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討價還價
沂州叛亂,一哄而起,又一哄而散。
時至六月中旬,沂州的兵亂,基本消散。王倫反叛的背後,是趙宗詠和摩尼教支持。如今,趙宗詠兄弟倆,被老道張正隨帶走。摩尼教高手,在趙宗詠失蹤當晚,全數撤出了沂州。
背後發生了什麽事,誰也不知道。
沒了趙宗詠統轄,叛軍群龍無首,立時分裂。
精銳的力量,被趙宗詠帶走。
至於王倫叛軍,一部虎翼軍底子,也不過百十人。其餘,大多山匪拚湊。起兵之初,一路穿州過府,裹挾百姓。強盛時,聚起數萬大軍。但趙宗詠消失,煊赫的叛軍,轉眼潰散。
底層的摩尼信徒,本是百姓。扔了刀槍,誰認得出?
各路江湖綠林,本是投靠趙宗詠。但現在,美夢雖破碎,卻不甘蟄伏。都想統領綠林,再掀起一番聲勢。奈何,各有山頭,誰也不服誰。爭來爭去,打的一團糊塗。
王倫帶著百十手下,逃去了和州。身穿黃衣,自封為王。王倫以和州為根基,置官署、立年號,招兵買馬,想著東山再起。他的手下兵卒,皆在臉上刺字,天降聖捷指揮。
有人傳言,王倫在和州,大罵趙宗詠,無信小人。
他本是禁軍,現在造了反,走上不歸路。誰料,起頭的人,丟下他們,自己跑了。這事兒,擱誰也得罵娘。
叛軍中,泥沱寨勢力,不容小覷。寨主王世元,精通水戰。在其麾下,四十多條戰船,戰力強悍。他受趙宗詠之命,沿水路進兵,協助王倫攻擊揚州。揚州水軍,連戰連敗,不是王世元對手。
王世元發動內應,打開揚州西水門,攻進了揚州。
兩日攻破揚州,王世元聲名大振。
此時,狄青大軍,剛到泗州。但僅僅兩日,形勢急轉直下。狄青殺到揚州,一戰大敗王倫。可惜,揚州水軍,喪失殆盡。一時之間,狄青駐馬江邊,對王世元無可奈何。
沒幾日,消息傳來,趙宗詠失蹤。
王世元心氣盡喪,再無戰心。收拾行裝,帶人返回泥沱寨。
狄青走後,平叛大軍,由副將萬強統領,受陳執中節製。
陳執中收複揚州後,連發三道軍令。
第一,令副將萬強,統領所部兵馬,向西直奔和州,追繳王倫殘部。第二,令平戎軍北上,趕赴沂州,剿滅泥沱寨水匪。第三,令巡檢司留守揚州,剿滅逃散山賊。
巡檢司得了帥令,頭一件事,兵進清江浦。
他們都知道,清江浦藏著糧食。
當初狄青斷糧,從清江浦搞到糧食,震驚無數人。想破頭也想不出,荒僻的清江浦,怎會有這麽多糧食?
現今有了機會,豈能放過?糧食是什麽?錢啊。
沂州地龍翻身,官府賑濟不力。如今市麵上的糧價,一石糧兩貫錢,已是往年五倍。這是多大的利益?
隻要搶到糧,轉眼就是暴富。由不得,人的眼睛不紅。
“這幫混蛋,就該斬盡殺絕。”於飛氣的跳腳。
“好了,十日前的事,氣來何用?”種詁說道。
於飛悻悻坐下,猶自氣不平。
清江浦有糧,卻不是誰,都能要出來。巡檢司碰見物流集團,隻能灰溜溜退走。物流的背景,人人知道,巡檢司惹不起。
至此,叛軍潰散。京東路各州縣,已漸漸恢複秩序。
種詁匯合於飛,已有三日。師徒二人,說起此前之事。
平戎軍受命,剿滅泥沱湖。行至沂州時,巡檢司害民之事,已傳播開來。聽到消息,一時間,根本不敢相信。屠殺百姓,簡直喪盡天良。全軍上下,都憋著一肚子火氣,卻是無處發泄。
不過,那時平戎軍,自身也不好過。
全軍上下,無人懂得水戰。會遊水的,不超過五十人。再找戰船,更是一條也沒有。一打聽才知道,官軍的戰船,都被水匪俘虜。附近百姓的小船,不是被搶走,就是被燒毀。
種詁徹底傻眼,軍兵又不是鳥,飛過泥沱湖去麽?
望著茫茫泥沱湖,種詁和石彪子,頭發都要薅光。耽擱幾日,眼見軍糧將盡,戰事卻毫無進展。
正一籌莫展,收到了於飛傳信。
於飛的信中,沒有說明身份。隻說,平戎軍奉旨回京。
種詁盯著信,疑惑不已。為何奉旨回京,他猜不透。
石彪子哈哈大笑,早搶出門去。
這是奉旨回京,可不是臨陣脫逃。
一眨眼功夫,全軍人人皆知、歡聲雷動。守在泥沱湖,可是煩悶不已。空有一身力氣,卻望水就暈。這地界,早待夠了。
兩軍此時,相距不遠。行軍不過多半日,已經匯合一起。
卻在此時,一條消息轟動全軍。
他們的主將,白馬銀槍種玉昆,竟是大宋二皇子。
沒人追究為什麽,全軍將士,興奮如同過節。
唯有種詁,鬱悶不已。他哪裏能想到,當初撿來的徒弟,竟是大宋皇子?把自己關進房裏,誰也不見。他心裏有些別扭,這徒弟變皇子,誰該給誰行禮?師傅拜徒弟,哪有這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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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種詁出屋,有的是辦法。但是於飛,選了最笨的一個。當著無數軍兵,撲通跪倒門前。何正嚇了一跳,剛想去拉起,被於飛狠狠一瞪,無奈後退。師為長,皇子跪一跪,也不打緊。
這一跪可了不得,身後嘩啦跪倒一片。
這陣仗,又把何正嚇得一驚。
新軍對於飛,很是崇敬。這一點,何正早看出來。但此刻,與平戎軍一比,卻好像差了點什麽。差了什麽?他琢磨不出。
跪倒的軍兵,神情莊重,靜默無言。
整個院子裏,彌散出一股氣勢。何正恍然覺得,這股氣勢,無所畏懼。縱臨生死,也能傲然麵對,一往直前。於飛是他們的主將,主將跪倒,他們自然跟著跪倒。
“白馬銀槍,勇冠三軍。”何正心中念道。什麽樣的主將,帶什麽樣的兵。平戎軍追隨於飛,銀槍所指、生死可拋。
兵以將為傲,將以兵為榮,這就是平戎軍。
“快起來。”種詁拉開門,扶起於飛。
他從門縫兒裏,看到於飛跪下,哪還待的住?他隻一時別扭,卻不是生氣。自己的徒弟啥樣,他心裏還是有數。看著於飛,心情有些激動。如此佳兒,滿意至極,夫複何求?
“師傅,再不開門,弟子就去環州了。”於飛說道。
“去環州作甚?”種詁一愣。
“找師娘告狀。”於飛一本正經。
“告狀?告什麽狀?”種詁反應不過來。
“師傅欺負徒弟,當然找師娘告狀。”於飛說罷,撒腿就跑。一眾軍兵,個個看的傻眼。想笑不敢笑,憋得臉膛漲紅。
“你個渾賴,看我拾掇你。”種詁臉色一黑,頓時氣急。一轉頭,盯上一旁軍兵,訓道,“都擠在這兒,沒事幹嗎?”
軍兵一陣轟笑,抱頭逃竄。種詁掌軍法,下手黑著呢。現在氣兒不順,正想找人麻煩,可不給他機會。
自這一日,平戎軍開始整編。
皇帝下了聖旨,平戎軍一應待遇,比照上四軍。而且,給了三十個指揮軍額,足足一萬五千人。現在,兩軍並一軍,滿打滿算,隻有二十個指揮。如何整編,全交給種詁處置。
於飛不耐煩這些事,隻想當甩手掌櫃。
“師傅,那陳執中,不安好心。”
說起陳執中,於飛心中忿忿。到了京東,樁樁件件,都與他有關。巡檢司害民,他敢顛倒黑白。發現幸存者,他敢殺人滅口。沂州災民無數,他卻派兵搶糧。這是一路安撫使嗎?
即便派兵剿匪,也是不安好心。萬強追剿王倫,倒還說的過去。但讓種詁剿水匪,卻是惡意滿滿。西軍不擅水,又缺少戰船。如此去到泥沱湖,能做什麽?隔岸眺望嗎?
一旦剿匪不力,自有軍法等著。
“唉。”種詁歎口氣,不搭理於飛。
這兩日,範家村的事,種詁聽到不少。幸存的女子,他已見到。巡檢司的俘虜,也已經審過。陳執中此人,顛倒黑白、殺人滅口,證據確鑿。隻要奏上朝廷,定要吃罪。
何正可沒閑著,早寫了密折,快馬送去京城。
如何處置陳執中,得等著皇帝決斷。
種詁對此,很不樂觀。陳執中封疆大吏,又是宰相後人。皇帝不會重處,頂多訓誡一番,降官調職,不痛不癢。這在大宋朝,是通常的做法。文人士大夫,總是待遇優厚。
就這樣放過他,於飛心不甘。不過,再不甘心,也無用。
從種詁房中出來,於飛向斥候營行去。
王元善於偵查,留在了斥候營。改名王橫,從普通軍兵做起。隻要立下軍功,於飛自會提拔。王元得脫大難,感激涕零。但他說了件事,讓於飛有了心思。
他有不少兄弟,還關在青州大牢。照他所說,這些人各有一身本事,為人仗義。跟他有十多年,情義很是深厚,王元不忍拋棄。求到於飛這裏,希望可以援手搭救。
於飛聽過一句話,什麽樣的人,交什麽樣的朋友。
能與王元結下情義,那些人的品性,應當不會太差。既有本事,人還仗義,這樣的兵,於飛當然想要。
但一時間,如何救人,卻琢磨不出法子。
還未走到地方,種詁又派人追上於飛。
“都使,青州來人,已到了大營。”軍兵說道。
“哦?來的是什麽人?”於飛問道。
“益都知縣單勤。”軍兵回道。
陳執中遭受打擊,一下病倒。但是亂攤子,還是要收拾。
劉文山被擒,陳執中惶惶難安。就好似一柄利劍,懸在頭上,不定啥時候,就會斬下來,由不得他不緊張。劉文山一旦受刑不過,招認出更多髒事,那就是滅頂之災。
單勤八麵玲瓏,被派來從中斡旋。
此時,於飛身份剛揭破,知道的人不多。陳執中遠在青州,當然不會聽聞。隻當是尋常軍伍,想花些代價,抹平此事。
單勤受命而來,姿態放的很低。
“下官此來,受安撫相公之命,向貴軍致歉。”單勤跨前一步,躬身深施一禮,說道,“巡檢司受人蠱惑,以致做下錯事。念其無知,還請都使放還,安撫相公必從重懲處。”
“哦?不知受了何人蠱惑?”於飛哂笑,這是要撇清啊。
“都使容稟,巡檢使傅永吉,屠殺百姓、殺良冒功,已被捉拿下獄,不日開刀問斬。書吏劉文山,與之勾結,意圖殺人滅口,故而蠱惑巡檢司,向貴軍攻擊。此等惡劣之徒,必殺之而後快。”
於飛聽明白了,傅永吉和劉文山二人,被陳執中推出來,成為此事替罪羊。既摘清自己,又給了於飛交代。
“劉文山此人,包藏禍心,行大逆不道之事。某奉旨,不日回京。屆時,自會交給有司衙門,以詳加審問。”於飛說道。
別啊,單勤嚇了一跳。帶去京城,那能有好兒麽?
單勤聽的懂,這是要價呢。僅兩個替罪羊,人家不滿意。
“都使,劉文山此人,罪大惡極。”單勤橫眉立目,“為給死傷將士討還公道,以安撫軍心。當將此人,就地處斬,絕無姑息。”
於飛眯眼一笑,說道,“是啊,軍心是要安撫。”
單勤福至心靈,立即說道,“巡檢司行不法事,安撫司有失察之責。故,安撫相公下令,賠償死難將士,每人五百貫。”
“一萬貫。”於飛冷冷出聲。
單勤心裏,猛地就是一抽。這是拿住瘸子,使勁兒踹啊。
來時,陳執中說的明白,隻要肯開條件,這事就能談。開出什麽條件,都可以答應。隻要能將此事,壓在京東就成。
“好。”單勤咬牙答應。
“某這裏,還缺些雜役。”於飛想起一事,說道,“聞聽青州,抓了不少山匪,可否送些人來,聽候使喚?”
“這不成問題,都使要多少人?”這好辦,小事一樁。
“有多少,要多少。”於飛淡淡說道。
“啊?”單勤有些傻眼,要這麽多山匪,能有何用?地方抓到山匪,通常也是充軍流放。送給於飛,自不當緊。
達成交易,單勤匆匆而去。
種詁盯上了於飛,聽他與人討價還價,早已麵色不善。
“這些伎倆,都是哪裏學來?”
“啊?師傅,我有點事,先去了啊。”
說罷,撒丫子就跑。解釋不清,隻能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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