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閻聽雲篇(下)
啟淮確實病重,所有人都說他活不成了。
我無奈之下跟張家的人一起瞞過了阿霄,卻沒想就此徹底把自己推入了火坑。
天意弄人,啟淮熬過了那個冬天,在誰也沒想到的情況下,康健了起來。
而我,卻無端成了張家的大少奶奶,且跟張啟銘行了夫妻之實,成了啟淮的嫂子。
不知為什麽,在啟淮康複後,我總能在不同的場合遇見他,直到……有天在閱江院門口,啟淮把她推到一片花樹掩映後。
他的吻太陌生,我推開了他,並想就此說明我們之間的關係,可是……我從他的眼神裏,看到的是不屑與嘲諷,還有深邃的恨惡。
好在,就此以後,我們叔嫂相敬,他似乎真的忘了我一般,整日不知忙些什麽,很少見他。
一年不到的光景,我突然聽聞江北閻家被大總統派兵屠了滿門,我心神都亂了。
我去求張啟銘,是我來張府,第一次求他。
我們之間,其實生分的很,除了新婚那晚我不知中了什麽邪,自那以後,我們都是分床睡的,談不上什麽真正的夫妻。
可我不得不求他,因為在張府裏,我別無人可求。
我求他能幫我打聽打聽阿霄的消息,可是他始終不肯點頭。
後來我才知道,從閻家滅門,阿霄還活著這些消息傳入我耳朵開始,都是張啟淮一步一步密謀好的,我卻天真的相信了他的話,一步一步走入了他設好的圈套中。
在金陵城的荒郊,我就這麽被他偷偷帶回了一個古樸的院子裏。
在這個院子中,度過了我人生中最孤獨、最懊悔、最幸福的四年。
我幾乎沒有踏出過這個小院,張啟淮把我關在這裏,日夜都有人看守著,我起初還有過逃出去的心,可試了幾次都沒有結果,就徹底放棄了。
或許,在我心中,也自私的覺得,如果我能就此像個鴕鳥一樣在這個院子裏過一輩子,那也算不錯。
因為張啟淮真的很用心,他叫人在院子裏種了葡萄藤,下麵修了一條秋千,夏天的時候,青紅的葡萄在翠綠的葉子下垂著,坐在秋千上即便心事重重,但其實也覺得很好。
他還在院子裏種了一片向日葵,開花的時候格外燦爛。
另辟了一個菜園子,一年四季都不缺蔬菜,屋子養了好些品種的蘭花,還給我找來一直灰撲撲的小貓。
這些東西,都是他親力親為,連給花草蔬菜澆水,都是他親自動手。
因為,很多時候,我都不與他說話,他大約知道我恨他討厭他,也並不是天天圍在我身邊,隻是默不作聲的每日來照顧院子裏的花草蔬菜。
我其實很無聊,書翻幾頁就看不下,會隔著窗戶縫偷偷看他,看他在太陽下灑汗的模樣。
我們在劍橋的時候就設想過,以後結婚了就過這樣的生活,安安靜靜,與世無爭。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實現了,我們再不是當初的我們。
我經常生病,他每一次都會寸步不離的守著,真不知道他整夜整夜的不回府上住,為何沒有管他。
他知我求生欲不高,就命人打探阿霄的消息給我。
她告訴我,阿霄還活著,說如果有一天時機成熟,他有能力了,一定帶我去找阿霄。
後來我才明白,他不過是給我一個不死繼續跟他耗下去的理由而已。
住進小院的第三年,那年冬雪,我生了一場幾乎要了命的風寒。
院子外開始下雪,臘梅都開花了,滿院的香氣,可我的病已經拖了半個月,越拖越嚴重。
那夜,啟淮像往常一樣在床邊照料我,卻因為我忽然發了高燒,連退燒藥都沒有用,渾身惹得像個火爐。
後來我昏了過去,是被冰冷的觸感激醒的,他正赤身裸體的抱著我,身上冷得跟冰塊似的,我渾身燒得跟鐵烙似的,一貼上他才覺得稍有好轉。
我意識模糊,那一晚不知他在雪夜裏站了多少個來回,才讓我身上的高燒降下去一些。
白天的時候,我醒了有睡,睡了又醒,隻記得他拉我起來吃藥。
到了晚上,雪下得更大,我意識清醒了些,眼睜睜隔著窗戶看到他穿著單衣站在雪夜中,他臘梅花樹下一動不動,直到身體跟冷得跟冰塊一樣,才又回到床上抱緊我,幫我降溫。
“張啟淮,讓我死了吧,這樣活著也沒什麽意思。”那晚,我這麽說。
他忽然抱著我,無聲無息的哭了起來,他一個大男人,哭得跟個孩子似的,他抱著我說:“阿雲,如果一切能從來,我真希望咱們就留在英國永不回來,但是……我明明知道抓不住你了,還是自私的想留下你。”
“阿雲,這個世界上,我沒有真心對過任何人,包括我的父親和哥哥。”
他說起這話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其實,他是個比我孤獨的人。
一場大病,就這樣隨著晴雪好了起來。
啟淮覺得我可能是原諒了他,對我愈發的體貼,也愈發的大膽。
大約,我也自私的在內心深處愛著他,我也天真的以為,管其他人幹什麽呢,隻要我們還相愛,那不就夠了嗎?
他留在院子裏住的時候越來越多,見我對他態度好轉,甚至開心的帶我去街上逛街買衣服,買首飾,討我開心。
他對我放鬆了警惕。
我則猶豫要不要在他放鬆警惕的時候逃離那個禁錮了我三年之久的小院。
隻是,後來啟淮幾乎每晚都留在小院裏住,他還特設了書房,忙碌的時候,就在書房裏處理事務。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最近很忙。
那晚,他深夜還未從歇息,我就出了臥房,穿過堂屋,走到外麵的書房去看一眼,手中端著一壺熱茶。
書房裏的燈,異常明亮,我能從格子窗戶上看到兩個人的影子。
然後,聽到了他們談話。
“明天,你帶大哥的兵去埋伏我爹,然後我再通知大哥帶兵去救援,到時候你吩咐大家的說辭,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我們操心了!”
我聽到這段話的時候,瞬間明白了什麽意思,手腕一軟,茶壺掉在了地上。
自然是驚動了他們,最先警惕出來的是個軍官,手裏拿著槍什麽都不問就要打死我。
我更確信了,他們在密謀張府的事情,大概是想讓張銳謹跟他的大兒子張啟銘自相殘殺,不想猜忌。
當然,最終獲利的人是張啟淮。
我自然沒被那個軍官一槍殺了,但我跟張啟淮大吵了一架。
我不明白,他什麽時候變成了一個這樣的人,他為了權勢竟然要去謀害自己的親生父親和大哥。
可是那晚,我不僅沒能把他說醒了,他卻在一怒之下把我壓在床上輕薄了我。
之前的三年,他從未不顧過我的意願,很多時候也不過是情不自禁的親我幾下,他知我不願,就不會再繼續了。
可後來就成了噩夢,自那晚之後,他說想讓我懷上他的孩子。
我忽然覺得,張啟淮想個偽裝成天使的魔鬼,失去了耐心,就脫下了那層偽裝,毫無掩飾自己內心的目的。
幾個月後,我從張啟淮口中聽到,張啟銘先是被架空了兵權,後是忽然被人暗殺死了。
我猜,暗殺張啟銘的背後之人,應該是張銳謹。
而張銳謹就隻有兩個兒子,老大死了,自然就隻能把目光落在老二身上。
所以我得了不少時間喘氣,張啟淮大約三個月都沒住過小院裏了,有時候來,也不過匆匆看我一眼就離開了。
一直到來年開春,張啟淮帶著一隊兵,容光煥發似的回來了小院,他說要接我回督軍府。
我當即心中一沉,知道張銳謹大約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死活不肯搬走,他也就不勉強了我,隻是經常過來陪我,他像個最後的勝利者,而我,在他眼中不過是個戰利品。
這樣的日子沒有多久,張啟淮告訴我他要去京都城,我猛地想起或許阿霄還在那,想求他帶我去,可是他沒有答應,隻說會把閻霄帶到我麵前來。
張啟淮走後沒兩天,墨行止忽然出現在院子裏。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的到來終於讓我真正了解到了外麵的變化,他告訴我阿霄還活著,並且生了個兒子。
墨行止的異能,在那天忽然降臨的我院子的時候,我就看到了,他一個人放到了常年守衛在我院子周圍的士兵。
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他隻說,這大概是他為阿霄做的最後一件事。
墨行止帶我去找阿霄,可我們到了京都城就收到了歡歡被綁架的消息,是張啟淮跟日本人勾結做的。
她求墨行止帶我去找張啟淮。
但去了現場就是一片混亂,那座矮山不知道為什麽崩塌了,所以人都在往外逃,張啟淮趁亂拉住了我的手,想帶我離開,可是……
我看到有個穿著日本和服的女人朝他開了一槍,我來不及想,就直接衝上去一步,替他擋了下來。
那一槍,就打在我的心口上,我還未感受到疼痛,直接的胸前一點溫熱,血流了出來。
為什麽要替這麽一個十惡不赦,殺兄殺父的人擋槍呢?
我真是個愚蠢的女人,即便那個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壞最壞的反派,可我還是愛著他,不死不滅的生長著,甚至在不被我良心允許的情況下,隱秘的生長著……
我想,若張啟淮也是真心愛我,那他活著的餘生……也是懲罰吧!
是時間賦予他的無期徒刑,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