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不聞流水聲
一日,絳紫突然焦急地鳴叫,方輕鴻還在打坐呢,就飛過來銜他衣袖,用力向外拉扯。幾乎是用攆狗的架勢,把人往一個方向帶。
“哎哎這是去哪兒?”方輕鴻毫無準備,剛從入定的狀態裏出來,腦袋還有些發懵。絳紫見他如此,幹脆鬆了嘴,叫得愈發激動。而後扭頭如離弦之箭般急射而出,每飛段路停一停,看方輕鴻有沒有跟上。
打從被扶搖帶進這裏後,他就沒見過絳紫這般失態的模樣。方輕鴻回神,知道是出了事,連忙禦劍,跟著一起飛。
他們一人一獸沿著山脈疾行,數千裏後,終於到了山脈的深處。這裏的樹木植被都長得十分狂野,枝葉遮天蔽日,人若走在林中,連絲光都不透,跟天黑了一樣。除此以外,方輕鴻還發現個問題——莫說飛鳥走獸,這裏連半點蟲鳴都聽不到,未免顯得過於寂靜。
而就在他四下觀察時,絳紫已經一馬當先,紮進了前方樹林。本如靜止畫麵般的樹林,忽然漾開一圈圈波紋樣的漣漪,緊接著絳紫便消失了。
竟還有個結界。
方輕鴻跟著往裏闖,跨過結界的瞬間,差點從半空栽下去,幸而反應及時,迅速召來流風救駕。他往下一看,登時被驚住,油然而升起股後怕。
結界內外儼然兩個世界,外頭是百卉葳蕤的繁盛,這裏是寸草不生的貧瘠,而就在他們正下方,是個巨大的火山口,裏頭全是沸騰的岩漿。方輕鴻光看著,都知道這底下有多熱。
更可怕的是,火山口內滾動的岩漿都藍到發白了,即便他遠遠站著,都能感受到迫人的氣勢,按理說如此恐怖的威力,應當整個空間內都熱到逮不住人,偏偏除真元運轉慢了些,其它一點事都沒有。這顯然是把所有殺傷力,都壓製在了山體內。
難怪整座山光禿禿的不存半點生機。方輕鴻抬頭遠眺,好嘛,赤地千裏,連天空都是暗紅色的。
和魔域終年不見天日的環境,還有幾分肖似。
絳紫張開雙翼,俯身往火山口衝,嚇得方輕鴻趕緊去攔:“停下,會被燒死的!”
他剛動,忽聽一聲厲喝在耳畔炸響:“出去。”
方輕鴻四周張望了圈,最後不敢置信地低下頭,聲音竟是從岩漿裏傳出來的?!
他作為道體對天地靈氣的敏銳這時又派上了用場。不知為何,從扶搖出聲起,本就被強行壓製的岩漿內,忽然孕育出某股狂肆的物質,正在蠶食原本的秩序,使那微妙的平衡瀕臨失控邊緣。
這時節方輕鴻哪裏肯退:“前輩您快出來,火山要噴發了!”
隻聽“啵”的聲,一道袖風破開岩漿,迎麵襲來,他們竟直接被吹出了結界。
“嘭,嘭。”
伴隨兩道重物落地的聲音,方輕鴻和絳紫先後摔在草坪上。前者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還想往結界裏跑,卻沒碰到那層薄膜般的屏障。方輕鴻不信邪,一人一鳥跟沒頭蒼蠅似的折返跑了兩次,依舊還在山林小徑上打轉。
結界消失了。
亦或者說,它的主人變更了出入途徑。
絳紫沒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方輕鴻走過去,把它抱進懷裏撫摸。“扶搖前輩是怎麽了,你能提示我嗎?”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直到剛剛他才想起,今天恰恰好是月末。難道對方每隔半月就消失,不是出去,而是呆在結界裏?
絳紫哀哀地看著他,眼底有化不開的悲傷。方輕鴻正待再問,就見它忽然身軀一震,緊接著軟軟地伏倒下來,抽泣般低吟兩聲。接下去,即便方輕鴻怎麽努力,它都不再做任何具有指向性的動作,到最後,更連聲都不出了。
想是被訓誡了。
方輕鴻安撫似的摸摸它腦袋,“你放心,扶搖前輩於我有恩,而我這人,最不愛欠人情。倘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定義不容辭。”
“這事就交給我,你不要難過……呀!你怎麽哭了?”
方輕鴻一愣,隻覺鸑鷟那時望向他的眼神,過於沉重了。
事後,方輕鴻專門蹲點,攔住了扶搖。他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將人從頭到腳瞧了個遍,沒瞧出半分異樣,依舊仙姿道骨,如琢如磨。
奇了怪了。
等扶搖皺眉掃過來時,方輕鴻主動道:“前輩,我有一事想問。”
刹那間,男子眼波浮動了下,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拒人於千裏的冰冷來。
“這也是變強後,才有資格知道的答案嗎?”方輕鴻道。
聞聲,男子似是一怔,沒有否認。
“好!”白衣少年雙手一拍,笑得意氣風發:“那您等著我。”
三十年後,道域東境。
明州府位於東海沿岸,因地理關係,自古海陸兩通、商貿發達,百姓生活富足、安居樂業。自明州府東出,有瀛洲、蓬萊、方丈三處海外仙島,是以無論凡人,還是來尋機緣的修士,這裏都是他們的必經之路。
城內雖以尋常百姓為主,但由於此地的特殊性,為能鎮住場子,曆任城主皆為修士。初代城主專門給修士劃出塊地界,讓他們在固定範圍內活動,同時限製百姓入內,盡量做到雙方的互不打擾。
修士的聚集點被安排在西區——講究坐北朝南,北區設立城主府,南區同樣不可碰,東區尋常百姓要出海捕魚。
雖是修者集市,卻十分繁華,房屋瓦舍鱗次櫛比,道路兩旁還有些散修擺的攤位,在那和人以物易物,或者換些靈石。
“轟隆!轟隆隆!”
忽然,驚雷炸響,隻見明州府西麵的天空忽然劫雲密布,驟起的狂風一直刮到了城裏。樹樁子粗的閃電如傾盆大雨般落下,看得人直吸涼氣。即便遠在城內,都能感到地麵在晃動,穿堂風呼嘯而過,飛沙走石間,卷起一地落葉。
正坐路邊酒樓內歇息的修士們嚇一跳,靠窗的修士被糊了滿臉沙,呸呸兩聲,驚道:“呦嗬,這是哪位真君在渡劫啊?”
話音剛落,雷劫升級,比先前起碼粗壯倍餘的閃電從天而降,重重砸在地麵上。每砸一下,整座茶樓就是一震,若非明州府有城主親設的結界護持,恐怕成片的房舍,都得被搖散架。
有好事者幹脆飛出店鋪,站到半空去看熱鬧,接著便見偌大的林子內,修士有一個算一個,都跟過街老鼠似的竄出來,往各處潰退。生怕自己跟著倒了黴。
渡劫時,天雷會鎖定一定範圍內的修士,包括妖修魔修鬼修,但凡想逆天改命的,都會成為它的攻擊目標。
並且雷劫會根據個體實力,做出相應調整。譬如一名修為在出竅前期的真君,他被金丹修士的曆劫影響,那麽他將麵對的天雷,就是出竅初期升中期時的級別。而無論是原本渡劫的,還是中途被拖下水的,都需要承擔兩個人的量級,這根本就是十死無生的事。
何況眼前這個看著著實不普通,光那個密度、那個力度,足以教人心肝發顫。幸好渡劫者跟明州府相距甚遠,他們還能立這兒瞧熱鬧。
雷劫足足轟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意猶未盡地收起劫雲,飄散遠去。連看客們都是一把冷汗,紛紛回座同相攜而來的道友唏噓感歎:“這得有上百道啊。”
“豈止!”
“而且剛剛那劫雲,可是都轟完了才走的,看來那位渡劫成功了。”
“硬接百道天雷……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真乃神人,就這天劫的品階和數量,天資得有多出色?恐怕非我道域魁首宗門,培養不出來吧?”
那名修士話音剛落,二樓廳堂內俱是一靜。
過半晌,方有人歎息道:“唉,三十年前誰能想到,會是如今這般模樣。”
“誰說不是呢,昆侖宮也是慘,簡直飛來橫禍啊,麵子裏子都教那班魔修跟陰陽合歡宗的叛徒給丟淨了。”
“哼,我早說合歡宗那幫妖人心懷鬼胎,從來不和其他四域一條心!”
“也不能這麽講,當初道魔大戰,合歡宗不也沒站魔修那邊嘛,最後決戰時,還死了不少弟子在淩雲山。我看啊,他們就是怕被昆侖宮問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跟在魔修後頭跑路的權宜之計。”
“那也不能跟人家同流合汙啊,我正道修士的風骨何在!”
“可沒確鑿證據就肆意指摘他人,同樣有失風骨啊?”
“好啦好啦,都別爭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些年可苦了我們小門小派,他們神仙打架、明爭暗鬥,背後有自家宗門撐腰,我們呢?現在兩方勢同水火,要在哪兒碰見了,我們給哪邊賠笑臉都不是,不給更不是,這苦日子什麽時候能到頭啊。”
“唉……”
這時,一名灰頭土臉,幾乎看不清模樣的修士禦劍飛來,聽到酒樓裏的談話,忽然刹住腳,下降到窗邊,扒著欄杆好奇問:“打擾下,請問這位道友,現下是個什麽情況?昆侖宮跟陰陽合歡宗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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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標題出自《偈六十三首》其二,這首詩的第一句是: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
聯合“鳥啼處處皆相似,花落不聞流水聲”的意境,以後大家倒回來再看這章時,會有些感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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