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鶩山
往西南方一直走,就能到紫霞仙人洞府所在的孤鶩山。
短短千裏之距,若放到平時,修士禦劍飛行不消盞茶功夫,可如今他們隻能步步為營。方輕鴻思及他和柳夢寒光到瀑布這裏,就足足耗費三日時光,眼下還有近半的路程,不禁在心底哀嚎。
打從鍾乳林出來後,他們三人相處時的氣氛就一直很詭異,方輕鴻夾在中間左右不是,日子過得十分煎熬。
“愣著幹什麽,走這邊。”沈柯拍了下他腦袋,在方輕鴻看向他時,擺出副目下無塵的姿態,拿著鏡子逕自往左拐。
方輕鴻追上去拍了下他的後背:“動手動腳的,你就不能好好講話。”
“不能。”沈柯低頭盯著鏡麵,專注得能燒出個洞來:“你要不喜歡,就跟姓柳的去好了,他倒不會打你。”
方輕鴻一陣無語:“你又怎麽了?”
“哼。”比他高大半頭的少年高貴冷豔地挺胸抬首,加快腳步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頭。留人在後麵懷疑人生,尋思自己是不是把他得罪狠了。
那天從鍾乳林出來,三人間的氣氛就變得格外詭異,方輕鴻兩輩子加起來都沒這麽尷尬過。可另外兩個都一言不發,本著活躍氣氛的初衷,他主動向沈柯搭話:“你給趙子嶽下的什麽蠱?”
方輕鴻萬年老樹粗的神經這回終於纖細一次,記住了沈柯說的什麽“我們之間的秘密”,機智地選擇用神識溝通。
後者大發慈悲賞他一眼:“你遇到他了?”
方輕鴻把前十日的經曆簡要概述了下,省略自己如何控製兩名魔修內應的過程,總結道:“你這蠱好霸道,能在柳師兄手下過那麽多招的人,竟連自己的金丹被啃食完了都沒發現,太微垣從什麽時候起,涉獵巫蠱之術了?”
“少見多怪。”沈少宗主的孔雀尾巴抖了起來,“你既知我太微垣沈氏為應龍神後代,就該想到,我們對異族有血脈上的壓製。這可不是南疆那些妖人玩的蠱,是我們飼養的異獸,珍貴著呢。”
方輕鴻瞳孔一縮:“洪荒異族?!”
沈柯:“羅羅鳥的後代,天地大劫後僥幸存活的混血罷了。”
《山海經西山經》雲:又西三百五十裏,曰萊山,其木多檀、楮,其鳥多羅羅,食人。
羅羅鳥的體型不大,性情卻十分凶暴,它的皮肉堅實、毛似針雨,生有雙頭。背上的頭能發出迷惑人心的聲音,在將人族和飛禽走獸騙至近前後,用下邊的頭吃個幹淨。
難怪能騙過趙子嶽的眼睛……方輕鴻心神一凜,恐怕就連他先前所見,都隻是羅羅鳥的障眼法。
這種鳥動起來迅猛如電,且水火不侵,尋常利器亦無法傷它,雖不似其它創下赫赫威名、血統高貴的異族,在洪荒時也算難纏。血脈駁雜的異族無法開啟隱藏在識海深處的傳承印記,羅羅鳥的天賦異能就是惑心之術,看來沈柯的這隻即便不是純血,也沒有混太多雜血進去。
“這隻是用秘術養大的,和洪荒時的羅羅鳥不大一樣,應該說在我們太微垣的□□下,它更出色了!”
“要是鳥王,連大能都不能幸免。隻要被它近身,照樣能把人啃成個廢人。”
馴化後的羅羅鳥胃口被養得極刁,從囫圇吞棗的進食方式,變為隻吃人身上最好的部分,而修士的全身之精,自然便在內丹。方輕鴻看到的那枚白白圓圓的東西,根本不是丹藥,是封印它的繭。
而且即便羅羅鳥體型再小,都不會肉眼不可見,這隨同霧靄鑽入毛孔,到體內再凝聚成型的法子,委實像上古大巫的手段。可據《大荒西經》記載,巫鹹國在女醜以北,也就是現在的道域南境,和即便在北境,都地處極北的太微垣未免差得太遠。何況就他所知,巫鹹的祝著之術早有傳人,不可能再……
方輕鴻心念電轉,按捺下心頭的寒意。和靈寵不同,活生生煉化一隻異族,就是不再把它當活物看。利用它們自身的特性為人所役使,看來洪荒大劫後的人修為逆天改命,選擇的路過於不擇手段了。
異族中不少是秉承天地意誌誕生的祥瑞,若連它們的血脈都被如此苛待,這因果未免結得太大。
但見沈柯說得習以為常,說明太微垣於暗處施行此道,已有多年。
“你……”方輕鴻停頓了下,“這幼蛟既如此親你,就好好待它。”
沈柯想通前後關竅,登時勃然大怒。將兩人神識傳音的默契拋諸腦後,不敢置信地拔高音量:“你、你懷疑我?!”
“沒有的事,師弟誤會了。”方輕鴻回想起沈少宗主上輩子氣吞山河抽靈寵長鞭的架勢,立即改口。
“你騙誰呢!”沈柯氣急,一把拉住他胳膊,將人掰過來質問:“給我說清楚,物競天擇強者為王,有什麽不對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太微垣!”
方輕鴻掙了掙,見無法甩脫,無奈道:“師弟,有話好好說,你先放開我,柳師兄還在旁邊看著呢。”語畢,朝人恨鐵不成鋼地比了個眼色。
走在最前邊的柳夢寒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瞧他們,方輕鴻歉意地笑笑:“對不住,教師兄看笑話了。”
誰知這句話裏,不知哪個字眼又戳了沈少宗主的心腸,少年鬆開手咬牙切齒地擠出句:“你這人就沒有良心。”便不肯再搭理他。
方輕鴻顧及先前兩人講悄悄話,拋下柳夢寒還被人當場抓包,在試探沈柯幾回無果後,決定等他冷靜下來再好好交流,轉而向柳夢寒搭話。
雞飛狗跳的折騰後,直到現在,他才有好好打量人家的時間。幾日不見,柳夢寒的傷勢竟真如其所說般,痊愈了。
能在短時間內治好那麽重的傷,其丹藥的珍貴程度,足可與萬年鍾乳精華媲美,這種事涉及隱私也沒多問。事到如今,他算對道域的古老宗門有了新的認識,總之什麽都不奇怪、什麽都有可能。
“看來師弟說的沒錯,我們越靠近前邊的那座山,法陣的威力也越強大,接下來你可還有什麽打算?”
“唉,師兄抬舉我了,咱們是客,客隨主便,哪有我們選擇的餘地。”
忍著幾乎要將他後背灼傷的視線,方輕鴻笑吟吟地回轉頭,將話題拉回沈柯身上:“師弟你也聽到了,前麵那座山是整個秘境的陣眼,為兄我實在不放心你一人闖蕩,不若就跟我們結伴同行,如何?”
沈柯嘴角勾出個嘲諷的弧度,無情戳穿他的糖衣泡泡:“跟姓柳的待久了,學得跟他一樣假模假樣,不就想借我法器一用嗎。”
方輕鴻:“哇,師弟真是慧眼如炬,師兄自歎弗如。”
沈柯麵上不動如山,心中恨得咬牙,這人難道以為討巧賣乖幾句就能讓他消氣了?事情就能翻篇了?做夢!
偏偏這時,旁邊還有個狗玩意兒裝出副寬宏大量的人樣,拍拍方輕鴻的肩煽風點火:“沈師弟的脾氣你我都了解,看開點。”
沈柯一肚子強壓著的火當即迸發出來:“姓柳的,別以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勸你適可而止,否則我就讓你從此後,再說不出看開點的話來。”
方輕鴻見他那副恨不能掀屋頂的勁頭,一時心梗,暗道你們都少說兩句吧,真的。
“好了好了,沈柯,我借你法器一用是真,恐你一人晃蕩下去遭難也是真。”方輕鴻收了笑容,一臉認真:“你既心如明鏡,應當明白的。”
……缺心眼,沒心肝,你知道什麽。
沈柯渾身張揚銳利的尖刺慢慢收了回去,內心卻湧起一股酸澀,“不帶上我,你難道還想棄我於不顧?”
方輕鴻無奈:“是是是,所以我們可以出發了嗎?”
當天入夜,三人尋了處相對安全地方稍事歇息,方輕鴻跳到沈柯打坐的樹上。足尖輕輕點著手臂粗的枝椏,他蹲在雙眼緊閉的黑衣少年麵前,拿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在人鼻下晃。沈柯忍無可忍,猛地睜開眼:“你幹什麽!”
方輕鴻一手支著下頜:“還生氣呢?”
“……”
“我道歉好不好?”
“……”
“草給你,你撓回來?”
氣氛靜悄悄。
良久,沈柯忽然喚了句:“方輕鴻。”
“嗯?”
“我沒打算將它煉成傀儡。”
朦朧月色下,白袍少年唇邊綻開一個笑,“你既說了,我便信你。”
那困擾他整整一日的酸澀和沒來由的懊惱怒火,瞬息煙消雲散。沈柯隻覺心被什麽塞得滿滿當當,對眼前這個人,使不出半分性子來。
又過四日,三人終於行至孤鶩山腳下,這小半截的路程,竟耗費了比先前還多的時間。甫一踏入孤鶩山結界,方輕鴻不由愣住。
從結界外看,孤鶩山永遠籠罩著層迷霧,隻有深入其間,才能窺得其真正風貌。可這……不該啊!前世孤鶩山根本不長這樣,這可是仙家閉關之地的靈山,連路邊一株草都能拔回去入藥,怎麽會?!
眼前陡峭險峻的山峰通體漆黑如墨,生長在山上的靈草靈木盡數枯萎,四野寂寂無聲,連一隻盤旋的靈禽都沒有。
沈柯皺起眉頭,開口道:“不是說生門在陣眼嗎,怎麽這裏跟死門一樣。”
一旁柳夢寒顧自沉思,像在權衡著什麽。
任何一個地方,包括凡間,都會有萬物生發之氣,卻別隻在於這股靈氣的濃鬱程度。但現在的孤鶩山,它的靈力流動是停滯的。和水流相同,不運轉循環的氣,就會變成死氣。
方輕鴻心中一動,立即故技重施,在山門口布下通靈陣。手掌貼在陣中心,神識隨之探入山脈,少頃,他站起身,“你說的沒錯。”
沈柯轉頭,見人神思不屬地喃喃出後半句:“這座山,還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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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來,還沒說過小方同學身高,他現在是177,後麵會長高到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