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水困
怎會如此?
方輕鴻心神震動,猛然想到:太初劍呢?!難道已經不在了,被誰拿走了?不然孤鶩山何至於淪落至此?
仙山有靈,靈則顯神,萬物在“山靈”周而複始地吐哺下成長,便是的母親。而現在他們所見的,分明是靈力幹枯已久的征兆,這裏的“神”早不複存在。
不僅如此,整座山還像被什麽汙濁之物侵蝕般,正逐漸腐朽崩壞,這股‘惡力’甚至滲入了地下,若非結界阻隔,恐怕他們不來,紫霞秘境也會在短時間內分崩析離,被大世界的偉力碾碎。
等結界支撐不住,讓‘惡力’蔓延出去,秘境的末日也就來了。
旋即他又否認了神劍有主的想法。
太初劍由鴻蒙本初之氣鍛造,隻能和本源共鳴。而人體陰陽五行,能有一樣獨秀,便能在偌大的修真界占據一席之地。
譬如何田田的庚金道體,庚金一氣獨清,為世間最鋒利不可摧折的存在,於劍道天生相合,是以為劍胎;再譬如沈柯的丙火道體,丙火為陽,既大威煌煌之日,是再正統不過的神道,也與他自身應龍血脈相契,兩相加持,他的成就注定要高過父輩。柳夢寒則是天幹第一位的陽木道體,同樣根氣獨清,為木中君子,得道親近,在道法道術一途的領悟及使用上,先天優於他人。
而方輕鴻則和他們所有人都不同。尋常人體內五行之氣不駁雜,最好單一成格為妙,易於吐納天地間屬於他們靈格的靈氣,方輕鴻卻沒有這方麵的煩惱。他的身體就像由純粹的五行之力構成,所有的氣都得以圓融運轉,互相生旺。
如果說單一靈格是道生萬物後的產物,那麽方輕鴻便是最接近混沌的本初體質,算和太初劍同出一脈,否則神劍不會隻和他產生共鳴。這點也是他等道體大乘,完全喚醒太初劍後,方才得知。
神劍擇主要求過高,且不說這時節,上哪再去找個和他一樣的天生道胎,聖物擇主必有異象,他前世拔劍時紫氣東來、雲蒸霞蔚,天際萬道金光垂落,很是氣派。隻不過當時,剛好還有另一件異寶出世,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這是那件異寶的排場,根本沒人把眼神分給這根黑不溜秋的燒火棍。
再者,劍主人將繼承紫霞仙人彌留之際,通過大夢三生留下的時光碎片,從而了解秘境的真相。並且,他還能仰仗太初劍,取得秘境控製權,但現在什麽都沒發生。
方輕鴻目光一一瀏覽過幾條上山的途徑,從他目前所站的方位看,隻能看到三條。但門其實有八座,暗合八卦之數。
他轉頭問:“觀柳師兄神色,可是有了什麽想法?”
“瘴氣。”後者輕輕吐出一個詞。
方輕鴻喟歎:“師兄果然也發現了。”
“師弟高才。”柳夢寒抬手,以折扇點指向其中某條羊腸小徑,“瞧這裏,它的當位在酉,酉西金,位居驚門,我猜此地是以九宮八卦陣部署,這通往山上的路,當有八條。”
不愧是無一不精的昆侖宮少宮主,竟然憑借推測,就摸著了孤鶩山的入山門欄。方輕鴻想自己上輩子,在紫霞秘籍完全憑運氣抓瞎,吃百家飯吃到昆侖宮、太微垣頭上,都是修到分神期後的事了,當真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柳夢寒:“既然驚門在此,那它兩側的,分別就是開門和死門了。”
“等等。”方輕鴻又摸出銅幣卜了卦。
上位之數二,下位六,這是……他雙臂枕在膝蓋上,蹲下身眯了眯眼,澤水困。
上兌下坎,兌為主,坎為客,坎水勢大,為龍遊淺灘之困象。
方輕鴻心念電轉,澤水困雖有難展長才之意,卻是險中蘊生機。第四十七卦澤水困,卦辭:大人吉,無咎;有言無信。
有言無信,指不要被外界釋放的信號迷惑,永遠像君子般意誌堅定,保持頭腦冷靜,便可見吉。
開門定不會真如普通八卦陣那樣,有回旋的餘地;死門在坤地,他本想選這條路,但眼下整座山都被汙染,支撐死門的的坤氣自當異變。沒人知道異變的坤氣會成為什麽,隻怕死門這回,真成十死無生之門了。
方輕鴻站起身,緩緩吐出口氣:“還得走驚門。”
休生傷杜景死驚開,驚門幻象重重,真假虛實難探,唯道心不亂沉著應對,方見出路。可不正與卦辭契合?
“話雖如此,但凶神在水位,需克之,調侯取用土,但山已死,構成水成災而無所克的局麵。”說到這裏,柳夢寒難得流露出傷腦筋的表情:“看來隻要我們踏進此山,就沒辦法再調用土,即便有孕育戊土屬性的靈石,恐怕也是螳臂當車,獨木難支。”
對陣法一竅不通,跟聽天書似的聽了半天,完全插不上話的沈柯這時拉拉方輕鴻衣袖,問:“不是說土克水嗎,怎麽就不行了?”
後者答:“靈石雖蘊有土氣,但在這裏,土氣無根所依,造成循環相生的局麵。土弱水強,如河岸決堤,會被濤濤洪水衝散,所以拿出來也沒用。”
沈柯哦了聲,“所以就是劍修打架沒了劍?”
“很聰明嘛沈師弟!我看你蠻有天賦的,不學奇門遁甲可惜了,不過還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方輕鴻手按上他肩膀,安撫意味地拍了拍:“水克火,你的陽火道體在這山裏,會被天然克製。”
沈柯:“……”
那還真是再糟糕不過的情況呢。
方輕鴻繼續提點:“你聞聞,是不是有股極濃的水腥味?不要用鼻子,用神識去感應。”
沈柯依言閉了會兒眼,再睜開時一臉嫌惡:“好臭。”
方輕鴻:“剛剛說了,凶神在水位,這些水霧已經在陣法和地利雙重優勢的加持下,衍化出‘惡’了。柳師兄說的瘴氣,就是這股‘惡’,偏生水流無孔不入,隻要我們步入其間,就會附著在肌膚上。它會通過眼耳口鼻、發膚毛孔侵入身體、阻塞經脈,所以等下我們進去時,要注意保護好自己哦。”
柳夢寒頷首,目露揶揄:“修士以天地靈氣為餐,此地既無靈脈,真元便用一點少一點,無法再得到補充,沈師弟,你可要加倍小心。”
……
沈柯:不是陽火道體了不起啊?!
“走走走,進山進山。”方輕鴻眼疾手快,推著正待發作的沈柯往羊腸小徑走。氣得人掙紮兩下,委屈控訴:“你偏心!”
方輕鴻無奈:“我要真偏心,就放你去和金丹真人打架了好嗎?”
聽得沈柯哼哼唧唧,總算老實不少。
三人甫一踏入驚門,就被鋪天蓋地的白霧籠罩了。迷迷蒙蒙的濕氣附著在人身上,又黏又悶,難受極了,濃霧讓他們即便隔著半個身位,都看不清人。不得已,隻能互相拉住彼此。
方輕鴻本意是拽個衣袖,不曾想在他提出這個方案後,雙手立即被拉住了。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像捕獸的牢籠般有力,牢牢包覆住他,觸感卻溫涼如玉,一摸就知道是柳夢寒。
另廂是火燙火燙的掌心,攥得還死緊,半點沒張弛有度的自覺。方輕鴻麵無表情,肯定是沈柯那小子。柳夢寒就算了,畢竟他……咳,不正常,但沈柯拉什麽手啊?!兩個大男人肉不肉麻?
方輕鴻:“沈柯你放開,我沒手拿劍了。”
濃霧裏頓時傳來隱含怒火的回應:“你還有隻手呢?被姓柳的拉著?”
呃。
方輕鴻:“那你們倆都放開。勞煩柳師兄再將捆仙繩取出,我們一人拉一截。”
沈柯:“你還沒回答我,憑什麽兩個人都拉你手,你光讓我放開,不同他說?”
方輕鴻:“哥哥,你拉的是我右手啊。”
沈柯:“什麽左手右手,我不信天生道胎還有使不順的手。”
好吧你贏了。
方輕鴻:“行,我認輸,我騙你的,你是我師弟,我比較好開口,可以了吧?”說完左手掌心被柳夢寒用指尖輕輕剮蹭了下,癢得他不由自主縮了縮,一截繩子便剛好塞進來。
沈柯:“你再叫聲哥來聽聽。”
方輕鴻拉著繩子,把繩頭往他手裏一扔:“免談!”
三人拉著繩子邊走邊吵——主要方輕鴻、沈柯鬥嘴,偶爾柳夢寒插進來,講幾句正事。一路熱熱鬧鬧,倒也驅散了此地寂靜詭譎的氣氛。
沈柯用月照天門鏡,將瘴氣隔絕在外。奇怪的是,瘴氣雖不不入體,濃霧卻依舊彌漫得到處都是,柳夢寒想了想,說:“看來濃霧也是幻境組成的一部分,我們先前相岔了,它和瘴氣不是一體的。”
方輕鴻皺眉:“這就奇怪了……”
然而不等他思量出個子醜寅卯,隻聽柳夢寒低促地說了句:“小心!”
旋即一陣失重感襲來,他們就像墜落了萬丈深淵。
等再睜眼,四周已空無一人。方輕鴻猛地坐起身拉扯繩索,兩端空空如也,沒了重量的牽製,很快就被他摸到了兩截繩頭。
他心神震動,想到卦辭,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放出神識去感知另外兩人的方位。
這時,前方隱隱傳來道人聲,低而縹緲,似含有無限深情。
“……輕鴻,方輕鴻……”
“過來,我已等你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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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裏柳少宮主耍心機了,他撓人掌心有調情的意思,偏偏小方沒意識到,就顧著和沈柯小學生打鬧。
所以柳夢寒看沈柯憋氣,覺得小方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傻狗狗看柳夢寒同樣憋氣,覺得小方偏心,對人家態度更好,隻有我們小方,以奇妙的粗神經在夾縫裏遊泳【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