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幹娘

  今上登基後,慧太妃從未踏入長仁殿。


  然此刻,慧太妃縹綠衣衫輕動,步子極快,進入殿內,直直道:“珩兒,慧姨有話問你。”


  察覺氣氛不妙,宋齊三人退出,殿外暗衛也沒了人影。


  慧太妃帶著從未有過的嚴厲道:“跪下!”


  她將桌子拍的震天響,守在門外的宋齊動了一下,花年和齊宋互望,抬手,捂住耳朵。


  慧太妃這次,怒發衝冠,主子說不定要在琬貴妃靈位前跪一夜,他們略作打算,思考如何給燕珩放個軟些的墊子。


  燕珩跪在光滑的地上,未置一言。


  慧太妃頭暈眼花,她一路都在心口發悶,到了長仁殿,這怒氣也未下去。


  她定了幾息,平緩道:“忘憂身體不好,是不是因為你?”


  燕珩道:“是。”


  慧太妃怒道:“她因為你,受了刑,挨了刀,是不是!”


  燕珩道:“是。”


  慧太妃指著門口道:“你給我出宮,跪到杜家麵前道歉,祈求他們原諒你,祈求他們原諒我們的罪孽!”


  燕珩跪著未起,道:“慧姨,忘憂不讓。”


  他去了,隻會將事情越鬧越大,慧太妃一看便是從宮外剛回,她曉得了十年前的細節,所以心裏愧疚又難受。


  慧太妃質問道:“你知不知道,如意多麽不容易有了這個孩子?忘憂她被人折磨成那副樣子,我們怎麽對的起她?怎麽對的起她母親!”


  她幾欲要哭出聲,輕抬下巴抑住淚意,燕珩不見得好過,他跪的筆直,沉默不語,心如刀割。


  慧太妃靠著書桌,兩人皆在平複心情,都未再開口。


  靜默延續,燕珩還是未起,慧太妃緩和過勁兒,正欲開口,宋齊不管不顧,火急火燎跑進來。


  他跪下,急迫道:“主子,太妃殿下,杜家馬車已經走了。”


  燕珩肅然起身,道:“攔下來!”


  宋齊愁悶道:“攔不住,小郎君攔了,差點被鞭子打到,杜夫人說不讓杜娘子再見主子,還說要是主子敢進江北,他們就謀反。”


  衣袍輕閃,一陣颶風飆過,長仁殿內,已無燕珩身影。


  馬車急速前進,後尾蕩出一圈塵土,飛揚出土霧。


  烈馬狂奔,越過馬車,堵住馬車去路。


  車夫勒住馬繩,駿馬嘶吼,撅起前蹄,嘹亮急促的聲音在空曠的道上回蕩。馬車內四人皆被搖晃的不穩,攔馬車那人立在路中央,挺立如山,巋然不動。


  馬呼哧喘著粗氣,胡淩掀起車簾,燕珩直挺挺跪下,杜忘憂從馬車上跑出來,迅速衝到他麵前。


  杜忘憂拽著他道:“燕珩,我會和舅舅解釋,你不能跪,起來。”


  道上漫天黃土,燕珩雅青色杭綢袍上染了土,杜忘憂看著刺眼。


  燕珩道:“慧姨說,讓我來祈求你的原諒。”


  杜忘憂拉不動他,費力道:“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你也不需要道歉,你是陛下,你不能跪!”


  燕珩不起,杜忘憂也雙腿彎曲,跪下道:“你跪,我也跪。”


  燕珩不合時宜道:“我們這樣,像不像在拜堂?”


  杜忘憂不想和他開玩笑,她溫和道:“燕珩,你不欠我什麽,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在豫州,遇見了你,我很開心。”


  胡淩走過來,道:“陛下,您跪著,我們站著,實為不妥,您若再跪,那胡淩也隻好給您磕頭了。”


  燕珩立刻攙著杜忘憂站起,施禮道:“舅母,對不起。”


  胡淩偏頭不接受道:“你對不起我什麽?你對不起的是忘憂,若不是因為你,她會受這麽多罪?吃這麽多苦?”


  燕珩彬彬有禮道:“是我不對。”


  杜忘憂幫腔說話:“舅母,您別這樣,那不是他的錯。”


  小豆子和杜延峰在轎簾後探頭探腦,饒有興致看著胡淩發火訓人。


  胡淩橫眼道:“就是他的錯,他護不了你,何必招你,你救了他,自己落一身病,你多倒黴,多冤枉!”


  胡淩說著,眼眶發熱,差點掉來淚珠子。


  杜忘憂苦惱道:“舅母,別.……別哭,還有孩子呢。”


  胡淩一吸鼻子,冷眼看著燕珩,指著他鼻子道:“你,我告訴你,我今日就是要帶忘憂走,你想娶她,下輩子吧!”


  胡淩扯著杜忘憂,就要上馬車,燕珩扯著杜忘憂,不讓上,三人拉鋸著,杜忘憂在中間被扯來扯去。


  杜忘憂輕喊一聲:“疼。”


  燕珩立馬將手鬆開,杜忘憂又道:“舅母,疼。”


  胡淩鬆手,心軟不少,對燕珩道:“你……你身為君王,應以國事為重,忘憂我要帶回去養病,至於聯係,你傳書信就好,不許來江北打擾。”


  燕珩麵色一鬆道:“謝謝舅母。”


  胡淩對他態度還算滿意,吩咐道:“忘憂,你上車,舅母有話和唐……陛下說。”


  杜忘憂想同燕珩說句話,胡淩英眉倒起,杜忘憂立刻放棄了這念頭,一步三回頭,不放心地看了又看,才回到馬車上,和杜延峰小豆子一起探頭探腦。


  胡淩走了兩步,確定這個距離馬車上聽不到她的聲音。


  胡淩冷聲道:“我記得,你還有個妃子和皇子?”


  燕珩直言不諱道:“妃子無夫妻之實。”


  胡淩才不信他這話,態度惡劣道:“你唬我呢?”


  若是旁人,對她撒謊,她非得一鞭子抽過去!

  燕珩不自在道:“真的舅母,我.……我沒碰過任何人。”


  他耳尖微紅,脖子也紅,胡淩被雷劈了一下,萬萬想不到,一個帝王,麵對宮中那麽多女子,世間那麽多男子,居然純情到沒……沒碰過!

  胡淩輕咳,有些後悔問燕珩這事,她心想:皇家的事,果然複雜,忘憂要是去了,指不定是什麽磨難。


  胡淩撂實底道:“可忘憂碰過。”


  男人在此事上,是不會讓步的,胡淩想以此,讓燕珩放棄。


  燕珩堅定道:“沒關係。”


  胡淩被自己口水噎住,不信道:“你當真覺得沒關係?”


  她是混江湖的,對男女之事看的開,可燕珩是帝王,哪個帝王能容忍這事?哪怕能忍,也隻是愛慕一時容顏和新鮮,過後還不是棄之如舊履,她很難相信,燕珩會從一而終,對此事不咎。


  燕珩抬眸,深眸飽含認真和誠意,道:“當真。”


  胡淩年輕過,身為過來人,這眼神,她曾見過,那是杜延峰向她求親時的眼神,深情厚誼,永不辜負。


  胡淩道:“即便你真心一片,我今日也要帶她回去。”


  再深情,她也不會就此返回。


  燕珩坦然接受現實,輕聲道:“我隻是來道歉,不是要阻止你們回去。”


  他對杜忘憂,一直都是隱忍退讓,委屈求全。


  胡淩動搖道:“你若心悅她,也不是不可以,那些往事,我也可以不追究,但她如今心裏無你,你不得死纏爛打。”


  燕珩對這些事實一清二楚,他道:“我答應。”


  胡淩吃軟不吃硬,燕珩從前又得她喜歡,她早就心軟了,麵上不顯柔色,聲音清淡道:“我會從旁為你說些好話,接不接受你,看她意思,她不允許,你不許去江北找她。”


  燕珩麵帶喜色,隱著笑意道:“謝謝舅母。”


  胡淩眉飛色舞道:“叫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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