭人,方輕鴻當即一縮脖子,收回腦袋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一臉的心如止水。
李昭突然想到什麽,湊過來,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兄弟,你也是為它而來罷?”
方輕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麽?”
“哎呀,就別裝啦,大家都明白人。”李昭豎起大拇指,悄悄朝背後幾桌比劃了下:“這裏所有人,都是為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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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長大啦~恢複成重生前一般模樣了!外貌是看上去二十出頭一點的光景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