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兩難

  聽見徐姑姑開了口,白月隻好作罷。從屋內取了披風替桓儇係上。望了眼身上的蘇繡披風,桓儇眸光閃動。


  夏風雖然沒有絲毫涼意,但才受過傷這會子被風一拂,也不免打了個顫。桓儇斂眸,忽而掩著唇咳嗽起來,徐姑姑見狀連忙遞了帕子給她。


  移開帕子,瞥了眼上麵血痰。桓儇徑直將它丟在地上,繼續往前走去。


  一門之隔。


  即使門扉合著,也能聞到濃鬱的藥味和摻雜在其中的血腥氣。她的手停在了門扉上,不開口也不動,著實叫人著急。


  “外麵雨大,他們不敢挪動熙公子。故而一直在宮內救治。”徐姑姑上前解釋道,語氣中隱有不忍。


  昨夜孫太醫的話她也聽見了,可她不敢告訴大殿下熙公子傷得如何。


  聽其他人說自打孫太醫進了這門以後就幾乎沒有出來過,可想而知熙公子的情況有多麽凶險。


  正當桓儇遲疑之際,原本合著的門扉突然開了。滿臉疲憊的孫太醫同內侍一塊出來,抬眼望見麵前的桓儇,著實一怔。


  暖黃色的燈光映在她蒼白無比的臉上,眉頭也因忍著疼痛而一直蹙著。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一旁的徐姑姑對他搖搖頭。思付一會,孫太醫沉聲道:“大殿下,您也受了傷,眼下根本不適宜走動。”說著他歎了口氣,“裴中書他現在……”


  裴重熙現在的情形,他亦不敢說。


  “殿下,您看完就回去可好?”徐姑姑語調溫柔地道。


  聽得她的話,孫太醫退後一步。給桓儇讓出一條道來。門扉虛掩著,隱約可以看見床上躺著一個人。


  “他現在怎麽樣?”桓儇手扣在門扉上,聲音沙啞地問道。


  她聲音裏有掩飾不住的懼怕。斟酌一會孫太醫才道:“眼下命是救回來了。但……”說到這,他看了眼桓儇,“傷勢太重,能不能醒來還要看。這幾日都得耐心照看著。”


  桓儇聽了也不說話,隻是扣在門扉上的手略有顫抖。靜默地注視著遠處的床榻,任由酸澀在眼中漫延滑落。


  “孫太醫辛苦這麽久,先回去歇著吧。”徐姑姑轉頭對著他溫和道:“此處有我和殿下照看就行。”


  雖然知道讓桓儇照看裴重熙不可能,但是孫太醫還是十分識趣地離開。左右這些大人物的事情,也不是他們能夠管的。


  伸手推開虛掩的門扉,屋內的燈被灌進來的風吹得晃了一下。進了屋內更覺得藥味愈發濃鬱,和著刺鼻的血腥味,熏得人頭疼。


  拂開簾幔,桓儇往裏走去。隻見裴重熙已經換了身幹淨衣袍,仰麵躺在榻上。麵上雖然幹淨卻毫無血色,唇色亦是慘白。整個人都是病中昏聵的模樣。


  不是沒見過他生病時的模樣,可無疑這回最重,也叫她最為難過。他毫無生息地躺在那裏,甚至對她的到來都毫無回應。


  睇目四周瞥見旁邊木盆中浸著沾滿血的手帕,桓儇心下一緊。斂衣坐到了榻邊,握著他的手,神色亦柔和下來。


  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裴重熙剛剛高中狀元的時候,他在裴家祭祖宴上為敵人所害,中毒後生了滿身膿瘡。裴家對此深為恐懼把他丟進柴房不管不問。


  等她接到消息時,已是深夜。顧不得太多她連夜出宮,見到的也是虛弱無比的他,哪還有平日半點風姿。裴濟說他得了疫,要她遠離他。她不信裴濟的話,把他帶回宮中醫治,整整幾夜都沒離開一直到他蘇醒。


  至此她厭惡裴家對他的極盡利用,更心疼他明明已經是炙手可熱的存在,卻還要承受這樣的苦楚。最終她利用權勢將下毒之人杖殺於

  裴家人麵前。她要他們記得,若再有人敢欺辱他,當有此下場。


  暖和的被褥下,手卻十分冰涼。骨節分明的手指曾經撫過她眉眼發梢,流連於心。她撫摸著她的手指,眼泛淚光。那些留於其上的傷痕,誰也抹不去。


  她推他入弘文館,想方設法讓謝采收他為徒。看著他手掌上因握筆執劍,日漸生出薄繭來,她替他感到高興。最終這些磨煉出來的薄繭,亦成為他日後脫胎換骨的助力。而他也未辜負她的期望,最終化繭成蝶。


  結果兩個人都被迫走上截然不同且未知的命運之路,懷揣著對彼此的感情,咬牙熬過了數年才走到如今。


  她與他手指交纏在一塊,似乎是想用熟悉的體溫來喚醒他。可對方卻緊閉雙眼,半分回應也不願意給她。


  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為何每回自己涉險時,他都會那般難過。原來他們骨子裏對失去的恐懼,都是那樣強烈。


  他害怕失去她,她何嚐不害怕失去他。所以當年才會拚命地藏起軟肋,孑然一身。她希望他活著,能夠長命百歲,長樂未央。


  桓儇驀地俯下身趴在榻邊,不顧一切地嚎嚎大哭起來,墨發披散而下。終究有些東西還是抵不過蔓延開來的情愫,她已分不清到底是身上痛還是心裏痛。隻知道她現在很難受,她手捂在心口,抬頭看向裴重熙。


  手指溫柔地落在他眉眼上,描繪著它的輪廓。桓儇麵上擠出一絲微笑,從容起身替他掖好被子,放下帳幔,移步往外走去。


  裹著披風站在廊下,桓儇攏袖眺向遠處脊獸。不過一會她又掩唇咳嗽起來,看著落於掌上的烏血,咬了咬牙。


  雖然身上疼得厲害,胸腑裏的傷更是讓她恨不得能夠好好休息一會,但是此刻她神智卻十分清明。


  朝廷虎視眈眈的力量那麽多……她要一個個鏟除他們。


  “大殿下……我們回去吧。”


  “現在情形如何?”桓儇掀眸冷聲道:“都是誰在負責。”


  “尚書省和門下省暫時協理政事堂。賑災的事情由溫仆射在負責。”


  聞言桓儇輕應了一聲。


  仲夏時惱人的蛙鳴在暴雨驟歇後,傳入耳中,那積在瓦簷上的雨水緩慢滴落而下。


  不多時天終晞,晨風拂開了在堆積其上的濃厚烏雲,太陽總算得以露臉。沾了雨水的花木,披著日澤很快就恢複了往日生機勃勃的模樣。


  可是她和他呢?縱然陽光再好,也無法紓解疼痛。他一個人走了那麽久,現在也該輪到她替他遮蔽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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