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局打架

  正月雖冷,卻不影響人勞作,田間弄苗拔草,街道店鋪爭客,而佟彥之的新作——《媚娘》,也在正月月尾大功告成。


  蘇修羅作為他的忠實書迷,自是要做第一個讀者,佟彥之為了自己的書迷方便,親自將書送到蘇修羅手上,同行而來的,還有燕珩與李恪。


  杜忘憂赴了傅家飲宴後便再未出門,李恪這期間倒來了一次,是送燕琪之事的謝禮,當時杜忘憂看著那翠婷碧玉折扇,還感慨不愧是睿親王府,手筆不是一般的大。


  這次李恪一來就衝杜忘憂挑眉,畢竟他也有好幾日未來,見了杜忘憂不免有些激動。


  蘇修羅拿著那本《媚娘》看了又看,還未翻開,便被李恪搶走,李恪長著娃娃臉,個子卻是能與杜川柏齊頭並進,蘇修羅氣呼呼地踮著腳尖去搶。


  杜忘憂看著他們鬧作一團便笑,笑著笑著就咳了兩聲。


  燕珩麵色緊張,語氣還帶著驚慌:“你可有事?”


  杜忘憂笑著擺擺手:“他們兩個太好玩了。”


  燕珩這才眉頭放鬆:“今日的藥可按時喝了?”


  杜忘憂不解道:“你竟是專來盯我喝藥的?”


  燕珩不自然地扭過頭:“我隨便問問。”


  李恪將書還給蘇修羅,熱切道:“忘憂,忘憂,有家新開的書局,書本齊全,空間敞亮,我們去看看?”


  蘇修羅阻攔道:“忘憂不宜外出。”


  杜忘憂淺笑道:“無礙,我想去看看。”


  南陽書局坐落於望京城最繁華的地帶,檀棕色書架上各種書籍分類擺放,借書,還書還有買書之人絡繹不絕。


  書局內的閱書區,又是另一番天地。


  要進閱書區,需鞋上套著書局給的布襪,閱書區木板一塵不染,可坐可躺,也可靠在書架上默讀,人們在閱書區靜音輕息,躡手躡腳而行,就連抽書的動作都是輕不可聞。


  南陽書局書種齊全,畫冊,戲本子,應有盡有,蘇修羅拉著佟彥之直奔小人書而去。由於杜川柏在尚文院處理公務,李恪這邊不能打擾蘇修羅二人,那邊不敢招惹杜忘憂二人,隻好獨自在書架前溜達。


  杜忘憂在書架前踱步,終於停下來,抽了一本《大夏正史》。這本正史隻寫到今上登基便沒了後續,畢竟今上登基也沒幾年,恐怕要再過兩年,才會補充關於今上的內容。


  但這不影響杜忘憂看的認真,她目光落在書上,柔和的麵容恬靜美好,燕珩隨手拿了一本書,和她一起席地而坐,兩人之間隻有呼吸和翻書的聲音。


  《大夏正史》是朝廷史官所做,其中內容,連皇家都不得幹涉,相較民間野史來說,客觀公正。


  杜忘憂目光停在一頁,久未掀動。


  那頁之中有一行字:“孝昭十七年,帝南巡,五皇子燕珩於豫州息蹤,尋數月未果。來年十月,五皇子現身望京,帝大喜。”


  杜忘憂看了一會兒,直接將書翻到最後,最後一頁有一行字,她用微乎其微的聲音讀了出來:“孝昭二十三年,帝薨,留昭後世,同年八月,新帝依昭即位,年號宣和。”


  “燕珩。”杜忘憂輕道這二字,柔柔的嗓音加上低沉的噥噥,聽著特別舒服。


  燕珩下意識捏緊書角,以為杜忘憂是在喚他,但他很快冷靜下來,聽清了那是杜忘憂在自言自語。


  杜忘憂眸子染了柔光,嘴角淺笑:“君子如珩,珩者為玉。”


  燕珩假裝未聽到,眸子盯著書上,卻是一字未看,他極力在忍,忍住自己心下悸動,忍住告訴杜忘憂自己便是燕珩,自己便是豫州的唐山,忍住告訴她,她一身傷痛,皆是因他所得,記憶缺失,也因他之過。


  閻王殿救回的門徒醒了,他告訴燕珩,杜家十年前從豫州帶回過一個傷痕累累的孩子,杜忘憂那時才十一歲,那麽瘦弱,女扮男裝活在這世上,燕珩不敢想象,她被燕瑾擄走之後受了怎樣的對待。


  他曾在三千多個夜裏夢到平安,直到確定了杜忘憂是平安,他還以為自己尚在夢中,可杜忘憂已不是那個活潑好動的平安,她以杜忘憂的身份出現在望京,俏皮靈動的性格也變的溫良如玉。


  性格是隻有時間和挫折才能變化的東西,燕珩想知道杜忘憂這十年經曆了什麽,他想……想將她所有的苦痛移到自己身上。


  忘憂,忘掉一切煩惱,他多希望杜忘憂活的如她名字一般,忘憂而無慮。


  燕珩垂下眼簾,也許,失去記憶對她來說,是件好事。


  杜忘憂不知何時合上了書,小聲湊到他身邊道:“寨主,我渴了。”


  燕珩猛然回過神,將杜忘憂的書一塊放到架上,低聲道:“我們去喝水。”


  他們剛出那排書架,便聽到了壓著嗓子的爭執聲,其中一個聲音,像極了李恪,兩人有默契地同時旋身,朝那邊走去。


  那人的確是李恪,他站在書架拐角處,眼含怒火,緊抿嘴唇,被氣的不輕。他對麵之人,是個身彪體壯的漢子,一看就是個練家子,那漢子身上穿的是長袖衣袍,隻是將袖口疊了兩道。


  崇人不喜長袖,衣服多窄袖或半袖,偶爾穿了長袖,也會將袖口疊起,杜忘憂一眼便看出那是崇人。


  杜忘憂停了腳步,不打算過去。


  突然,那漢子獰笑一聲,“刺啦”將手中之書撕爛,這下不隻李恪,杜忘憂和燕珩皆是麵色發沉。然而,二人還未走到李恪跟前,蘇修羅先從李恪身後躥了出來。


  她本就天地不怕,更況那漢子雖高大,卻隻及東方路壯碩七分,她在這讀書清淨之地不想吐汙穢之詞,隻指著那漢子,低聲細語道:“汝之野蠻,不得善終也!”


  此話一出,那漢子立刻臉色鐵青,伸手就要掐上蘇修羅的脖子,輪不著他動手,佟彥之便已將蘇修羅拉到懷裏,將李恪推到一旁。


  李恪正好被推到燕珩這邊,那頭,漢子已和佟彥之打了起來。


  吵鬧的爭執吸引了不少人,書局店家也跑了過來,但兩人打的正烈,誰都不敢上前去勸。


  佟彥之抓著那漢子的前襟,一路拖拽,出了書局。李恪匆匆跑出去前撂下一袋銀子,對書局店家道:“所有損失我們賠,不夠了去李首輔家要。”


  杜忘憂四人出了書局,打在一起的不是兩人,而是三人,二打一,那漢子得了幫手。


  蘇修羅罵罵咧咧,擼著袖子就要動手,杜忘憂一下拉住她的手腕:“修羅,我想先回去。”


  “忘憂,等我痛扁……”蘇修羅的聲音忽地中斷,她看著一個方向,臉色煞白。


  在她們右側方,站著一個清俊身姿,麵若琉璃淨透,眸若清水含冰,鼻梁高挺如丘,鳳表龍姿,身材英拔,青色衣袍顯他清冷孤傲,但他目光灼灼,望著杜忘憂。


  燕珩挪了半步,截斷他的目光,與他對視,眸光中是毫不掩飾的占有欲與不悅,還有至尊無二的壓迫感。


  蕭景遙愣了愣,一個箭步擋住欲走的杜忘憂,衝著打鬥的三人道:“周哲,周浩,都給我住手!”


  兩個精壯的漢子停手,佟彥之自然也停手。


  周哲周浩飛身落在蕭景遙身後,佟彥之落在蘇修羅身後。


  蕭景遙躬身行禮道:“下屬魯莽,多有冒犯,我在此給幾位賠罪。”


  周哲周浩大驚失色,周哲上前一步道:“殿下身份尊貴,怎能親自賠罪,要賠我賠。”


  蕭景遙冷冷斥道:“退下!”


  杜忘憂袖子裏的手僵硬到無法握緊,燕珩早在蕭景遙攔她那一瞬,就將她護在背後,隔著燕珩的肩頭,蕭景遙隻看到了杜忘憂蒼白的額頭。


  蘇修羅肩膀微顫,佟彥之直覺她神色有異,剛想問她,她就大跨一步,到了蕭景遙跟前:“不知您為我朝哪位殿下?”


  那個叫周浩的漢子是方才同李恪爭執之人,他嚷嚷道:“大膽刁民,此乃崇國鎮江王.……”


  蕭景遙冰眸一冽:“閉嘴!”


  周哲周浩看到了他身上的殺氣,這是第一次,有殺氣出現在蕭景遙身上,他們終於明白,鎮江王不打殺他們,是不想染血,若再惹蕭景遙一下,他二人便會立刻橫屍街頭。


  蘇修羅規規矩矩地福了福身,語氣卻譏諷道:“原來是鎮江王殿下,殿下萬安。”


  蕭景遙心下一哽,他看到杜忘憂在燕珩身後動了動,伸手拉著燕珩的衣袖,骨節發白。


  燕珩抱起杜忘憂,直接轉身離開。


  蕭景遙拽住燕珩臂膀,急切道:“此事是我下屬有錯,為表歉意,我請諸位吃酒如何?”


  他這樣說著,目光緊鎖在杜忘憂身上。


  燕珩眸若冰刀,狠狠掃他一記,冷冷道:“放手!”


  他低沉的嗓音,冷峻的容顏,都不及他透出的君王氣勢駭人,蕭景遙手下不鬆,蘇修羅直接拽下他的手道:“殿下不問清情況,怕有失公允,小郎君,將事情講給殿下聽。”


  燕珩抱著杜忘憂越走越遠,蕭景遙想追,李恪擋住了他,怒氣滿滿道:“殿下,你的下屬,強搶書籍,惱羞成怒後更是直接將書撕了,實在過分!”


  蕭景遙臉色因杜忘憂離開變的冰冷,寒聲道:“周哲還是周浩?”


  周浩在他身後跪下,哆嗦著道:“殿……殿下,那書是屬下看上的,可轉了一圈回去拿的時候在他手上,他不肯給屬下,屬下就說了他兩句。”


  周浩指著蘇修羅道:“是她,是她先罵了屬下,屬下才同他們打起來的。”


  蘇修羅意外的沒有發脾氣,而是對蕭景遙有理有據道:“殿下,您的下屬好生厲害,竟要將我這小女子的脖子掐斷才消氣,我們和他打起來,難道不對?”


  若是杜忘憂指責周浩,周浩是否也會掐住杜忘憂的脖子才甘心?

  蕭景遙在冰山崩塌的邊緣,蘇修羅的話又在冰山上添了一層雪,不容周浩再反駁,蕭景遙冷聲道:“周浩,杖責三十就免了,你選自廢右手還是我讓周哲動手?”


  李恪無措地問佟彥之道:“是不是罰的太重了?”


  佟彥之冷笑一聲,重?即便蕭景遙不說,他也會廢了那人右手。


  周浩不停地磕頭認錯,周哲麵色不忍,但還是走過去,將他右手掰斷,關節震碎,他疼的大叫,卻仍是跪著,不敢滿地打滾。


  蘇修羅扔了一瓶藥給周哲,她道:“此乃斷續之藥,服之可保他右手不廢,殿下知道,女人心善,教訓到了也就心軟了。”


  蕭景遙都不屑於瞥周浩一眼,眸子冰冷道:“還不跪到蘇娘子麵前謝罪。”


  周浩跪著前行到蘇修羅麵前,重重一磕。


  蘇修羅受了他這一禮,扭頭便走,李恪和佟彥之也抬步跟上,蘇修羅走了兩步後停下,半是警告,半是不悅道:“希望我們以後,不會再見到殿下了。”


  燕珩抱著杜忘憂上了馬車,將狐氅給她圍上,她有些倦了,靠在馬車上合眼,待蘇修羅三人上車後,馬車才慢悠悠地出發回杜府。


  一路上,幾人皆是沉默不語。


  馬車在杜府門前停下,杜忘憂睜開眼,不讓任何人攙扶,自己下了馬車。


  杜川柏已從尚文院回來,看幾人回來了,正要說話,就看到杜忘憂臉色慘白,他眉頭一皺道:“怎麽了?”


  杜忘憂疲倦道:“我有些困,先去睡了。”


  杜川柏欲拉住她問,被蘇修羅製止:“在外遇到了崇國鎮江王,衝撞了。”


  杜川柏神色冷了冷,道:“這幾日誰都不許出門,你們幾個,也不許再來!”


  李恪不服氣道:“憑什麽?”


  杜川柏衝外道:“來人,把他們給我趕出去。”


  李恪拽著杜川柏不丟:“我不走!”


  杜川柏充滿火氣道:“把家裏掃把拿來,我要將他們掃地出門!”


  最終,燕珩三人還是被趕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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