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付情一場

  杜方曉在旋樂榻前垂淚,旋樂白著臉,對於杜忘憂的到來,不置一詞,沒有趕她,也未歡迎她。


  杜忘憂在桌上放下藥,輕柔道:“這藥,補身子的,你喝了不會對身體有損。”


  旋樂一個枕頭朝她扔來,矜傲道:“我不需要你可憐我。”


  杜忘憂撿起枕頭,轉給杜方曉,溫和道:“就當是我可憐同情你吧,沒了一個孩子,你應當是傷心的。”


  旋樂神色譏諷,不是在譏諷別人,而是在譏諷自己:“傷心?杜忘憂,你是來看我笑話的,我被自己的父親這樣對待,你心裏定然要開心死了吧?”


  杜方曉捂著帕子哭道:“樂兒,不要怪你父親,他也是有苦衷的。你懷了曆王的孩子,他不這麽做,被人發現你就活不成了。”


  悲傷和疼痛不是旋樂最想宣泄的,憤怒和悲涼才是。旋樂揮開杜方曉的手,呐喊道:“天底下,沒有一個父親,會讓自己的女兒胸口挨一刀,還殺掉自己的外孫!”


  杜方曉震驚不已,緩了好幾瞬,才難以置信道:“你在說什麽?”


  旋樂大笑,眼神無光而癲狂,煞白的臉失了所有美豔,隻有絕望和陰暗。


  杜方曉的神情,讓旋樂得到了報複的快感,她又笑又哭道:“母親,五年前那一刀,是我父親捅的,是他設計了杜忘憂和蕭景遙,是他捅的剛剛好才沒捅死我,我不是他的女兒,我隻是他的工具!”


  那些可怕的記憶讓旋樂笑聲磨耳,淒厲若鬼,杜方曉抓住她的手,想讓她冷靜,才發現自己止不住粗喘,也冷靜不下來。


  她的丈夫,親手傷了她的女兒?

  杜方曉不是對墮胎之事沒有疙瘩,她怎會願意讓自己的女兒打胎?可旋靖天說這孩子留了會賠上旋樂的性命,所以她才忍痛同意。


  經旋樂親口說出五年前的真相,杜方曉一下如入刀山火海,她怎麽都不願相信,旋靖天身為親生父親,會對女兒做那麽殘忍的事。


  杜忘憂手指在藥包上輕點,旋樂說出來,對誰,都是一種解脫。


  對旋樂自己,卻是將疤揭開,灑上鹽巴。


  旋樂聲淚俱下道:“母親,你告訴過我,要我愛護杜忘憂,要我和他親近,我什麽好事都想著他,什麽好東西都放著想送給他。可為何?為何我說我喜歡他時,父親會那麽憤怒,會罵我不知廉恥?”


  “我得不到他,也不會讓旁人得到他,蕭景遙憑什麽和我搶?”旋樂扭頭看著杜忘憂,狠狠道:“我就是要嫁給他,我要你看著你心愛的男人娶了我,我要讓你看清,他不是真的愛你。”


  杜忘憂突想起,她被下癢粉那日,蕭景遙也身上癢,那隻貓,也是衝蕭景遙去的。所以,是她沾上了蕭景遙身上的藥粉才會身體發癢,旋樂的目標,是蕭景遙。


  旋樂,喜歡她。


  杜忘憂肅然了心情,抿唇不語。


  旋樂已沒有顧忌,她隻想吼叫,隻想宣泄:“杜忘憂,他為了你到處尋藥,我也為了你到處尋藥,我哪裏不如他,你寧願斷袖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杜忘憂說她舞跳的好,她就隻學舞,棄了鍾愛的琴,杜忘憂說杜川柏棋下的好,她就暗地裏鑽研棋譜,自己給自己下棋。


  她的言行舉止,都是在跟著杜忘憂改變。


  過往這幾年,旋樂總能憶起,還未出事前,杜忘憂對她的好,在望京遇到後,旋樂挑事也隻是想引起杜忘憂的注意。


  她也總能憶起,她被扔了貓倉皇失措跑開後,旋靖天是怎樣一步步逼近她,將刀紮下。她也曾苦苦哀求,讓旋靖天不要對付杜忘憂,苦苦哀求那刀不要落下,可她的哀求都是泡影,無濟於事。


  旋樂恨自己的懦弱,更怕自己的父親。


  終於一日,她哭著,將真相道給旋文聽,此後,她的兄長,就變成了歐陽。


  她再不敢說出去,她不想再失去任何東西。


  若非因為沒了孩子,她斷不會悲憤之下,說出多年隱藏的秘密。


  這秘密,飽含了她少女時期的心事,她的情竇初開,她心念的少年,她曾喜歡過的人。


  杜方曉哭的撕心裂肺,捶足頓胸,為那些往事,為自己身為母親的失職。


  杜忘憂緩慢地走近旋樂,啞澀著道:“對不起,予歡。”


  她給旋樂取的字,時隔多年,再次由她念出來。


  杜忘憂傷感道:“予你歡喜,到頭來,卻讓你這般難過。”


  杜忘憂執起旋樂蒼白的手,按到自己胸上,道:“你是真的喜歡我嗎?無關性別,隻因情感。”


  手下是柔軟的手感,不是男子胸膛的堅硬,旋樂想收手,卻又忍不住死死覆在杜忘憂胸前。


  旋樂終是明白,她所喜歡的,不是男子。


  卻原來,空付情一場,隻得心頭傷。


  旋樂捂頭尖叫,拚命地搖晃腦袋,痛苦不堪,淚水劃滿臉龐,旋樂桃眸失色,恍若行屍走肉。


  “旋樂!”杜忘憂捧著她的臉,鏗鏘有力道:“若你還願意,你仍是我的妹妹……”


  旋樂瘋癲地推開她,吼道:“走開,你走開,你不要碰我!”


  旋樂用被子裹著自己,竭力嘶喊:“為什麽?為什麽老天要這麽對我?”


  旋樂心中苦澀想道:“若是我說出來就好了,若是我早日像她告白,許她就告訴我她的女兒身了,我也不必執念這麽多年,我也不必走到這一步。”


  杜忘憂歉然道:“對不起旋樂,我應早些看出來的,你那時還小,你害羞,我若看出來,我一定不會那樣對你的。”


  她摟住旋樂,安撫這受傷的妹妹,旋樂哭喊著,嗓子疼的要裂開:“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我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旋樂伏在杜忘憂懷裏,聲嘶力竭。


  她沒有了信念,沒有了孩子,殘忍的現實將她擊敗,她從頭到尾都在演獨角戲,企圖獲得那一點可憐的關注,企圖在杜忘憂心中有一席之地。


  杜忘憂不是她心中依戀的翩翩少年,杜忘憂是女子,旋樂承受不了這樣的事實。


  杜忘憂道:“你還有愛你的人,曆王.……”


  旋樂哈哈大笑,嘲笑道:“杜忘憂,你太天真了,我們隻是各取所需,他圖我的身體,我圖在這大崇有個依附,愛我?這世間,有誰會愛我?”


  旋樂的世界,全盤崩塌,煙雲繚繞,碎成雨霧。


  杜忘憂堅定不放地抱著她,細語安慰道:“會有的,相信我,會有的。”


  杜方曉癱在榻旁,眼前隻有淚水。


  杜忘憂像極了母親,安撫著,輕哄著,旋樂抽泣著,漸漸睡沉。


  將旋樂交由杜方曉照顧著,杜忘憂出了小院,在院門前靠牆而站。


  她不這麽站,身體就會癱倒,她深思許久,等感官都回籠,才慢慢走回去。


  蕭景遙正擔心地尋她,她萎靡著出現,蕭景遙立刻緊張道:“你去哪了?這麽久才回來。”


  杜忘憂有氣無力道:“去找旋樂吵架。”


  蕭景遙眸色一沉,就要出去:“我會讓她不再見你。”


  “別……她沒錯。”杜忘憂叫住他,輕輕道:“你幫我一個忙,我想見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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