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拜上帝教究竟是不是邪教

  作為一個中國人，幾乎沒人不知道太平天國運動。這場發生在19世紀中葉的農民運動，曾經存在了14年，席卷了中國的半壁江山。太平天國運動是近代以來農民運動的最高峰，被定義是一場反帝反封的農民運動。但對太平天國，尤其是其宗教拜上帝教一直以來爭議不斷，不少人認為拜上帝教就是邪教。這種說法對不對呢?事情得從頭說起。


  邪教之說的緣起


  1989年，馮友蘭在其出版的《中國哲學史》第6冊中，對太平天國進行了重新評價，馮友蘭認為太平天國建立的政治是封建政治，太平天國的宗教是西方基督教，兩者合二為一便是神權政治。太平天國搞神權政治，是一種曆史的反動和倒退，所以搞了十幾年也隻能是一個笑話，而曾國藩鎮壓太平天國戰爭是進步的，避免了中國曆史倒退到神權政治的黑暗時期。


  馮友蘭對太平天國的這一評價是當代不少人認為拜上帝教是邪教的濫觴，也是不少人認為太平天國運動是曆史的倒退的根據。進入21世紀後，學者潘旭瀾在《太平雜記》一書中全盤否定了太平天國，他痛斥洪秀全是“暴君”、“邪教主”、“有輕度精神病的準皇帝”，洪秀全以編造的洪氏宗教為基礎，構造了自己的“地上王國”，實則是披著基督的外衣對下層軍民進行殘酷剝削和統治，是一種不折不扣的極端利己主義政治性邪教。此外，還有不少學者也發表了類似觀點。


  邪教的真正本質


  天平天國的拜上帝教是不是邪教?太平天國是不是曆史的倒退?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拜上帝教興起有其曆史背景，洪秀全到底是不是邪教主，要解決這一係列問題得搞清楚得從當時的社會背景來進行分析，一切表麵化、片麵化的、吸引眼球的論述都是徒勞無益，甚至是有害的。


  1999年，中國對邪教的定義為：“邪教組織是指冒用宗教、氣功或者其他名義建立，神化首要分子，利用製造、散布迷信邪說等手段蠱惑、蒙騙他人，發展控製成員，危害社會的非法組織。”(《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於辦理組織和利用邪教組織犯罪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幹問題的解釋》)邪教的主要特征為：反科學、反社會、反人類、反政府性質的犯罪集團。


  邪教從何而來?

  在中國曆史上，人們將不能被正統相容的組織稱之為邪教。南宋紹興四年(1143年)，有一個名叫王居正的人向官府舉報在浙江州縣出現了吃菜事魔之習俗。每個村有2—3人組織村民加入摩尼教，摩尼教徒不吃肉，隻吃白菜等素食。一旦村中誰家有事發生，加入摩尼教的村民們便相互出錢出力照應。摩尼教又被稱之為魔教，因此摩尼教的行為被稱之為吃菜事魔。吃菜事魔的摩尼教，在當時被官府定為邪教。


  摩尼教就是最早被定義為邪教的宗教，摩尼教又名明教、明尊教，本是一種外來宗教，起源於中亞的波斯，約在隋唐之際傳入中土。唐武宗會昌五年(公元845年)掀起了滅佛運動，摩尼教隨即轉入地下，成為了秘密會道門組織。


  摩尼教


  摩尼教之所以被定義為邪教，一是其在傳入中土時為了方便傳教，便稱自己是佛教的分支，實則摩尼教是一種糅合了多種宗教的外來教派。當時中土的佛教為了正本清源，紛紛與摩尼教劃清界限，並指責其為邪教。白蓮教也是如此，白蓮教的前身白蓮宗創立於南宋初年，本是佛教淨土宗和天台宗的混合，後來由於白蓮宗離經叛道、男女混雜，被正統佛教斥之為異端，白蓮宗包括後來的白蓮教從此被斥為邪教。


  封建統治者最忌諱的便是謀逆的地下組織，地下組織一直都被斥為邪教異端。摩尼教、白蓮教就是如此。因此，這是曆史上一些宗教、會道門被斥之為異端邪教的重要原因。實際上，這些宗教是不是邪教?對邪教的定義是否準確?沒有人去關心。


  拜上帝教的興起


  拜上帝教是一種中西合璧的宗教，洪秀全並非真正的基督教徒，他創立的拜上帝教核心內容糅合了不少民間會道門的內容，天父天兄下凡、實則是廣西潯州地區降僮巫術。洪秀全對基督教義實則並非真正掌握，他也不用全去掌握，因為他要的並非建立一個真正的基督教神權王國，他要的隻不過是基督教這個可以用來推翻清王朝的宗教工具。


  翻遍古今中外的曆史，利用宗教外衣進行起義的例子比比皆是。無論是在何種社會中，造反有理、師出有名是必須的條件，黃巾起義、白蓮教起義等等都是如此。在西方，路德宗教改革後發生的農民起義，也是披著宗教的外衣進行的。一些起義雖然沒有利用宗教，但也使用了與宗教性質類似的口號和宣傳術語，這方麵最早的陳勝吳廣起義“天下興，陳勝王”就是典型，還有天地會的“反清複明”。


  在長達一千餘年的封建社會中，人們起義造反都是以這種形式開始的。直到法國大革命這一現象才得到了改變，法國大革命是人類曆史上第一次公開以自由、平等、博愛為口號進行的革命，第一次拋棄了宗教的幌子，人類也才從此走向近現代文明。


  拜上帝教興起的原因，有三個主要方麵：一是洪秀全考科舉的屢次失意與人生經曆萌生了要自己開科取士的念頭;二是兩廣地區長期存在的大規模土客械鬥使得地方矛盾激化;三是清末吏治腐敗、盜賊紛起、廣西久旱無雨、瘟疫遍地，民不聊生，人心思變。在這種背景之下，矛盾需要化解和釋放，拜上帝教應運而生，換成是別的一種宗教，在當時的環境下也能成功。


  洪秀全創立拜上帝教的初衷是創建大同社會，宣稱“天父上帝人人共，天下一家自古傳”打敗清廷、推翻腐朽統治，建立人人有錢花、有錢共同使、無處不均勻、無處不飽暖的人間天堂。洪秀全的拜上帝教以上帝為崇拜核心，以追求大同社會為目的，這與空想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有異曲同工之處，與邪教的反社會、反人類性質截然不同。


  妖魔化是一種手段，不分敵我

  太平天國運動是披著宗教外衣下的農民運動，是一種政治鬥爭和階級鬥爭，而非是一場宗教戰爭。馮友蘭認為太平天國運動是一場神權鬥爭的定義顯然是有失偏頗的，太平天國的終極目標始終建立天堂般的美好生活，實現人人富裕、人人過得幸福的社會。太平天國從始至終，均未改變對上帝的信仰，均未放棄建立人間小天堂。之所以被定義為邪教，乃是曾國藩為代表的清廷的政治宣傳。


  在你死我活的戰爭中，妖魔化對手是一種慣用的手段。太平天國妖魔化清廷為清妖，慈禧等人為閻羅妖。曾國藩等人罵太平天國為長毛賊，太平天國的信仰拜上帝教自然也就成為了邪教。拜上帝教與白蓮教、摩尼教被定義為邪教有何區別?沒有任何區別，隻要是與正統相違背的就是異端，就一定是邪教。這是從統治者的角度來看的，在曾國藩寫的《討粵匪檄》中就直接將拜上帝教稱之為邪教。


  太平天國滅亡之後，清政府編纂了《欽定剿平粵匪方略》、《湘軍誌》等書籍對太平天國進行了徹底的黑化，極盡詆毀之能事，將曾國藩抬為“中興名臣”，“千古一完人”。實際上，曾國藩在剿滅太平天國過程中，其屠戮之凶殘比太平軍有過之而無不及。在《賊情匯纂》、《太平天國革命親曆記》等書中，對拜上帝教和太平天國的描述卻又是另外一種樣子。從清政府的角度而言，太平天國無疑是曆史的倒退，拜上帝教無疑是邪教。但站在今天的角度，切不可被這種妖魔化的描述所誤導，若是太平天國勝利，評價怕又是另外一個樣子。


  鬥爭策略沒有正邪之分

  一把刀可以殺人，也可以殺掉害人的猛虎，刀是正是邪?殺一人可救百萬人，殺人是罪，救人是功，論功論罪?事物往往都有其兩麵性，在太平天國起義初期，曾有過團營起兵、裹挾民眾的舉動，甚至有散步恐怖言論讓教眾安心起義的舉動。在太平天國定都天京後，太平天國分男營女營，實行供給製度，杜絕男女廝混同居，被後世指責為泯滅人性，違背人倫。


  人們在看待一個問題時，喜歡從表象上定結論，從結果推過程，而不是從過程來看結果。曆史上的農民起義，有哪一場起義沒有團營起兵、沒有裹挾民眾的行為?在革命初期，出於壯大力量的需要，各種手段都必須考慮在內。鬥爭是你死我活的，在很多時候鬥爭策略與鬥爭方式走極端是一種常見現象，黃巢起義以人為軍糧，吃掉人口數百萬。蒙古大軍攻打南宋，擄掠人為食物，號稱“兩腳羊”。這些都是鬥爭策略與鬥爭方式，在生死存亡的關頭，方式方法過激甚至過於殘忍都是普遍現象。


  與黃巢和蒙古軍比起來，太平天國進行團營起兵和裹挾民眾簡直不值得一提。在金田起義時期，太平天國麵臨10倍於己的清軍包圍，正是團營、裹挾和男女分營才讓數千太平軍戰勝數萬清軍，並一路打到南京，定都南京。在南京，太平天國實行男女分館，保持了軍隊戰鬥力和後勤補給能力，在清軍的圍困下，堅持了10多年的鬥爭。


  可見，男女分館和供給製度的作用是明顯的，不能一概否定。當然，太平天國最後也意識到了男女分館的問題，並開始進行改革，但此時的太平天國經過天京事變已經元氣大傷，無法挽回了。鬥爭策略沒有正邪之分，今人對此進行大肆指責，從此判定太平天國的邪教性質是有失偏頗的。


  領導集團的腐化不能以偏概全


  後人指責太平天國為邪教，主要的依據很重要的一點便是洪秀全等領導集團的腐化。定都天京之後，洪秀全等人大興土木過上了驕奢淫逸的生活。洪秀全有妻妾百餘人以上，甚至記不住名字以數字排號。


  這一描述出自何處?

  出自清人筆記，清人根據洪秀全定都天京後便居住深宮足不出戶，於是判斷洪秀全“多妻縱欲”，編造了洪秀全妻子百餘人以上的說法。但實際上，據洪秀全的兒子洪天貴福在供狀中稱，他一共有兄弟天光、天明兩個弟弟，以及兩姊三妹，一共10人。一個正值壯年的男人，擁有妻妾百餘人，並居住深宮縱欲10餘年僅有子女10人，這個比例似乎有點說不過去。康熙皇帝有子女55人，其中兒子35個，女兒20人。


  康熙皇帝康熙迎娶的嬪妃中，年紀最小的隻有十三歲，年齡最大的也不過十五六歲，但在數量上，史學家一直沒有給出統一說法。據《康熙全傳》記載，康熙在位期間，僅貴人以上就有49人，冊封在冊的嬪妃有67人，而那些地位身份相對低下的答應、常在等，共有200餘人。與康熙皇帝相比，洪秀全差之甚遠。如果以縱欲無度定正邪，康熙皇帝又該當何罪?

  當然，太平天國的局限性是毋庸置疑的，太平天國領導層之間存在的小農思想、以宗教二元體製謀求勝利的做法也是有致命問題的，這就是太平天國最終失敗的原因。


  何謂邪教?美國的“人民聖殿教”、“大衛教派”、“天堂之門”，日本的“奧姆真理教”以反科學、反社會進步、反人類著稱，乃實實在在的邪教。


  太平天國的拜上帝教是鬥爭工具，始終堅持推翻清政府為目標，始終堅持創建人間天堂的大同社會為理想，太平天國是披著宗教外衣的農民運動，在推翻清王朝統治、打擊帝國主義上有過積極意義，馬克思也曾對這一運動有過積極評價，因此不能從表象上以偏概全將其與邪教對等。


  認為太平天國是邪教者，一是清政府、曾國藩等敵對者的黑化，用謊言掩蓋事實，用結果抹殺過程;二是為博取眼球的研究者，從表象出發分析根本，從結果推斷過程，從個人表象定義一個群體，用博取眼球的謊言誤導大眾，這是最不可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