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四)
孟欣又變的嫵媚妖嬈:“杜郎君,蘇娘子怕是已經被埋了,我告訴你她在何處也沒用了。”
杜忘憂問她,眼神卻是在看張梁:“你的一雙弟妹,真的是失足掉到井裏的?”
孟欣已不在乎張梁如何看她,她眉眼驕矜,透著不屑道:“他們蠢的像豬一樣,我讓他們跳,他們就跳了。”
杜忘憂很是開心地笑笑:“這樣啊,你反正是活不過今晚了,索性全告訴我了是嗎?”
孟欣笑聲如鈴:“杜郎君,您何必又拆穿我呢?”
杜忘憂素指在孟欣麵上輕佻地滑過,張梁想上前,被齊宋狠狠壓製,杜忘憂調笑道:“你陪了那麽多人,就沒有一位讓你印象深刻的?”
孟欣被她摸著,稍有心慌,冰涼指尖如雪,帶著寒意。
杜忘憂溫潤之眸也讓她越看越冷,孟欣強自鎮定道:“他們每一個我都印象深刻,我這場婚宴,可是將他們都請來了,隻是我無法欣賞他們的死狀,無法將他們剝皮抽筋。”
杜忘憂極有耐心道:“你難道沒有漏掉一個人?”
孟欣暗自回想,柔聲道:“我能漏了誰呢?”
杜忘憂勾著唇,道:“我猜猜,你應當是和小蘇說,敬仰她神醫大名,才會問她是否有換顏之藥,可你一早就知她手中有藥,故意去問的罷了。”
杜忘憂與孟欣對視,琉璃眸子帶著柔光,浮於表麵的柔光,深處,是攝人的冰冷。
杜忘憂道:“換顏藥是小蘇師叔給的,你趁她在山上一人,將她誑到孟家,取得她的信任後,讓她回醫館拿藥給你,我說的可對?”
孟欣讚歎道:“杜郎君真是聰明。”
杜忘憂道:“她手裏有藥這事,沒幾人知道,她初拿到那藥時,在江北炫耀了一圈,讓我想想當時在場的都有誰……”
杜忘憂好一番沉思後笑了,在孟欣耳邊俯身低語。
極其小聲的三個字讓孟欣瞪大雙眸,唇色瞬白。
“沒有他幫你,我們怎會查不出小蘇的下落呢。”杜忘憂語氣憐愛不已,讓孟欣腳底升寒:“他還讓你做了什麽?”
孟欣陷入恐慌,杜忘憂知道一切,一直在請君入甕,她心猛地一提,不敢撒謊:“他讓我假裝是沈慈溪的朋友,接近沈追,讓我拖住你們,將蘇修羅弄到濃山寺這事也是他一手安排的。”
杜忘憂毫無感情道:“毒藥也是他給你的。”
孟欣未答,張梁被按著,奔潰大喊道:“毒藥是我找的,毒是我下的!”
孟欣望向張梁,目光嫌棄,杜忘憂道:“你利用了愛你之人的癡心和感情,讓他殺了那麽多人,可還滿意?”
孟欣輕輕一笑道:“我本就未愛過他,是他對我癡纏不休,帶我私奔還被發現,他既已被廢了武功,還帶我私奔作甚,他哪來的本事!”
“你倒是天大的本事,連我的孩子都敢害!”
一聲怒斥從廳外傳來,胡淩冷笑,手中長鞭微動,未及跟前,鞭子便抽到孟欣身上。
杜忘憂忙攬過蘇修羅查看,瞧她額上鼓包,指上帶血,心疼不已。
佟彥之對杜忘憂麵露冷色,不滿道:“死不了。”
蘇修羅瞪佟彥之一眼,佟彥之垂眸舉手,露出傷口。
蘇修羅是從棺材裏被硬搶出來的,佟彥之和胡淩夫婦再晚一步,蘇修羅就會被埋在地下。
佟彥之為了扒開那墳,指甲斷了都未察覺,回到杜府才發現自己手上泥血混合,但他覺得值,他推開棺材看到蘇修羅時,他覺得雙手斷掉都值。
孟欣功虧一簣,凝著蘇修羅,眼神憤恨,胡淩手下不留情,將她打的皮開肉綻,嫩膚帶血。張梁眼睜睜看她被打,無力上前阻止,發出一聲聲痛吼。
杜忘憂輕手扶住胡淩手腕,微笑道:“舅母先去換身衣服歇著,這邊我來處理。”
胡淩不肯,還要動手,杜忘憂嬌嬌道:“舅母,我需要您幫我哄孩子。”
小豆子由杜延峰抱著,閉著眼睛睡著了,但看著未睡穩,胡淩看看小豆子,才心有不甘地收了鞭子。
佟彥之與蘇修羅皆是一身狼藉,回屋換衣,未留在大廳。
他們走後,燕珩和杜川柏方又坐下。
杜忘憂取了匕首,刀尖朝向孟欣的心口道:“你應該慶幸小蘇無礙,你也免了被千刀萬剮。”
張梁大喊大叫,不住地磕頭:“杜郎君,你別動她,求您……求您!放過她,她腹中還有孩子!”
杜忘憂為張梁悲哀,高聲道:“你以為她腹中的孩子是你的?或者說,你以為她腹中還有孩子?”
換顏之藥,孕婦忌用。
孟欣狂笑,笑夠了才道:“都不知道那孽種是誰的,我怎會留著他呢?”
張梁聲嘶力竭喊道:“我願意養他,我願意!”
孟欣不屑道:“你願意有何用?你以為我會生下這個恥辱嗎?我隻是在利用你罷了。”
傷人之語,字字如刀,所有甜蜜,所有感情,皆毀於一瞬。
張梁仰麵大笑,笑聲如雷,震耳欲聾,他笑完麵色淒然,目光微滯道:“杜郎君可否給張某鬆綁?張某想同她說句話。”
杜忘憂點頭,齊宋挑開繩子。
張梁溫柔地抱住孟欣,小心翼翼,似怕將她弄疼,在她耳邊低低道:“我是真的願意養他。”
說時遲那時快,張梁奪過杜忘憂手中匕首,朝自己心口猛然紮去。
燕珩以為他要傷杜忘憂,鬼魅般快速將杜忘憂拉走。
血噴在孟欣臉上,她本猖狂到不可一世的麵上閃過慌亂,發瘋一般道:“救他,快救他啊!”
杜忘憂從頭涼到腳,孟欣聲音在大廳內回蕩,杜忘憂彷佛看到了自己的當年,她也曾這般絕望……
愣了許久,杜忘憂才找回自己聲音:“將他抬下去,給小蘇。”
張梁口腔溢血,不斷噴出,被人抬起,微弱的目光也是看向孟欣這處。
孟欣笑出眼淚,對張梁漸漸變遠的身形罵道:“蠢貨,窩囊廢!蠢死你算了,廢人!”
杜忘憂冷靜不了,她沒有了溫柔,沒有了和煦,連冷冷的笑容都不顯露。
她掙開燕珩,上前掐著孟欣脖子。
張梁的鮮血染紅了杜忘憂的手指,杜忘憂眸子也被那血染紅了,她喝道:“你教他的!你居然.……居然敢在我麵前耍詭計!”
在場之人皆能看得出,杜忘憂已失控,杜川柏心道不妙,燕珩已快他一步,固住杜忘憂,沉聲道:“忘憂!”
杜忘憂指尖鮮血微涼,眸子瞬間清淩,冷聲道:“孟欣,有些事,你不該知道。”
孟欣破罐破摔,回道:“杜郎君,我知道的,就是方才你看到的。”
“孟娘子,看來你沒有誠意。”杜忘憂微抬下巴,看孟欣如一隻螞蟻,她神冰語冷,朝齊宋道:“告訴小蘇,張梁不必治了,扔出去自生自滅。”
孟欣霍然怒視著杜忘憂道:“你敢!”
杜忘憂冷淡道:“我可以將他扔到棺材裏,趁他還有一口氣在,將他埋掉,也可將他做成人彘,烹其肉放其血,扔到恭房供人觀賞。雖你讓他做做樣子,演一出苦肉計,可他一心求死,要和你共赴黃泉,我自要成全你們這對苦命鴛鴦。”
杜忘憂額前發絲微飄,因臉色太白,在燭火照耀下竟生出陰鬱。她目光森然,蘊藏著電閃雷光,語氣極為溫和,仿佛隻是漫不經心說出這些話語。
不輕不重的聲音重重敲擊孟欣心頭,溫潤如玉杜忘憂,也會嗜血狠絕,孟欣知杜忘憂定是說到做到。
莫說是孟欣,廳內眾人都被杜忘憂驚到,她周身冷然若不化寒冰,半蹲與孟欣齊平,深色之眸細瞧還帶著笑意,隻是那笑意背後,是殺機和殘忍。
杜忘憂說的人彘之刑不是在嚇唬孟欣,真正惹怒了她,她會讓孟欣看著張梁如何被折磨。
孟欣敗下勢來,艱澀道:“杜郎君,我要求他不死。”
杜忘憂道:“我可以將他送回朱門,至於他回朱門以後,我就管不著了。”
孟欣知自己必死無疑,她橫下心來,湊在杜忘憂耳邊,小聲低語。
杜忘憂手在袖中,微微顫抖,她藏得隱蔽,卻逃不過燕珩的眼睛。
孟欣說完,杜忘憂直起身,神態溫若清風,笑容瀲灩。
杜川柏厭極孟欣,輕步在她一尺處停下,丟下一物道:“用這把刀,去殺了他。”
杜忘憂道:“杜二,離煙刀貴重。”
離煙刀是杜川柏師父所留遺物,刀柄寒玉所製,如凝雪清透,刀身薄如蟬翼卻堅硬無比,手掌大小,輕輕一抹,便可將人開膛破肚,是真正的殺人於無形之器。
而這刀,那人也知,杜川柏此舉,是在向那人宣戰。
杜川柏道:“不用它殺人,它便是個擺設。”
四年前,他沒能護住杜忘憂,四年後的今天,他不會在此事上退後半步。
杜川柏示意齊宋將孟欣鬆綁,淡聲道:“你隻管去殺他,殺不殺的掉,就看你的本事了。”
孟欣勾唇,自嘲自己竟是如此下場。
杜忘憂溫柔至極道:“雖天色已晚,但你一定可以見到他的,對嗎?記住,子時以後再去,不要頂著小蘇的麵容去做壞事。”
孟欣撫著麵上鮮血,似在眷戀那溫度,癡迷半刻後,她執刀離去。
杜忘憂終是累極,頭也痛極,強忍不適道:“帶我去看看張梁。”
燕珩不容置喙道:“明日再看,你需要休息。”
杜川柏悠然走開:“我去看,你歇著。”
杜忘憂生怕燕珩再抱她,自動邁步回房,燕珩自後跟著,目光緊鎖。
杜忘憂到了門口卻未進去,背對燕珩道:“你無話要問我?”
燕珩道:“問了你會說?”
他想問的,杜忘憂從不打算告訴他,他亦不會輕易去問。
杜忘憂悶聲道:“若問我孟欣去殺那人,我便說。”
燕珩聲音在她頭頂盤旋:“我已猜到他是何人。”
“無趣。”杜忘憂踏入房內,直接關門。
燕珩在她門前站了一會兒才離開,杜家給他準備了臥房,他未歇下,在房中窗前枯坐。
一個時辰後,宋齊輕叩房門,在他麵前站定。
宋齊道:“主子,孟欣到了城外一處院子後,再未出來,屬下進去探過,機關重重,已無人影。”
燕珩揉額,靜了片刻,道:“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