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虛妄 第四章 征招
入夜前,楚戈趕到藍門關,連夜召集楚林、姬可、楚枳等重要人等,商議北上之事。姬可本欲出發去濮人處籌糧,因楚戈外出中嶺而暫緩了行程。
楚戈將此行如何與楚忍交涉、如何建議諸部代表禦敵、如何建議組建返鄉軍等事,向眾人說明。隻是後來楚忍贈送《楚歌》末卷及密議之事未談。
“成軍容易,帶隊難。目前,滄水部經過兩次狄人南下的征調,缺少合格的基層隊長。如若二十人為小隊,兩千人也須近百名隊長,總不能全是兵訓學堂的娃娃學員。而且,兵器也是個大問題。”姬可不無憂慮地說道,楚林、楚枳也同樣擔憂。
“不,我打算十人一隊,讓士卒從一開始就熟悉更小的作戰單位。”楚戈說道,好像還不知道人手不足一樣。
“除非把你分成兩半來使用。”惹得姬可沒好氣,白了他一眼,接著又補充道,“倒是有一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姬姐總是有辦法,說來聽聽。”楚戈忙問道,楚林、楚枳也滿懷期待。
“返鄉軍縮減至五百人,這樣所有需求就減少了七成了。”姬可信心滿滿地說道。
“這,確實減少了需求。”楚戈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兵貴精而不在多。再說,如果要這些難民安頓下來,又要紮根在滄水,正需要大量精壯勞力。此時反而抽走勞力,還不到時機。”姬可此時不似說笑。
“這也不失為一個方案。不過,先前在中嶺議策時,已經誇下海口,如今臨時變更,可能諸部代表不滿。”楚戈笑道。
“這倒無妨,我們仍以兩千之數為準,隻是在征招時,條例放嚴苛一些,讓有些應征者知難而退即可。而且糧草、武器適當減少各部的要求即可。”姬可想了會,又說道,楚林、楚枳也是領會到這其中的關鍵。“一個月左右時間,待出發時,通知各部,就說返鄉軍難以征招,先頭部隊先行北上。”
“不過這五百人的隊伍,必須百裏挑一。全副護甲、武器均要精良。臨行前,學堂演練的各式作戰方式均訓練到位。”楚戈說道。
“那是自然,如若裝備兩千人的隊伍,兵訓學堂的鐵爐或許力有未逮,若是五百人,我們倒是敢保證,讓狄人的弓弩、武器無用武之地。”姬可說道。
“事不宜遲,楚林不用去中嶺借糧,就與我一起,在學員和滄水老卒中挑選五十名優秀子弟,準備二十天的訓練科目。十天內,楚枳與田伊去選出人員,集結完成後,就在這南門關實訓吧。”楚戈直接分派任務,田伊沒有參與商議,但對難民名冊熟悉,就由楚枳傳達。
“你可知道狄人作戰風格?”姬可見楚戈已經分派任務,提示道。
“我聽諸部也有議論,說這狄人作戰,遠則弓駑齊射,近則戈矛刺殺,依仗馬匹優於楚族,來去如風,委實難以對付。”楚戈說到這裏,現出頗為憂心的神情,不過旋即又信心十足地說。“不過此次北上,以襲擾為主,野戰為次,萬不得已,不與狄人硬碰硬,待隊伍成長、擴展後,再相機而動。”
“看來,你還是有些準備。你若隻有五百人的部隊,我倒是有信心讓你具備與精銳嫡衛野戰的能力。”姬可神秘笑笑,說道。
“武器、護甲,就勞煩姬姐了。隻是,這樣一來,向濮人借糧之事,可能就要推後了。”楚戈馬上感受到人才難求的痛苦。
“不妨,待田伊將人員征招結束,讓她回濮人那邊一趟。或許更有說服力。”姬可沉吟一下,然後提議道。“再則,武器、護甲隻要有樣品,或許在北地也可仿製。”
眾人再商議些細節事項,不知不覺,燈油已盡。楚戈看向一旁計時水漏,發現已是半夜,奔走一天,才發現腰酸腿乏,打了個哈欠,眾人識趣退去。
楚戈正要略作洗漱上床睡覺,卻是田伊從外麵進來,雙手端著盛了清水的陶盆,顯然是一直沒睡,還準備著熱水。
“這麽晚,你怎麽還沒歇息,我這裏不用人服侍的。”楚戈見是田伊,笑著說道。
“小伊倒是沒什麽,不覺得困乏。楚哥你這些天安置難民,又兩地來回奔走,今天回來也不趕快休息,還與姬姐她們議事這麽久。”田伊輕聲說著,把陶盆放下,盆中熱水還冒著陣陣熱氣。
“沒辦法,事出緊急,隻有連夜準備。對了,剛才商議事情時,還說到要麻煩你兩件事,一是在難民名冊中,先預選一些精壯勞力,組軍北上;二是要勞煩你回一趟濮族。上次說到開源借糧的事,姬姐一時走不開,你與楚枳還得幫我們去籌些糧食安置難民。”楚戈想到剛才商議的事情,向田伊解釋。
“嗯,我聽姬姐說了。”田伊應道。
“哦,對了,按之前我與濟長老的約定,姬可其實已經將煉鐵、鍛器之術傳授我族。你這次回家後,其實也是不用再到兵訓學堂為質。這一年多時間,也算難為你了。”楚戈又想到勞煩田伊其實挺難為情的,也隻有盡早讓她回家鄉才能稍解心中的歉意了。
“我知道的,我在這裏已是無用。你早點休息。”田伊轉身便出去,也不待楚戈回話。
楚戈還待再說些表示感激與歉意之語,見田伊已經消失在門外夜色中,怔怔出神半晌,見盆水尚溫,趕緊關上門洗漱起來。
第二日午前,楚戈將兵訓學堂將要準備的護甲、武器、弓弩等物與姬可再商議一番,兩人均是有想法的人,許多思路不謀而合,很快就確認完畢,姬可自去籌備回白草灘之事。想著已有一月未見母親,楚戈又交待如果風氏掛念,可以讓其來藍門關相見。心下盤算著,如果此次北去,不知道何年何月再與母親相見。原來,自當日楚戈受箭創後,便有人報於楚家灣的風氏,風氏擔心兒子安危,自此搬去白草灘兵訓學堂長住。
楚戈接著又與楚林商議甄選些值得培養提攜的優秀子弟,準備作為基礎武官備選。兵訓學堂自去年計劃擴展後,也吸引了不少成年的優秀子弟入訓,甄選五十人並非難事,但考慮到作戰非同兒戲,還需要一些有經驗、見過血腥的老卒帶領。因此,隻在兵訓學堂中遴選了二十來人,其餘人員,均在滄水本部老卒中挑選。
兩人商議待定,田伊與楚枳從外麵進來,拿來難民名單。楚戈一看,頗為意外,名單不再以以往的樹皮謄抄,而是以中嶺一帶常見的金竹為材料,削製成一尺長兩指寬的竹片謄抄,更加結實耐用了。楚戈出口讚道:“這又是姬姐想出來的辦法,這樣用竹片編寫文字,更加方便結實了。”
“總不能事事都是姬姐去想法,這可是田伊姐著人製作的。”楚枳在一旁為田伊表功。田伊則在一旁麵色不霽,楚戈一時很是尷尬。
“名冊準備好了,枳哥也算熟悉,你們商議。我先收拾一下,午後要與姬姐同路從白草灘回白沙洲去了。”田伊也不爭辯,就欲轉身出去。
“我那有小伊姐熟悉,還是你和楚哥來說明吧。”楚枳一邊出聲挽留,一邊擠眉弄眼暗示楚戈與楚林——田伊有些著惱剛剛楚戈的無心之語——楚枳要楚戈趕緊挽留。
“哎,我說小伊這麽能幹,怎麽可能比姬姐差呢,楚哥兒你真是有眼無珠。”楚林哈哈笑道,一旁還踢了楚戈一腳。
“小林哥千萬別這麽說,這是要羞辱我呀。”田伊本來邁出的小腳趕緊止住,回過頭來解釋道。
“是我沒問清楚。這段時間小伊辛苦了,本來可以就待在兵訓學堂的,還跟我們幾個大男人到處奔波。”楚戈趕緊補救。
“那裏,是我不願一個人悶在那邊,要跟姬姐來的。”田伊說道,經楚林一激,田伊也沒好意思再提要出去收拾東西,順便說道,“名冊上為北山、夷北、歧山、禹西四地的青壯,則用小圈標記出了,共計一千零六十三人,其中最為合適的青壯,譬如一家有兄弟兩人或三人者,願意返鄉者,年二十五以下者,又標有小點,計有七百一十二人。這七百一十二人另注有身高、體重和原籍詳細地址。便是旁邊這些竹牘上。上次,上次你說要登記更詳細些,這兩天你出去後,恰好對青壯做了些整理,正好合你使用。”
說完這些,田伊深深看了楚戈一眼,不待答話,欠身而退,未做停留。看著田伊出去的背影,楚枳還在一旁嘿嘿看楚戈笑話,楚戈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離去。
楚戈聽得真確,此時已經有些局促不安,突然間發現,這個小姑娘已非當初在界嶺山,躲在姬可與田濟身後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孩。有這名單,他與楚林隻須帶上去按圖索驥,省去了極大的時間,原以為最難的征招環節,眼下,反而隻需要甄別說服這七百一十二人即可。反而是基層隊長,真成了難點。目下,北地軍情緊急如火,節約幾天時間,意味著楚人少受一份損失。楚戈甚至有掌自己嘴的衝動,如果剛剛沒有楚林靈機一激,說不定田伊拂袖而去,他們幾人還在為征招一事抓瞎呢。
事不宜遲,楚林建議立即著手通知這七百一十二名青壯到藍門關來。另一方麵,午後即著手甄選滄水本部老卒。姬可與田伊正好回白草灘,也按楚戈與楚林擬定的名單,通知遴選好的學員到藍門關集合。楚戈與楚林又商議些戰訓科目,兩人其實並未參加過實戰,也隻能依據陳老夫子所教授內容紙上談兵,此時,楚戈真有些後悔未讓宗飛趕快回來。
清晨,夏日山間輕風微涼。七百一十名青壯聚集校場,暫時沒有人組織,有互相熟識的,三三兩兩站在一起,互相聊著天、吹著牛,猜疑著此次招集大家前來的目的。楚戈與楚林帶著三十多名滄水部老卒過來時,喧囂的校場才暫時安定,三十多名老卒按預定行伍列隊而入,這些人更是投來疑惑的眼光。這兩天裏,楚戈與楚林在滄水本部審核了所有老卒的檔案,足有四百份,又親自與這些人麵談,最後去蕪存精,留下了三十多名能識字、精幹的人員。
“諸位同胞,你們在滄水部妻兒父母,可有安頓好?生計飲食,可還適應?”楚戈讓老卒驅使這些難民青壯都聚攏過來,當先問道,引得一眾人麵麵相覷。
“各位其實不用回答,我知道這滄水部不如各位在北方家鄉。不過,各位從北地避難而來,背井離鄉近千裏,當知道在他鄉的生計不易。俗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處處難。生逢亂世,各位是不幸的,不過能站在這裏,聽我這一席話,各位卻又算是幸運兒。”楚戈說到這裏,略停了停,又抬高聲音說道,“想想各位可能還有遠在北地的親眷,或者還在避難途中,無處安生的同胞;又或已經蒙難,枉死故地,甚至為奴為婢的親人,各位當真萬幸。”這一席話,讓剛剛還互相議論紛紛的眾人,又安靜下來。“狄人南侵,奪我田地、占我家園、辱我妻女、毀我宗廟,我楚戈與各位苟且安生於滄水部,生為楚族男兒,實乃愧對先祖,愧對族人。近幾日,楚戈無時無刻不想著北上殺敵,複我河山。”
“楚諺有雲:‘楚雖一隅,終王天下’,遙想楚族先輩,尚武好勇,拓地千裏,成為在這夏洲大陸最大的一族,難道如今我楚族煌煌百萬之眾,還不及十萬小小狄族。我們之中,不泛有人,從北山,逃亡夷北,又從夷北避走禹西,從禹西避難到中原,再到滄水。然而,天下雖大,可還有我楚族的王道樂土?滄水雖遠,可還是我族人男耕女織之處?今日,我楚戈在此邀約各位,欲在此組建返鄉軍,效我等英勇之先祖,北上中原,襲殺嫡衛,驅逐狄狗,光複祖地。諸君可願同往。”楚戈講到這裏,此次征招的真實意圖說了出來。
“我願返鄉,我願同往。”人群中有人受楚戈感染,領先喊道。一時群情激憤,“返鄉,同往”之聲此起彼伏,聲聲不絕。
楚戈待眾人喊聲稍歇,接著說道:“好,各位既然願意一起,我楚戈,我滄水部,也絕不辜負諸位。凡願同往者,父母妻兒,皆為軍屬,除自耕土地收成外,滄水部另多給予軍屬三成口糧;如在軍中立有軍功,則請楚酋另行封賞良田;作戰但有繳獲,秉公分配;如若傷殘,滄水部供以糧食直到終老;若不幸戰死,姓名入祭族廟,累世受族人祭祀,滄水部給子女 優撫,直至十六歲成年。以上五項,解除諸位後顧之憂。”楚戈知道其中尚有猶豫或被裹挾的人,繼續約定條件。果然,青壯中之前還觀望者,此時也心動不已。“然而,狄人凶殘,此行北上,必然凶險異常,為行動一致,楚戈在此與諸位約定三法,不聽號令,訓練不刻苦者,處於笞刑,軍屬待遇減半;臨陣脫逃,擅自行動者,處於梟首極刑,免去軍屬待遇,家屬已分配田畝減半充公;出賣同胞,叛亂投降者,處於剝皮極刑,家屬逐出楚族,自謀生路。以上五項三法,今日就與諸位歃血為盟,如違此誓,神農降罪,身死不得入楚人墓園。各位可否願意。”
“願意!願意!”至此,眾青壯齊聲山呼,惹得一眾上過戰場的老卒也是眼眶濕潤,難以自己。
“不過,我返鄉軍,今日組建,也不是誰人皆可加入,各位都是經過我部初選的青年俊傑,既然大家願意,今天須通過第一層考驗。這藍門關西側,有山嶺名為虎仔嶺,常有猛獸出沒,常人往返須一天時間。虎仔嶺上,有此處建兵訓站所須的石料,你等須在半天內往返,並帶回四十斤石料。完成此任務前二十名者,即有機會成為我返鄉軍小隊頭領。後一百名者,自動淘汰。這裏有三十名與嫡衛交過手的老卒,將沿途監督,發現有投奸耍滑者,將取消參與資格。這是一個難得考驗各位的機會,待我返鄉軍北取中原,光複失地時,如今首批加入者,很有可能極盡尊榮。我在此待眾位歸來,便宰羊飲血盟誓,各位現在就請出發。”
待楚戈話音剛落,眾青壯即湧出校場,直奔虎仔嶺而去。
離眾人出發不及兩個時辰,六月的陽光便退去了上午山間的清涼,開始毒辣起來。不久,遠方小路上有兩名身材健碩的青年攜石返回,看其身形,已然虛浮,但仍腳不停步地向校場奔來。待兩人進得校場,放下石料,欲坐下歇息。楚戈、楚林迎上前來,不讓兩人坐下,而是命人拿過幹爽的衣物,讓其換下早已濕透的麻衣麻褲。
“你們叫什麽名字?”楚戈問道。
“稟頭領,小人薑陵,這是我裏人薑附。”為首那名青年精瘦上身,孔武有力,欠身回話道,另一名青年則五短身材,顯得木訥許多。
“哦,你們身體底子不錯,原籍何處?”楚戈追問道。
“我們是北山部野狐嶺人,我們村寨每年都會遭遇狄人嫡衛侵擾,去年我與薑附兩人曾隨宗廣大統領,進入狄族草原掃蕩敵人,後來,我們隊伍,隻有我與薑附,熟悉蓬潛山口地形,得以逃脫。今年狄人來犯,村中幾無青壯,我與薑附勢單力薄,隻得組織婦孺老弱放棄了村寨。”薑陵說完,一旁薑附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有些話想說,被薑陵碰了碰後腰,便噎回去了。楚戈楚林何等眼光,自是看在眼裏。
楚林說道:“薑附有何疑問,盡管說來。”
“隻我們這幾百人,如何驅趕近兩萬狄狗?還有,狄狗有馬,我們靠兩腿如何追得上?”薑附見問,也沒客氣,粗聲粗氣說道。
“如果我們返鄉軍沒馬,人數也少於狄人。薑附你怕嗎?”楚戈問道。
“我不怕,去年我就是檢回一條命,同隊的十多個兄弟都慘死在樺樹林中,血都流幹了。我想回家裏看看老婆生的是什麽?才逃回去。今年我薑附兒子也有了,兄弟也有十二歲,隻要幫我照顧好兄弟妻兒,讓我迎著狄狗的箭衝上去,我也是不怕的。”薑附說道。
“好,不怕就好。也不用你薑附迎著箭去衝鋒。到時候我們返鄉軍自然有辦法殺得狄人回到老家。我再問你們,可識得字嗎?”楚戈見兩個還算純良,不像一般老卒那樣痞氣十足,多說了些話。
“我們野狐嶺原來族老組織大家學過一些字,後來農事、戰事都忙,就沒有再組織了。我常見的字識得幾百個。薑附不知道還記得多少。”薑陵答道。不待他話說完,薑附說道:“識得姓名和數字。”
“好,你們小隊破例給你二十人名額,薑陵為正隊,薑附為副。人員到時由你們自行挑選,如何?”楚戈說道。
“不是前二十都可以當隊長嗎?我怎麽是副隊?”薑附見楚戈人年輕,好說話,爭辯道。
“那行,你們各領一隊,你須兵訓三十日內,學會一千個楚文字。”楚戈也不與他計較,直接答應道,“差一個字,你們合在一處,你還是為副。”
此時,陸陸續續又有人返回,楚戈不再與薑氏兄弟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