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冰冷的人
“啊，好亮！”喚醒唐昇的，是強烈的日光。
“哦，你醒了啊，馬上到營寨了。”
“劉誌你放我下來。”唐昇聽出來是劉誌，而且劉誌正在背著他走路。
“你能走嗎？”劉誌也有些乏了，就在野外把唐昇放在石頭上了：
“我也快背不動了。”劉誌說著聳了聳酸痛的肩膀。
這裏是荒郊，仍舊冰封，白皚皚的雪地在正午的強烈日光下顯得格外刺目。唐昇剛從黑暗中醒來，麵向雪地，不由眯起眼縫。
風已經小了很多，唐昇終於睜開眼睛。他站穩了身子，扯下自己頸間的白絨狐裘，問道：
“哪來的？”
“她的。”
唐昇順著劉誌所指望去，隻見霜崖邊上，灰石嶙峋之上，坐著的淡紫倩影，在蒼茫白雪的呼嘯中顯得十分單薄。她的背影就如那石頭矗立，沉靜落寞，像是在做一個無盡的守望，等待著唐昇的期盼來臨。
“她是誰？”唐昇問道，劉誌不答話，反問一句：
“你救的她，你不知道？”
“這樣麽……”唐昇把臉沉下來，徑直走向那在懸崖邊上靜坐的女子。
“你要幹嘛！？”劉誌見唐昇火燎似的大步過去，知道唐昇的狀態不對，連忙上去拉住唐昇，免得他有什麽過激舉動。
“別攔我，我趕她走。”唐昇強掙開劉誌的腕，繼續大踏步向前。
“你腦壞吧!”劉誌張口就罵，唐昇不開腔，仍舊向前走去。
唐昇把住那女人肩膀，將她翻過來，麵對麵的道：
“你愛去哪去哪，別跟著我，好嗎？”
“嗬”那女子聽了這般惡言，沒有絲毫意外，隻輕笑一聲：
“如果我非要跟著你，生生世世，天涯海角呢？”
“你從哪來的，就回哪去！”唐昇絲毫不顧女子所言，一聲嗬斥，但又見女子嬌弱的身子在寒風中有些發顫，不禁惻隱。鬆開了爪子，反手脫下狐裘，反而將它環套在女人胸前頸邊。
“唉，我是說，北域不是你該呆的地方。”唐昇泄氣似的一屁股坐在那灰石上邊，語氣也溫和了許多。一旁的劉誌聽了，也鬆了口氣，還好唐昇沒做什麽過分的事情。
“不管怎麽說，先送她到營寨吧。”劉誌道
“也是。“唐昇點頭，起身要走，一旁的女子也起身，可她步履艱難，輕浮的沒有力氣，隻能勉強跟上二人步伐。
劉誌見唐昇根本沒有攙扶女子的意思，便上前用肩膀扶住她的身子。
“喂，你不幫一下的麽。“
“我也是傷員。“唐昇忽悠似的拖長了音回答，從他那戲謔的表情來看，並不像是真的。
“這人真是有病。“劉誌暗罵一句，繼續扶著人趕路。
白茫模糊的地平線上，忽然浮現出一道黑色輪廓。
“終於到了。”唐昇歎道，一邊扶住腰打個嗬欠。
劉誌想罵人，他扶著人走這麽久都沒說話，唐昇卻一副累壞的樣子。
已經到了傍晚，這意味著劉誌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自然有些腿軟。
“到了啊。”劉誌正想歇會，忽然感覺肩頭一鬆，女子竟順著他的肩滑下去了。
“咚！”女子一頭栽在地上，碎雪綻放出激烈的白霧。
“你幹嘛！”唐昇箭步過去摟起女子，對劉誌大吼道。
“你這不還是很在乎的嗎。”劉誌埋怨道，早知道就讓唐昇去幹著苦力活了。
“冷”就在這時唐昇懷中的女子呢喃。
“什麽！”唐昇湊近去聽。
“我好冷。”
唐昇收緊了懷抱，在用自己的溫度溫暖女子的同時，唐昇更感覺到她身上的冰冷。女子用那有些僵硬的手臂環繞在唐昇脖間，唐昇有些不知所措。
“你……”
“抱緊我……”女子輕啟唇齒，那虛弱無助的細微聲響在唐昇耳中背無限的放大，最終在他的內心掀起滔天駭浪。
“我不會拋下你的！不會！”
這個念頭一經出現，就在唐昇心中生根發芽，越磨滅越頑強，烙印在唐昇心底，絕對不能讓她死掉！
因為，這一刻，和十數年前的場景，一模一樣！
十五年前，唐昇還是少年，在北域的要塞服役，那時他還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兵。
“小昇，你家妹子又來看你了。”站崗的士兵笑嘻嘻的走進營帳，大家聽了，也笑起來，在為唐昇高興。
“去吧，小子。”老兵看見唐昇還有些靦腆，紅了臉不敢動，就把他推了出去。
“對了，這個帶上。”人群中又有隻手遞出來軍帳裏唯一一朵丹梅花，大家都洋溢著微笑，甜蜜不僅在唐昇心中，也分享給了大家。
“今晚就把她拿下！”教官興起，平地裏躍起，一拳擼向半空。
“哼，拿下就拿下！”唐昇一吼，軍營裏沸騰起來
“喲”
“厲害了，小昇子。”
“你牛逼啊”
這是大戰前夜，狂歡的夜晚，所有人都像打了雞血一樣失去理智。
那叫罵聲此起彼伏，如同林中群鳥亢鳴。明明是喧嘩嘈雜的聲音在唐昇聽來卻是那麽悅耳：
“是啊，大家都盼著我呢。”唐昇背對門口，看著大夥灼灼的眼神，也有幾分欣慰。
正當唐昇下定決心，準備出帳戰鬥時，營帳中忽然變得十分安靜，所有人都帶著震驚的表情看向門口的唐昇，或者說是看向唐昇身後。
此刻站在門口的，那雪一樣的人兒，已經緋紅了臉。
“誒，不是，艾倫你聽我解釋。”
少女跑了，少年急忙追上，可門口閃出的魁梧身影擋住了他的去路。
隨著那個人的出現，在場的所有人肅然起立。
“將軍，您怎麽來了？”教官上前問道。
“我不是作為將軍來的，而是作為一名父親。”將軍喉中滾出渾厚的聲音，一邊頗有深意的望向唐昇。
“哦，這樣啊。”教官道，後邊的士兵們麵麵相覷，都明白了些什麽，識趣的給三人讓出一些空間。
“要不我們先出去？”
“不，我今天要你們當個見證。”將軍說著把自己身後的女兒拉了出來，他一隻手把唐昇拉過來，厚重手掌搭在唐昇肩上。他開口了，音如洪鍾：
“你到底愛不愛艾倫？”
唐昇隻感覺有千斤的巨石壓在自己胸口，但他還是說了出來，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
“喜歡，當然喜歡。”
“我問你愛不愛，不是喜不喜歡。”
“有區別嗎？”
“愛她，你就要管她一輩子，不是一晚上。將來她的安危，她的生活，一切的一切，可全都托付給你了”
少年本來有些猶豫，可當他看見少女那泛著水花的眸子時，一股熱流衝上他的腦門。
“我願意，死都願意。誰想動她，就得先踏過我的屍體！”
艾倫聽了俏臉微紅，眸中柔水蕩漾。
老邁的將軍當然知道年輕人的衝動有多不靠譜，但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那，艾倫，你願意嗎？”
少女沒有言語，隻輕點頭，纖掌一把抹過眼角喜極的淚花。
將軍笑了，隨即是眾人的歡呼。
明天就是決戰的關頭，可大家卻想傻子一樣不知死活的笑啊，喝酒啊，鬼叫啊。
“現在去中帳拜堂吧，之後，該怎麽做怎麽做。”老將軍皺褶麵容上強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他那蒼白的枯發飄擺風中，此刻顯得那麽滄桑，那麽疲憊。
“走了，還愣著幹什麽。”
唐昇牽起艾倫的手，偷笑著出了帳，不曾回頭。艾倫回首，看見父親的頹容，心中頓生苦澀，可來不及表達，就被少年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