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玲瓏山
“自上次在遙山關傳來了消息後,裴夏前往亞梭爾刺探情報也已有半年多了吧?”南宮守一向後靠在了輪椅的椅背上,他將手中的信紙折疊收起後向邵紜問道。
“是,掌尺。”邵紜看了一眼他手中折成方塊的信,緩緩道,“裴夏他此去西域,已有近九個月了。”
“你也擔心他了吧?”南宮守一問道。
“這麽長時間,弟子弟子我自然有些擔心他。”邵紜輕聲道。
“你們是約定在他此番回來後,就要成親的吧?”南宮守一看著邵紜道,“巨擘之前還要親自為你們主持婚典。”
邵紜麵色微微一紅,輕輕點了點頭。
“其實老夫在得知此事之後,也無不期盼著裴夏能夠盡早回來。老夫還想盡早在你們的喜宴上討一杯喜酒喝呢。”南宮守一道。
邵紜輕輕笑了笑,“到那時,弟子自當敬您老幾杯喜酒。”
南宮守一輕輕點了點頭,隨後他漸漸收起了笑容,轉而道,“邵紜,雖大家也都一直盼著你們的喜事。但是現在有些家國大事,不免變得有些讓人擔憂起來了。”
“掌尺,您的是”
南宮守一猶豫了一下道,“你也知道,眼下西域戰事將起。亞梭爾連同喀爾多大部落持續騷擾我境,步步緊逼,一場大戰看來已是無可避免的了。老夫,老夫想”
“掌尺,弟子明白您的意思。”邵紜道,“您是要遣弟子我去往遙山關吧?”
“嗯。”南宮守一顯得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
“掌尺,您盡管吩咐吧。弟子聽令。”
“邵紜,如今我默誦雖在玲瓏山還有二百餘名弟子。但你也知道,他們都是普通百姓身份的匠人,而並非皇庭中人。因此,目前能夠被皇庭光明正大的遣往遙山關,以協助我伊洛抵禦亞梭爾的默誦弟子,也隻剩你了。”
邵紜輕輕點頭道,“弟子明白。”
南宮守一看著邵紜繼續道,“邵紜你雖然在皇庭中的官職並不大,但皇庭使的令牌你也還是有資格拿的。老夫打算再書信一封,給楊尚書,讓他請奏一麵令牌予你。你帶上令牌,以皇庭使的身份前往遙山關,希望你能為那裏的防禦工事貢獻一臂之力。”
邵紜點了點頭,而後問道,“弟子明白。掌尺,那您要讓弟子什麽時候出發?”
“也不必太急,等令牌下以後再過兩日吧。這幾我會挑選一些精幹的弟子,讓他們與你同去,同戰。”南宮守一停頓了停頓,繼而又,“此番前去,老夫望你心處事。盡量以堅守遙山關為主,不要冒然深入到喀爾多荒漠行動。”
“弟子明白了。”
“隨我來吧,邵紜。”南宮守一用力轉動了輪椅,他在扭過身後道,“前幾日我修理好了一把弩,正好現在就將它送給你,以作為你這次外出的餞別禮。”
“掌尺要送禮物給弟子?”邵紜問道。
南宮守一點了點頭。
邵紜起身推扶住南宮守一的輪椅把手。她一邊幫南宮守一推著輪椅,一邊問道,“既然是掌尺您親自修理的弩,想必那弩定是很寶貴的了,是哪位前輩傳下來的吧?”
“是。”南宮守一道,“這把弩原和裴夏使用的那把“雲兮雨”是一對。不過,和裴夏的“雲兮雨”一樣,這把弩開弩也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打開行。因此,老夫為了能夠方便力氣不大的人使用,特意對它進行了一番改造。現在看來,這簡直就是為你而改造的。”
邵紜微微笑了笑,她推著南宮守一沿著石板路前行,在穿過山中的竹林徑後,他們來到了竹林深處中的一處屋。
南宮守一推開屋門後,自行轉動椅輪到了屋內。之後,他俯身打開了屋內放置的一口巨大的紫木箱,從箱中,他心翼翼的取出了他的把弩。
“水兮煙。”南宮守一雙手托著弩遞向邵紜,他重複道,“和雲兮雨是一對的弩,水兮煙。”
“水兮煙。”邵紜雙手接過弩,她看著弩遍身的暗金木紋聲,“和裴夏的那把弩很像,他的叫雲兮雨,而我這把叫水兮煙。連這兩把弩的名字都”
“很般配。”南宮守一道,“如同你們兩人一樣。”
邵紜似有些含羞的低頭看著“水兮煙”,她指尖輕輕劃過弩身,看著弩身細膩的木蠟漆麵和水波般的木紋,她想起了裴夏在臨去往西域前與她道別的那夜。
“這個是助力導入杆嗎?”邵紜回身指著弩中的一處把手,向南宮守一問道。
“是的,那是助力導入杆,可以方便你快速開弩和放置箭矢。”南宮守一,“老夫不止加長了它,還特意將它改造到了弩箭下方,這樣你就可以更方便更迅速的進行二次開弩。唯獨不好的是,它依然不適於馬上騎射,隻適於立射。”
邵紜試了試助力杆,通過助力杆她輕易的就拉開了弩弓弓弦,她麵露欣喜的道,“真的省了很多力氣。這樣即使持續發射一整也不會覺得累了吧。”
“不過這把與裴夏的那把弩不同的是,它不能折疊。而且弩的望山最大範圍也更近了一些,儲矢匣也更一些,它最多隻能儲存十二支弩箭。”南宮守一道,“一樣的是,它同樣可以進行多支散射。”
邵紜點了點頭,“謝謝您,掌尺。將這麽好的一把弩送予弟子我。”
“不要客氣的話了。”南宮守一道,“我隻希望你此番能助我伊洛守住遙山關,在喀爾多取得勝利就好。你也知道,如今我伊洛東麵海水肆虐,並不斷有櫻州人渡海來襲。而北麵,強敵胡達伺機而動,南麵藩屬國如今又發叛亂,若是在西麵再讓亞梭爾趁虛而入,那我們伊洛可能一下就會陷入了四麵楚歌的境地了。”
“掌尺,您放心,為了我們伊洛百姓的安危,弟子我定會竭盡全力助遙山關的將士擊敗亞梭爾的。”
“嗯。”南宮守一點了點頭,他稍加沉思後向邵紜問道,“邵紜,聽你的外婆是亞梭爾人。而你也會一些亞梭爾語,我想你對亞梭爾的文化多少也是有了解的吧?”
邵紜點了點頭,“弟子幼時聽外婆講過一些,不過也隻是略知一二。掌尺,不知掌尺您何故突然問起了這個事情?”
“有件事,老夫想要問問你。”南宮守一道。
“掌尺請講。”邵紜道,“弟子但凡所知,定如實相告。”
“老夫想問問你,在亞梭爾的文化裏,有沒有關於巫術的傳,或者記載?”
“巫術?”邵紜有些疑惑的道,“亞梭爾那裏,當然也有些關於巫術的傳故事,而且還有很多。”
“那老夫問你,那裏有沒有關於大海的什麽巫術傳?”南宮守一問道。
“關於大海的巫術傳弟子還真沒聽過亞梭爾有關於大海的巫術,關於荒漠的倒是很多。”邵紜道。
“那你再想想,有沒有其他聽起來很與眾不同的,或者一些關於巨大建築的。”南宮守一問道。
邵紜想了想,搖頭道,“關於建築的弟子就更沒聽外婆過了。不過,若起來亞梭爾的那些關於巫術的故事,弟子覺得那些也和我們伊洛的民間誌怪故事沒什麽顯著區別。也無非就是些妖魔害人,巫師施法除魔之類的故事而已。”
見南宮守一若有所思,邵紜向他問道,“掌尺,您為什麽忽然問起了這個?”
南宮守一思索了一陣,轉而緩緩道,“前幾日,道教混元派的清虛子派人送了一封書信到玲瓏山來。書信上,他告訴了老夫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混元派的清虛道長?”邵紜道,“掌尺,他不是之前一直在這裏和您一同研製武器嗎?怎麽”
“邵紜,你已經很久沒來玲瓏山了。他其實很早之前就離開了這裏。在海水吞沒幻陽時,他就走了。”南宮守一道,“他似乎是繼續去尋找傳中的金丹去了。”
“原來是這樣。那清虛道長他書信中告訴了掌尺您什麽信息呢?”邵紜向南宮守一問道,“難道,還提及了亞梭爾的巫術傳?”
“不止是提及。”南宮守一道,“清虛子他來信上,搖光與玉衡兩州的海水上升,皆是因為亞梭爾使用了巫術所致。是亞梭爾意圖通過此舉毀我伊洛。”
“這謊話,這謊話編的也太不著邊際,危言聳聽了吧。”邵紜道,“之前道教其他派別的羽士們還在海水上漲是因道有異所致,眼下他們卻又將這件事推托向了亞梭爾的巫術。他們這種互相矛盾的法,實在令人感到尷尬可笑。”
南宮守一不語,隻是看著邵紜輕輕點了點頭。
“弟子想,這也許是因為前段時間道教的國師在晴甫作法失敗,導致他們道教派無顏麵對廣大信眾,所以才編造出來進行遮掩的辭吧。可像亞梭爾施用巫術,意圖用海水毀我伊洛的這種辭,編造的實在有失水準。這種話,就算是那些道教的羽士講給街邊的三歲孩來聽,他們都未必能信。”
“邵紜。你的這些都不錯,但是”
“掌尺,您想但是什麽?”邵紜好奇的看著語音未盡,有些吞吐的南宮守一問道。
“但是,有一個人信了。”南宮守一繼而抬眼看著邵紜道。
“誰會信?”邵紜輕輕搖頭道,“這種話,或許連編出來的人自己都不會信吧。”
“有一個人信了。隻是我不知道他是真信,還是假信。”南宮守一若有所思的繼續道。
邵紜見南宮守一的表情嚴肅,她心中頓知此事沒有這麽簡單,於是忙開口問道,“掌尺,您的這個相信了這亞梭爾巫術之的人,他是誰?”
“子。”
“啊?!”邵紜大吃一驚,“子,子他竟然信了這種這種荒謬的法?”
南宮守一點了點頭,“是的。子信了。現在我伊洛的子是這個法的最大信者。子他就認定了這前所未見的大水災,是亞梭爾使了巫術所致。”
“這”邵紜依然驚訝的問道,“怎麽會呢,子一向英明神武,身邊又有智臣相輔,雖子他現在上了年紀,但卻也並不糊塗。掌尺,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老夫一開始也很納悶。”南宮守一道,“但老夫在想了很久之後,隱約還是揣測出了一絲此事背後的聖意。”
“掌尺,您揣測到了什麽?”邵紜問道。
“這個之前,老夫想先問你,你可知巨擘為何派遣易空前往幽冥地?”
邵紜稍一遲疑而後道,“巨擘派遣易空前往幽冥地,難道不是去調查胡達人的異動去了嗎?”
南宮守一搖了搖頭,“並不完全是。巨擘根據各處報往皇庭內閣的消息得知,這場大水災,並不隻是在搖光以及玉衡有,而是,下四海皆有的。”
“下四海?”
“是的,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東方的倉旻,櫻州,南方的旃羅,曼丹,以及一些東南海外的國也同樣受了大水災。”
“竟連那麽遠的地方也受了災?”邵紜驚訝的問道。
南宮守一點了點頭。
“太奇怪了”邵紜轉而低聲道,“不過若是巨擘得來的消息,那定不會有錯了。真想不到,這場大水竟然會波及那麽多地方。掌尺,那這發生大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現在我來告訴你,巨擘為何派遣易空以皇庭使的身份前往幽冥地吧。”南宮守一道,“你可知道,在那常年冰雪覆蓋的幽冥地以北,還有無盡冰海幽冥北海。而冰海之上,還有千萬裏萬仞的冰川?”
“掌尺,這些傳弟子我自然是聽過的。聽幽冥地寒冷異常,就連胡達人都不會去到那裏。”邵紜轉而問道,“可,可這些和巨擘讓易空去那裏?又和這大水災有什麽關係嗎?”
“萬仞冰川。”南宮守一看著邵紜緩緩強調道,“千裏,萬仞,的冰川。一裏是六百單步,一仞是一人高,千裏萬仞是多少,老夫不你也知道那得有多大了吧。”
“掌尺,您的意思是”邵紜看著南宮守一的目光,她稍加思索,而後不禁感到驚恐的道,“掌尺您,您的意思是,千裏萬仞,這也許並不是誇張的法,而是真實的?”
“真不真實,老夫眼下也很難清。畢竟,這一切都是傳,也從來沒有人真正去那裏測量考證過。”南宮守一道,“邵紜,我問你,倘若那裏的冰川真是千裏萬仞,你可想過哪怕隻是有一千裏一萬仞,當它們都融化了,後果你可想過?”
邵紜呆立在那裏,遲遲不出話來。身為工造府官員的她自然知道,每當暖冰融的季節到來,隻消一些雪山上的積雪稍加融化,那便就可會導致一些河流的泛濫,以致成災。而此刻她聽到的,卻是千裏萬仞的冰川。她無法想象千裏萬仞的冰川是個什麽樣子。她更也無法想象,若是那些冰川融化了,又將會是一副什麽樣的恐怖景象。
“邵紜,現在你知道巨擘派遣易空去往幽冥地的目的了吧?”南宮守一問道。
邵紜癡癡的點了點頭,她整理了一下思緒而後緩緩道,“幽冥以北,無盡冰海之上。掌尺,易空此去可也不止是要到幽冥地,他還要穿越那裏,到達無盡冰海之上。巨擘這是要是要讓他去親眼看到那千裏萬仞的冰川啊。”
南宮守一點了點頭。
邵紜有些擔憂的道,“可莫去無盡冰海,就光穿越北方大漠去到幽冥地,那也可都是會讓人送命的。易空他”
“莫這些了,易空自有過人的本領,想他必能安全歸來。”南宮守一轉而道,“邵紜,既然你也知道了這些,那你也該能想到,為什麽我們英明神武的子會選擇相信亞梭爾使用了巫術這不靠譜的謊話了吧?”
“啊”邵紜一驚,轉而思索了一下道,“難道子他也考慮到了萬仞冰川融化的這個可能?”
“當是如此。”南宮守一緩緩道,“誰也都知道,西域乃至亞梭爾那邊,距離肆虐不止的大海更遠”
邵紜驚愕恍悟的道,“這麽,子他,他此舉實則是想借助這個謠言,來轉移人民的情緒和注意力。並也為下一步,為使我伊洛彌補那些被大海吞噬掉的土地,而向遠離大海的西域進行生存空間的擴張做準備,是嗎?”
南宮守一點了點頭,“邵紜,你很聰明。”
邵紜心驚難平的輕輕搖了搖頭,而後歎息了一口。她緩緩踱步走至了竹林下,開口道,“原來我們的子,早已是為了伊洛蒼生萬代能夠昌盛繁衍,能夠獲得足夠賴以生存的土地而做出了果敢的決斷了。”
“欲義而惡不義。子的行為,雖是為了伊洛子民的今後著想,但似乎卻違背了對普羅大眾的兼愛,也違背了我派一貫堅持的非攻的思想。”南宮守一緩緩道。
“掌尺,弟子並不這麽認為。”邵紜想了想道,“我派有言,若我不為之所欲,而為之所不欲,然則我率下之百姓,以從事於禍祟中也。弟子想,若是子率領下的子民陷於了禍祟之中,那才是真正違背了對眾生的愛。子他這是在順應誌,拯救眾生。”
南宮守一看著邵紜不禁愣了愣,片刻後,他點頭一笑,轉而讚歎道,“默誦一派,有你這樣的後輩,老夫心感甚慰。”
“掌尺過獎了。”邵紜道,“其他弟子也一樣。我們都是受您和巨擘長久以來默默無私的教導才有了今日之所學的。”
“邵紜,話回來。其實之前找到你的那位叫阿薩娜的公主,她可算是為我們伊洛無私的做出了一個巨大的貢獻啊。”南宮守一轉動車輪,看著邵紜道。
邵紜想了想,輕聲道,“她那次千裏迢迢的從喀爾多前來,於我們而言貢獻著實很大。可卻也並非無私。”
“怎麽講?”
“她將亞梭爾東部全境地形圖口述於我,並讓我繪下,其實也隻是為了借我伊洛之手,以期攻滅亞梭爾的西方之王,為她複仇罷了。”
“這點私心,也算是人之情理吧。”南宮守一道,“若那海水再不斷的上漲,我想那公主此舉對我伊洛的幫助,也隻會隨之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