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君子之道
乘睿親王府的馬車回到杜府後,蘇修羅掀開燕琪的衣服,發現她膝蓋處鮮血一片,磕了好大一處口子。
杜忘憂站在簾外,都能聽到燕琪隱忍的抽氣聲。
等蘇修羅上完藥,出來後輕咳一聲,杜忘憂才拿著棋譜走了進去。
她在燕琪身邊坐下,道:“縣主,這棋譜你可還要給他?”
燕琪悲傷道:“給不給有何區別,他如今連話都不肯對我說了,我何必上趕著去討人厭。”
杜忘憂道:“許是他看到縣主同我打鬧,心下不悅,才未曾言語,縣主莫放在心上。”
燕琪輕輕搖頭,滿是失望道:“他從不曾對我視而不見,今日是第一次,他若心裏有我,又怎會拒絕我。”
她的膝蓋,手掌都在疼,但不及她此時心疼。
蘇修羅托著幹淨的衣服走來:“縣主,這是新衣,你權且先穿上,這幾日要好好休養,否則膝蓋上會留下疤痕的。”
燕琪沒有姐妹,她看著杜忘憂和蘇修羅,她們就好像她的兄姐一般,燕琪眼泛淚光:“修羅,忘憂,謝謝你們,是我太任性了,害得你們也被我連累。”
蘇修羅寬慰道:“縣主這是什麽話,我們是朋友,朋友就是要互相幫助。”
杜忘憂朝外走去,道:“縣主先在這歇著,我去看看廚房可有吃的。”
她現在是男兒身,一直在這燕琪換衣不方便,蘇修羅是女子,她留下,還能勸勸燕琪。燕琪心下更是感動,想到書局中傅沉舟冷漠無比的眼神和滿不在乎的態度,又是一陣悲傷襲上心頭。
因她情緒不穩,蘇修羅陪她回了睿親王府,杜忘憂在另一輛馬車上隨行。
燕琪到王府時神色已恢複正常,還是那個尊貴明豔的康平縣主,她執意要蘇修羅和杜忘憂下馬車進去喝茶,但杜忘憂和蘇修羅還是擺手拒絕。
一因天色不早,二則她們一進去燕琪還要同睿親王解釋半天,她們不願麻煩,也不想給睿親王府添麻煩。
燕琪未勉強她們,她們也在燕琪進府後坐馬車離開。
睿親王府離杜府不遠不近,她們不著急回府,馬車駛的並不快。
蘇修羅義憤填膺道:“男人果然都是負心漢!不喜歡何必去招惹人家,處處留情卻不負責,好端端一個縣主都給折磨成了怨女。”
杜忘憂目光不知看向何處:“他們二人心中有彼此,隻是傅郎君不願承認罷了。”
蘇修羅慷慨激昂道:“喜歡就要說出來,躲躲藏藏多沒氣概。”
杜忘憂笑道:“你不是給他看過診,他身體如何?”
蘇修羅懨懨道:“死不了。”
杜忘憂點點她鼻尖:“那你應該告訴傅家一聲,傅郎君若知道自己身體尚可,對縣主的態度定會不一樣。”
蘇修羅反問:“這麽說他還是為了縣主好?”
杜忘憂不置可否。
蘇修羅忿忿道:“分明就是膽小懦弱,不敢坦誠自己的心意。”
杜忘憂神色不明,調侃道:“你對傅郎君,意見頗深?”
蘇修羅道:“那不至於,我可不針對他。”
她抬起簾子透氣,杜忘憂也將視線看向窗外。
街上馬車行人都有,一個眉目明朗,勾著笑容,露著虎牙的俊逸男子落入杜忘憂的視線。
杜忘憂道:“那是,魏家郎君?”
蘇修羅放下簾子問道:“哪個魏家?”
杜忘憂道:“沒事,我看錯了。”
兩人回到杜家時,佟彥之和燕珩已等了她們許久。
杜川柏這兩日心情極差,臉色也不善,但到底沒將二人趕出去,隻道:“說完事趕快離開,杜府不留你們用膳。”
自從上一次拿走杜忘憂的畫冊後,燕珩有兩三日未來,今日一來,杜忘憂瞧見他就目光躲閃,燕珩卻是坦然自若,仿佛無那事發生,悠閑地喝著茶,欣賞著她的不自在。
蘇修羅看二人一身鏢局服飾,不禁問道:“你們要說何事?”
佟彥之鳳眼一挑,邪魅一笑:“走鏢。”
蘇修羅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什麽?”
佟彥之指著身後一個長形的盒子道:“綠綺琴,還有一封信。”
杜忘憂打開信,蘇修羅也湊過去看,看著突然驚呼道:“給魏鐸?”
蘇修羅想起杜忘憂在馬車上的話:“忘憂你方才看到的是他?”
杜忘憂將盒子打開,綠綺放在盒中,通體黑色,隱隱泛著幽綠。
蘇修羅食指磨著下巴道:“我們與魏郎君未曾有過交集,怎麽給他送去?”
佟彥之笑的狡猾:“這時候,小郎君就變得猶為重要。”
李恪自從上一次離開,這幾日一次都未來過。
杜忘憂蓋上盒子,道:“無妨,就用我的帖子去請,他會來的。”
燕珩微微動了動袖子,杜忘憂對蘇修羅道:“我同寨主有話說,你們先用飯,不必等我們。”
她和燕珩一路走到了花園,燕珩棱角分明的臉上都是笑意,一直到杜忘憂停步,他才斂了笑容。
杜忘憂扭頭,凶惡道:“還我!”
燕珩揣著明白裝糊塗:“什麽?”
杜忘憂學著蘇修羅掐腰道:“你知道是什麽?”
燕珩眸子裏都是促狹,無辜道:“還請忘憂明示。”
杜忘憂急的臉紅脖子粗:“把畫冊還我。”
她難得不是溫和柔雅,淡然處之,燕珩無賴道:“我還未看完,不能還你。”
杜忘憂冷哼:“那麽薄的一本書,你怎會未看完,撒謊。”
燕珩薄唇輕啟,耍橫道:“書在我手裏,我說不給你也不能明搶。”
杜忘憂狠狠一跺腳,但她個子不高,在燕珩麵前毫無氣勢,隻能據理力爭道:“寨主,借物不還,非君子之道。”
燕珩轉過身,負手而行:“得此良畫,不做君子也罷。”
再一次,杜忘憂再一次在心裏罵了燕珩一萬遍。
魏鐸頭束金冠,腳著褐履,身著紫藍秋水長袍,通身氣派,舉止朗麗,笑容滿麵,虎牙微露,俊朗陽光。
他在杜府前廳坐下,打量著坐在他對麵的杜忘憂。
杜忘憂淺色素衣雅靜,頭係銀藍絲綢,眉眼含笑,柔靜怡得,皮膚白的過分,坦然接受他的審視,還衝他善意一笑,花開滿麵。
魏鐸暗忖:真是個清雋的郎君,就是身板單薄了些。
杜忘憂笑道:“魏郎君喝茶。”
魏鐸未去碰茶,直奔主題道:“杜郎君找魏某來,所為何事?”
他不認識杜忘憂,初接到帖子是也覺得莫名其妙,但帖子後留了綠綺二字,說什麽他都要來這一趟。
杜忘憂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後才道:“魏郎君可還記得舒雅娘子?”
魏鐸明朗眉宇凝了一瞬,收了笑容道:“你把她怎麽了!”
杜忘憂差點嗆到,這魏郎君真是思想活絡,竟以為自己將舒雅綁了!
杜忘憂安撫道:“魏郎君別誤會,我是給魏郎君送東西的。”
魏鐸眯著眼睛,對她極不信任:“你先告訴我,舒娘子在何處?”
杜忘憂打開手邊的盒子,道:“舒娘子去了遠方,臨行前托我將這個給魏郎君。”
“綠綺.……”魏鐸看著那盒中之琴,上前撫著琴身:“她去了何處?”
杜忘憂淡淡道:“歸隱於山林,不問世事。”
魏鐸斜眼瞧她:“你和她關係極好?”
杜忘憂道:“早前認識的朋友,她彈琴那日,魏郎君在摘星樓給我們留了一個雅間。”
為了讓他信任,杜忘憂搬出了李恪。
“你還認識小恪?”說完他突然想起,這是杜府,魏鐸問道:“你和杜川柏是何關係?”
杜忘憂解釋道:“他是我表兄,我隨母姓。”
魏鐸聲音低了低:“她臨行前說了什麽?”
杜忘憂淺笑道:“願魏郎君安好,多謝魏郎君對她的照顧。”
魏鐸盯著她和潤的眸子道:“她那日說走就走,既要來道謝,為何不親自來?”
杜忘憂道:“她畢竟已歸隱,不便前來。”
魏鐸仰頭深呼一起,背對著杜忘憂,聲音悲涼:“她長眠於世了對嗎?”
杜忘憂柔聲道:“魏郎君,她隻是……”
魏鐸抬手打斷她:“我知她為何消失,我看到過她吐的血。”
“梅州願,飛鶴少年,說的都是沂楠。”魏鐸苦笑道:“那蕭聲,我聽的出來,他們在樹下擁抱,我也看到了。”
魏鐸罵道:“他見了舒雅最後一麵,卻依然不能娶她,委屈了自己,也未給別人一個圓滿,真是蠢材!”
他什麽都知,什麽都懂,杜忘憂也不知從何說起,隻能勸道:“魏郎君切勿神傷。”
魏鐸抓著秋水長袍的袖角道:“他是我的好兄弟,若我早知,我會帶舒娘子去見他,哪怕我再喜歡她,也無奪愛之心,本就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良久,他轉過身來道:“她將這琴給我,是想讓我轉交給沂楠嗎?”
“非也,此琴是小雅特意安排,留給魏郎君的。”杜忘憂道:“這琴從小就在她身邊,她囑托一定要交給魏郎君。”
魏鐸開朗道:“我的確愛慕蘇娘子,但我更希望她好,她早已告訴過我她有心上人,隻是我從未追問,其實問了又能如何,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
杜忘憂真心實意讚道:“魏郎君豁達開明,為人坦蕩,此後定是前途無量。”
魏鐸笑了,抱拳道:“不敢當,我也隻是凡夫俗子。”
此事進行的異常順利,也了了杜忘憂一樁心事,杜忘憂淺淺笑道:“魏郎君的氣度與品行,非凡夫俗子能及。”
在杜忘憂看來,魏鐸當真是朗朗少年,性格磊落,惹人欽佩。
魏鐸施了一禮,道:“這琴我收下了,此事謝謝杜郎君。”
杜忘憂回他一禮:“魏郎君客氣。”
魏鐸四處望了一圈後道:“杜川柏在何處?”
杜忘憂道:“在書房。”
魏鐸詢問道:“可否帶我去見他?”
杜忘憂略略訝然道:“魏郎君找表兄有事?”
魏鐸虔誠道:“聽說他驚豔才絕,魏某想見一麵。”
杜忘憂知他與李恪私交甚篤,勾了勾唇道:“魏郎君隨我來,但表兄這幾日庶務繁重,心情不佳,還望魏郎君莫怪。”
杜川柏正在書房揉著眉心冥想,這幾日沒李恪來吵吵鬧鬧,他清淨了不少,但清淨之餘,總有些煩躁,尤其總想起李恪赤著眼要同他絕交的畫麵。
杜忘憂叩門道:“杜二,魏郎君想見你。”
杜川柏抬頭,看到杜忘憂身旁站著的魏鐸,中書侍郎之子魏鐸,李恪的好友之一,他有些許印象。
杜川柏語氣不善道:“找我何事?”
魏鐸未回答他,而是對杜忘憂溫和道:“杜郎君能否先幫我安排將琴放到馬車上?”
杜忘憂頷首:“你與表兄慢聊。”
她一走,魏鐸明朗的眸子瞬間陰翳,打量著杜川柏道:“你就是杜逸?”
杜川柏再一次語氣不善道:“找我何事?”
魏鐸揮拳怒道:“何事?給我兄弟報仇!”
杜川柏接住他這一拳,用力推開,道:“無理取鬧。”
“我呸!”魏鐸一腳襲向杜川柏:“自從認識了你,他就沒一天好日子。”
他連番攻擊,充滿火氣地道:“你知不知道,他是這幾年身子才強壯些,從你這回去,他不是帶傷就是帶淚,前幾日回去鼻青臉腫的,人都要燒傻了,你究竟對他做了什麽!”
杜川柏雅眸微緊,對著魏鐸就是一拳:“你給我閉嘴!”
魏鐸不甘示弱地回了一拳:“老子不閉,老子今天要好好教訓教訓你!”
半晌後,魏鐸坐上馬車離開。
他嘴角紅腫,還帶著血跡,但他滿不在乎地擦了一下,對著在他馬車上正大光明坐下的杜川柏道:“滾下去。”
杜川柏朝車夫吩咐道:“去李首輔家。”
魏鐸像帝王一般橫道:“改道,回家!”
杜川柏一腳踩在盒子上,隻要他一用力,盒子和綠綺都會碎掉。
杜川柏朗聲道:“去離李首輔家。”
威脅,卑鄙無恥的威脅!
魏鐸指著杜川柏,氣的上氣不接下氣,恨不得用自己的虎牙咬死他,抓狂道:“去李家,去李家!”
車夫韁繩一扯,直奔李家。
魏鐸挖苦他,道:“現在知道關心了,早幹嘛去了?進不去李府了吧?需得我帶你進去了吧?”
杜川柏沉著臉,目光如刀,要將魏鐸刮出幾斤肉來。
魏鐸看著杜川柏嘴角那塊的傷口,笑得不可一世,拽拽道:“也就我和小恪關係好,換了旁人,我看誰能帶你進去。”
杜川柏狠狠一腳,踩碎了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