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症

  從喜仙居出來後,杜忘憂帶著燕琪去了淑衣坊,到了衛掌繡的繡房。


  “勞煩衛姐姐備一身整齊的的衣妝,尺寸……”杜忘憂眼神在燕琪身上轉了一圈,道:“同修羅一樣。”


  衛掌繡笑著退下準備,燕琪坐在繡房中頗為不安,更多的是感動。


  她這身裝束回不了親王府,也不能回杜府招搖,杜忘憂早已為她想了退路,帶她到了可靠之處梳洗換衣,她能感受到,杜忘憂是真心在幫她,並非因她身份而奉承。


  帶她去傅府這事,稍有差池,杜忘憂也難逃其咎,她想想都後怕,更是對杜忘憂有所愧疚:“忘憂,我.……我不知該如何感謝你。”


  “縣主不必謝我,舉手之勞罷了。”明知不該提起,杜忘憂還是細聲說道:“若縣主真牽涉上和親之事,還是早些了斷為好。”


  燕琪深知其道理,垂下眼簾,點點頭。


  衛掌繡這時走了出來,道:“衣物已妥,娘子快些進去吧。”


  燕琪在內間梳洗,衛掌繡和杜忘憂則在外室閑聊。


  杜忘憂喝了一口茶道:“衛姐姐這些時日可還忙碌?”


  衛掌繡坐下道:“有忙有閑,前幾日接了幾個活計,慢慢就要開始忙了。”


  杜忘憂捂嘴笑道:“忙了是好事,姐姐累了就讓姐夫好好服侍你。”


  她眼神曖昧,神色調笑,羞得衛掌繡啐了她一口:“你這潑皮,好生沒臊,看我不打你!”


  衛掌繡抓起一旁的東西就扔向杜忘憂,她拿的是衣服,砸起人來也不疼,杜忘憂拽著那衣物跑到一旁,取笑道:“姐姐拿的物件,將人打的好疼呀!”


  衛掌繡指著她,無奈道:“你可給姐姐小心些,那是定好的衣服,壞了我可不饒你。”


  杜忘憂調皮地將衣服扔給她,道:“既是定好的,姐姐拿它作甚!”


  衛掌繡嗔怪道:“你這皮猴,我一時情急拿了它,弄壞了唐山鏢局可饒不了你!”


  杜忘憂笑容淺了淺:“鏢局?”


  衛掌繡疊著那衣服道:“也不知怎的,唐山鏢局的衣服總是壞的快,三天兩頭不是來補就是來做,不曉得他們是走鏢的之前,我還以為他們是上山砍樹給劃破的。”


  繡娘是靠繡品掙錢的,她身為掌繡,繡的東西交到淑衣坊便要由坊內賣出,再抽成。因為繡線和布料都是坊內提供的,所以,她繡的多,賺的便多,唐山鏢局合計有五六十人,這個縫縫補補,那個添添新衣,都來找她。


  這是唐山寨在照顧衛掌繡生意,杜忘憂道:“那姐姐可有的忙了。”


  衛掌繡正要開口,燕琪惴惴不安的聲音從裏間傳來:“我……我需要有人幫我梳頭。”


  衛掌繡和杜忘憂微微頷首,笑著走了進去。


  杜忘憂揉著太陽穴,將自己混沌的思緒稍作整理,直到聽到響動她才抬頭。


  燕琪撩了簾子從內間走出,飛仙髻上珠釵斜,百合棉衫雲滿霞,一步步儀態尊貴,霞眸中萬般花色。


  杜忘憂讚道:“很美。”


  燕琪粉腮桃紅,被她誇的有些害羞。


  杜忘憂給了衛掌繡銀子後,帶著燕琪悄悄離開。


  夜幕之下,四方靜謐。


  看似平和的夜色被壓抑的悶痛打破,隨即便是刀劍相較的聲音。


  被綁在鐵鏈後的男子麵色陰戾扭曲,眸子中是渴望與緊張。


  刀光劍影在狹小的空間回蕩,刀劍戳破衣物的聲音在耳邊狂響,男子眼神越來越癲狂,最後是不可一世的得意。


  在他腳下,屍體匍匐,血水蔓延,那些血,有他舊屬的,也有他敵人的。


  終於,鐵鏈被九寒刀砍斷,男子動動久未自由的四肢,看著為首的蒙麵黑衣人,猖笑道:“你終於來救我了,傅相!”


  明宮,長仁殿。


  玄色衣袍銀色麵具的男子正在寫字,好看的手指捏著筆杆,動作如畫優美。


  宋齊輕步走到男子身側道:“主子,傅崢果然去劫人了。”


  他們白天將燕瑾轉移到宮外,傅崢晚上就將人劫走,不可謂不快。


  男子道:“死傷如何?”


  宋齊悲痛道:“我們死了一個兄弟,其他的重傷。”


  男子淡淡道:“這條人命,算到燕瑾身上。”


  宋齊又俯身道:“花年救了一個閻王殿的門徒,看衣著在閻王殿有些地位,如今還在唐山寨昏迷,生死未卜。”


  男子將寫好的宣紙放到一旁,道:“讓太醫暑令去治,結束後把他帶到長仁殿。”


  鄭暑令這一月來,為了研究今上所問之症,每日鑽研,總有了一些眉目,還未進宮複命,內官突然來宣,要他出門治個病人。


  於是,他被一蒙黑布,帶到了唐山寨。


  內侍總管花年聲音尖細道:“鄭公,這人可治還是不可治?”


  鄭暑令診脈便知這人傷的嚴重,為難道:“花總管,他這是傷,我要看傷而治。”


  佟彥之走出房間後,花年將鄭暑令眼前黑布揭開。


  那人傷的極重,傷口已被簡單處理,並無感染,鄭暑令撐開他的眼皮,又在他心肺處聽了聽,道:“外傷好治,內傷難愈,我寫個方子,按方吃藥,花總管還需找幾位真氣醇厚之人,以固他內髒不衰,若還無用,華佗在世也是回天乏術了。”


  鄭暑令看的出傷者是江湖人,但這是今上吩咐之事,他自會慎上加慎。


  花年陰柔的麵上淺淺一笑,又將鄭暑令的眼睛蒙上:“辛苦鄭公了,不過,還需鄭公進宮一趟。”


  一月之期還有幾日,但今上已不想再等。


  鄭暑令吐出胸中濁氣,原本,他無答案,現下,他已有了七分把握。


  長仁殿內半燈熄滅,半燈亮起,今上的麵具也是昏暗不定,難以捉摸。


  鄭暑令心跳激烈,不知自己的回答,是否會惹今上發怒。


  良久之後,今上聲音微顫,似在壓抑盛怒:“無對症之藥?哪怕是你,也無計可施?”


  “微臣醫術淺薄,但有一人,尚可一試。”鄭暑令跪著,額頭抵地道:“陛下親封的小神醫,手段詭異,卻是不可多得之才,若她去治,應當有些辦法。”


  鄭署令道:“若已食了血蓮,那得此症者便是至陰之軀,可與血蓮藥性相合,但畢竟是女子,血蓮會致其手腳冰涼,月事疼痛,更會抵掉之前的藥性。而此前所服之藥起的作用便會慢慢被衝淡,直到血蓮藥效盡失,此症之人身體會更加虛弱,若無良藥,便是命不久矣,吐血而亡!”


  今上手背青筋暴起,骨節發白,鄭暑令未抬頭,就可感覺到今上欲摧欲毀的怒氣。


  今上啞聲道:“她左手沒有知覺,你可能知曉病因?”


  鄭暑令打著腹稿,挑了合適的言語才開口:“陛下,若.……若經曆酷刑,難保不落下後遺症,十指連心,手上痛覺猶為明顯,若連知覺也無,怕是……”


  怕是所受之刑,比酷刑更甚。


  這後半句,鄭暑令未說出來。


  直到鄭暑令退下許久後,今上依然坐在椅上,巋然不動。


  懊悔,自責,心疼,憤怒,殺意,在今上幽暗的眸子裏交織。


  鄭暑令此前的話一遍遍在今上耳邊回響。


  “微臣將它定為傷症,此症不是普通傷症,是傷者被人以內力摧毀,每日打傷一處內髒,喂入凝血之藥,內髒淤血便會固在體內,人吐不出來,還會疼痛難忍。”


  “再喂以傷藥,吊著那人不死,如此七天之後,割破皮膚放血,傷者內髒血瘀,外肢血流,五髒六腑便如刀絞,活不過半日。”


  “這種手段,是早前蠻夷之地的酷刑,專用來拷問犯人,極少有人能撐過七日,即便勉強救回,也是活死人一般昏迷,且日日苦痛,傷病不斷,生不如死。”


  “此症無藥可解,若老天垂青,此症之人可靠自身毅力醒來,此後每日湯藥相伴,終生不愈。”


  窗外,天色已亮,而今上心頭,蒙的皆是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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