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最鬧心的離別
一聽到要離開,就好像身上突然長了一個疙瘩,自幼就跟著這個怪老頭,崖子薑明白,這一次出門,以後可能就見不著這個怪老頭了,老人這是要給自己教上最後的一門課。
大概的意思是,風頭不可出盡,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如果把控不了風,那麽就要做一株迎風招展的樹下的看熱鬧的小草。家門以外,看到的任何事物都與自己無關,除了自己的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假若不是那個意思,也所差無幾。
崖子薑跟老人一起那麽多年,自然屬性老人的脾性。
濃情、烈酒、人情、世態。好多年了,味道一直在變,不再是往日那般無拘無束的歡快。
有什麽樣的長輩,就有什麽樣的小輩。
崖子薑自幼受了老人的影響,對任何事都不上心,哪怕前麵有人殺人,崖子薑也會選擇轉身就走。
除非有人招惹到他了。
老爺子不成文的教導方式很極端,那是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的教導方式。
不做好人,也不做壞人,隻做一個平凡人!
活著,才能做好一個平凡天涯客。
哪怕無情無義,也任人說去了。
“出門才會有大開眼界的際遇,窩在深山老林裏能有啥出息,路不平,知足就好。記住一句話;最好的,有時候未必是最好的!最差的,有時候往往會出人意料!”
很較真,那麽問題就來了,那麽認真做啥?
雖然不懂說的是什麽意思,崖子薑點頭領教。
小道理,大智慧。
一根線也有其樂無窮的大智慧。
話說回來,他一回家老爺子就賣慘,賣慘這一套用多了也不管用。自己苦心哀求了好多次都不讓下山,這一次,難不成是一場考驗?
越想越不對勁,他恍然大悟,接二連三的鬧認真,一定另有文章,顯然易見,一定是老爺子又想故意賣弄苦惱情緒把自己給帶偏了。
那幾聲狗叫不是白叫了?
思緒回轉,崖子薑才想起老爺子精研心術,精通詭辯之道。信他半句一定會輸得一塌糊塗。
世上最不要臉是誰人,崖子薑不知道,但是他認識最不要臉的一定就是眼前的老爺子,尤其是鬼鬼祟祟方麵最能鬼鬼祟祟了。崖子薑也正兒八經的以老爺子平時說話的口氣自我吹噓,“誰那麽大手筆,邀請我老人家出山?”
老爺子頓時岔氣了。
差點沒給氣死,不想說小鬼頭,別的沒學好,唯獨這方麵深得真傳,好苦惱啊!老爺子半天憋出一句真心話,“這次玩真的!”
崖子薑不以為然,甚至毫不客氣的貶伐他,“你輸了!”
平常懶散隨意慣了,如今講真心話,卻得不到該有的認真對待,老爺子也是心裏苦啊。老人索性自顧自暇,不管崖子薑愛聽不聽,耐著性子苦心叮囑一句,“下山了,別太感情用事了,有機會一定要做禽獸,千萬別做禽獸不如!”
禽獸跟禽獸不如,不都是禽獸?兩者又有什麽不一樣?崖子薑漠不關心的樣子問他,“有區別嗎?”
“做人沒必要堂堂正正,差不多就得了,走路一定要豎著走,道理要橫著講,得失隨緣!”
崖子薑好奇問他,“哇,我好感動哦!你這是給人偷了錢,向我發牢騷?”
小鬼頭不相信,老人沒轍,老人隻對著空氣繼續說自己的,他說,“窮根邁向新枝葉,出門了就要好好玩,如果覺得外麵不好玩,那就回來老老實實跟我修煉吧!”
囉裏囉嗦,滿腹心事,很少見他這樣子,老家夥的怪道理可多得去了,聽著雲裏霧裏的。但是,他知道,那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崖子薑依然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態度,他漠然淺笑問,“你是認真的?”
“真真假假重要?”
老爺子一定有問題。
窗邊的風鈴叮叮響。
假若都是真的,那他自由了。
他怎麽可能會回來,他死煎死熬十多年才得到這麽一個同意他出門闖天下的機會。
但是,聽了一番感人肺腑的嘮叨話之後,他莫名其妙的突發一陣惋惜,如今看來以後少有機會再聽老頭子吹牛皮了,他吹的牛皮雖然沒有市集說事老人講得那麽生動形象,以前覺得老頭子吹牛皮聽著煩,現在突然就變味了,想煩都沒得煩了。
興致昂揚同時他也隱約湧起了一陣失落。
出門也許會很遺憾,不出門更是此生遺憾,道不盡的割舍,好難做決定。
他們雖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怎麽說也是唯一的親人了,最不能相信的是老爺子,最可靠的也隻有老爺子。
外麵很大,有風有雨,頭頂上更大。
正直燃情仕途,崖子薑想到要出去見世麵了才挽回一絲欣慰。總是旁聽別人的故事,今此開始尋找自己的故事。
是浮生,還是夢!
春華秋實,夢乎似幻。
遠方有詩愜,風來了,隻需跟著就好了。
候鳥也是這般。
“思年不少,暮靄!去吧……”
思年不少,暮靄?
什麽鬼東西?
那一刻真的來了。
少年郎點點頭,剛轉身給老人叫住了,原本不想嘮叨,可是他忍不住,“知遇而知安,去阜東之前,方便的話,順便去看看你爹娘吧!”
少年急忙問,“他們葬在了哪裏?”
“就在瑤柱國果洲附近,具體地方我也忘記了,憑你個人感覺吧!找不到,說明你沒良心,那我以後也不指望你了!”
“知道了”崖子薑認真回應,他便回到房間,拔出腰間的骨刺,他看著手裏這一把爹娘留個自己又不太聽話的小夥伴發愣。良久,伴隨十多年的骨刺往腰間一別,快手快腳收拾東西,從老人眼前飄過,招呼都不打一個便要出門去了,動作一氣嗬成,就好像恨不得快點離開一樣。
剛到大門口,崖子薑回過頭來,“老爺子,如果離別是為了下一個更好的重逢,那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了?”
呼呼……
老人的鼻鼾如雷。
崖子薑嘖嘖兩聲,這老頭看起來像個不問世事的高人,很多時候崖子薑都會發現,這老頭有心願未了。
這老不死平時愛吹牛皮,對自己雖然也苛刻了一些,不可否認老頭子的實力不是隨口說說,每一次比試都是眼看就要贏了,結果都會給莫名其妙的打暈。
崖子薑將要千裏尋夢,老爺子卻在夢裏尋香,靜靜地看著,仿佛最遙遠的距離就在眼前。
一個輪回的距離。
雖然老爺子一直沒有收自己做徒弟,甚至連名字都不告訴過自己,裝得神神秘秘,崖子薑也懂得什麽叫做厚道,崖子薑早已把他當做師父一樣看待了,‘咚’一聲,崖子薑雙膝著地跪著,虔誠的磕了三個響頭,孝敬不了爹娘,隻能敬愛孤家老人一樣孝敬這怪老頭子了。
起身後,他看了看,老人無動於衷,崖子薑啥也不是,挺尷尬的,自己第一次那麽誠懇給他磕了三個響頭,當做不知道也算了,好歹也給吱個聲。
認真計較,他就輸了。
他承認,他是輸了,他也願意輸。
崖子薑歎氣,搖搖頭,背起一個小包袱,跨出了門,內心突然冒起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那種感覺好像是一種告誡,但是忠告裏麵又有一種讓人很舒服的感覺,大概就‘以前不給出去玩,隻能偷偷下山出去玩,現在是愛怎麽玩,那就怎麽玩’這種感覺。
老人家睜開一隻眼,看著少年郎的小背影,心情沉重,惆悵。
走出門口,崖子薑輕輕關好門,才走兩步,他突然跳起來一個大轉身雙手用力推開門,“啊哈!老頭子……”
他期望老人隻是裝睡,等自己離開就馬上蹦躂起來讓自己突然一個回馬槍逮個正著。然而,老人依是不動聲色。
老爺子除了撓癢癢,便是呼聲如雷。
明知道老爺子裝睡,他不理人,崖子薑也沒辦法,崖子薑顯露了少許失落之色,默默關上了家門。
半天過去了。
崖子薑從窗口探出半張臉,大聲叫喊,“嗯哼,老爺子,老家夥……我帶了燒雞和你最愛的陳皮酒!”
老人無動於衷。
“鬧啥呢!一點都不好玩!”
崖子薑很失望的走開。
很久過去了,風兒輕輕吹,河邊水光粼粼。
啪嗒一聲,崖子薑頭頂穿了地板,探出整個腦袋,歡喜一喊,“呦呼!“怪老頭,老東西,老不死……”
呼呼……
低沉的呼嚕聲,讓尷尬更加尷尬,崖子薑都想罵人了。
“別這樣,這樣子我會哭鼻子的”
老爺子的不理不睬,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但是崖子薑不服,他就不信逮不著。
又很久過去了。
彼時,炎日當空,哢嚓一下,屋頂上破了一個洞,一頓劈裏啪啦響,崖子薑從洞口掉下來,落在老爺子旁邊。
“哦豁!老色鬼,老酒鬼……”
老爺子依舊如此,崖子薑很生氣,甚至都想一腳踢翻他。
畢竟有養育之情,崖子薑下不了手也在情在理。
“你這個死愛吹牛皮的死老不死的老家夥一點良心都沒有!”好絕情,這一次死心了,崖子薑真的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生活十餘年的地方。
其實崖子薑並不清楚,老爺子是教他,必要時務必把事情做絕,不能讓感情用事拖累了。何況,崖子薑再不離開,可能要出事了。
崖子薑離開之後,老人二指夾住架在自個脖子上的空刃。
“一刀子的事情,架了那麽久,手不累?”
這時候,由空無一物逐漸顯現出一個細嫩的小手,是一個妙齡女孩手裏握著一把鋒利無比的小刀,女孩隻需輕輕一抹老人就人頭落地了。
“不請自來,雖說在山裏隱藏了一年多,不速之客怎麽也算客人一個,請坐!”
少女沒坐下來,她收起刀刃說,“我來捎一句話就走!”
“是捎一句話,還是看一個人,還是攆出一場戰爭?”
好厲害的老爺子。
少女對此避而不談,她說,“聽爺爺說,你可是個狠家夥,這不像你過去的處事手法,十年前就該死的人,是什麽讓你改變了自己救了他?就為了一跪三個響頭,這買賣值得嗎?”
“陳年舊賬有什麽好吹牛皮的,過去的都過去了,執著,不應該執著,對的……留下的也隻有對情懷無奈的感歎!”老人突然欣慰的笑了笑說,“你剛剛算漏了,小鬼頭剛才還有依依不舍的幾次回頭呢!”
“有何區別?那小鬼心不夠狠,難成氣候!”
“你還不是小丫頭一個?你又有多狠,難不成你還殺人如麻了?”老爺子一句,少女啞口無言。
小鬼頭狠不狠,老人養了十多年對此深知灼見,小鬼頭隻是沒必要把一些笑事情做絕,而隻要自己還在小鬼頭一定會感情用事。一旦狠心起來,老人也不曉得崖子薑會做出什麽極端的事情來。
“世情如故,險惡的世道卻沒有人心凶。你心向往之天空,一片晴空,同時也一片迷茫,他心向朝陽,如風如光。或許以後你會贏,也許贏的背後得來卻是輸得一敗塗地!”
少女回話,“我觀察了他一年,我若要殺他,足以讓他在這死上幾百次,一點警覺性都沒有,踏入世道,遊曆四方,我估計他連活著都是個問題!”
老人對此也解釋,“他隻不過不熟悉山下的氣味,此番下山了,曆練一段時間,鍛煉一下嗅覺就好了!你呢,想殺人又遲遲不願動手,又為何來這裏?”
對此不想解釋,少女說,“才剛剛步入中三境,就敢輕易放人下山,依我看小鬼頭多半是半途夭折了!”
老爺子輕指一指蒼天。
少女不懂其意。
“這就是你修為止步的原因,你不也隻有中三境,在你這年紀有這樣的修為,世上也無多了,跑得快,個中弊端也顯而易見,瓶頸那道坎可能會阻擾你很長時間,也許會更長!”
此番說話叩響了少女心聲。
少女右手停放胸前,以她們族禮表示領教。
這時候,天色有變。
老人和少女同時望向四四方方的屋頂,崖子薑踹爛了的破洞暖陽照下,靜待一會,老人極其厭煩的對著屋頂罵罵咧咧,“是的,十多年沒殺人了,假仁假義那又怎麽了?我欠的賬就是用假仁假義來償還又如何?我的事哪輪到你來說三道四?”
少女點頭回應虛空之人,慢慢退到了屋外。
天空發生扭曲,一時間神力超輪。
一隻光白巨掌強勢壓下,小木屋瞬間給壓成齏粉,周圍也給一掌壓成的凹陷,唯獨老人和老人臥著的睡椅平安無事,老人不知哪裏得來一把蒲扇,扇一扇好乘涼,雖然住了十多年的小木屋沒了,但是他不生氣,他還得意忘形的朝天諷刺一句,“很好,損耗三十年修為來換我這一間爛木屋,這買賣很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