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明宮,長仁殿。


  鄭暑令跪在地上,昨夜他不當值,今日天剛擦亮就被傳召,今上派貼身內官到鄭府宣他,馬車都是早已備好的。


  今上銀色麵具下的雙眸如刀鋒銳利,鄭暑令微微緊張,以為林醫正之錯東窗事發。


  鄭暑令正暗自揣測,渾厚冷寂的聲音在殿內響起:“天山血蓮,可治何症?”


  今上取走天山血蓮之事,鄭暑令知曉,當時今上親自前去,看得出對此事很重視。


  鄭暑令道:“稟陛下,血蓮極陰極寒,主治燥毒,心火,熱症,但血蓮功效需同貝母搭配。血蓮至陰,若非極症,斷不可服食,若以整顆血蓮入藥,身體壓不下那寒氣,便會反噬。”


  今上道:“吐血為何症?”


  鄭暑令跪著,道:“若整日咳血,身體虛弱,則為肺癆,不宜以血蓮入藥。若偶爾吐血,則是五髒有傷,但具體,需診脈才知。”


  今上沉聲道:“身體冰冷,渾身疼痛,吐血不止,素日無礙,不時發作,是為何症?”


  寒疾?內傷?傷症?聽起是,卻又都不是,鄭暑令惶恐不安,叩頭道:“微臣才疏,對此症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他是宮中資曆最深的太醫,若他不知,旁人更無法知曉,今上聲音驟冷:“一月之內,我限你找出此症何為。”


  今上雖麵容有殘,但從不曾以嚴刑峻法治邦,如今聲色厲荏一句,便是君王尊貴之勢,氣吞山河,雄踞萬裏,壓迫感十足,鄭暑令隻敢叩首稱是。


  “你且退下,不得對任何人說起此事。”今上吩咐,鄭暑令才敢起身,低眉順眼站立。


  但起身之時,他還是看到了今上虎口處牙痕,鄭暑令不敢多舌,忐忑退下。


  今上握著拳頭,久未鬆開。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症,他不信平安會無緣無故患上此症,杜家對此症各個守口如瓶,竭力隱瞞,定有什麽蹊蹺!

  杜忘憂這一病,渾渾噩噩睡了七八日,這七八日,除了燕珩來此,杜府還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第一位是沈追,他來時杜川柏在家,他一如既往的冷漠,丟下補品便走。


  杜川柏一想再想,便想透沈若炎之死有杜忘憂插手,奈何杜忘憂病著,杜川柏也不能將她怎樣,隻得作罷。反正沈若炎早晚會死,早登極樂也省的禍害人世,倒是沈追因此在沈家地位突飛猛進,聽說沈國豐已開始動用自己不多的人脈為他奔走。


  杜川柏冷然一笑,沈國豐此舉若放到以前,定能讓沈追感動,但如今,他看得出,不知何事之因,沈追對沈家,對沈國豐,早已無父子情義。否則,他怎會接受杜忘憂好意,將沈若炎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


  沈國豐幡然悔悟,可惜為時已晚。


  第二位不速之客是當今傅相,他親自前來,帶的藥材珍貴無比,一看便是煞費苦心所得。傅家之子傅沉舟胎裏不足,自小病弱,傅崢這是將傅沉舟的藥帶來了?

  杜川柏起身恭迎傅崢,但傅崢提出見杜忘憂時,杜川柏還是推說杜忘憂此時昏迷,無法見客。他此話非假,杜忘憂的確未醒,躺在床上病容憔悴,何必讓外人看見,即便那人是傅相,杜川柏也不賣他麵子。


  況且,傅崢對杜忘憂的探視,本就莫名其妙,他不得不防。


  傅崢也未因此不滿,隻道自己聽說了杜忘憂生病前來看看,寒暄了幾句便離開。


  回去的路上,傅家隨從還是說出了自己的不滿:“相公紆尊降貴來探望,他們態度如此敷衍,根本就是囂張跋扈,未將相公放在眼裏。”


  另一隨從道:“杜使君表弟生病,他自然著急上火。”


  “即便著急上火,也不能失了禮數,咱們相公到哪兒不是旁人笑臉相迎,怎到了他杜家還要看人臉色!”


  他聲音越來越大,傳到了馬車內,傅崢掀開車簾,鷹眸帶火,厲色道:“方才嚼舌根之人,掌嘴二十,如有再犯,趕出傅家!”


  傅相嚴肅,對下人卻也寬厚,兩個隨從從未見過傅相發火,他們不想被趕出傅家,當下自己掌嘴,邊掌邊求情。


  傅家下人由此更加慎言,再不敢議論此事。


  李恪在杜忘憂昏迷這幾日,時不時來看看她,大多時候都是去了靈宮。


  此前康平郡主在宮中學習,他不敢去擾,現在康平郡主日日以淚洗麵,慧太妃隻得三天兩頭將他召去。


  此刻,春和殿內隻有慧太妃,李恪,康平郡主三人,宮人早已屏退他處,康平郡主放聲大哭,慧太妃瞧著她傷心,自己也難受,給她擦著眼淚,一臉戚容。


  李恪看著這兩個女人,一陣頭疼:“小琪,你別著急,即便是和親,也不是非要你去,此事還未定奪,你與太妃殿下都冷靜些。”


  他不開口,燕琪隻顧著哭,他一開口,燕琪邊哭邊道:“我說為何一回望京便讓我學習禮儀,原是阿兄盤算好了,要將我送出去!”


  李恪急道:“小琪,你這是什麽話!”


  慧太妃也勸道:“小琪,學習宮中規矩是必經之曆,你錯怪珩兒了。”


  他們所說,燕琪心中明了,但日前崇國使團已離鄰國,不日就將到達望京。


  這些時日,文武百官,皇親貴胄,都在討論崇國欲與大夏聯姻之事,燕琪身為睿親王之女,榮寵尊貴,和親之事,她是第一人選。


  皇親之女,為國和親,那是她的責任與義務,可她早已芳心暗許,怎願隨意嫁給不愛之人!


  燕琪哭道:“嬸母,我不嫁我不嫁!”


  她哭的梨花帶雨,皎若雲月的臉上滿是淚痕,慧太妃心疼道:“小恪,去將陛下請來!”


  “不必了,吾不請自來。”一襲月色衣袍出現在春和殿中,袖口處金線繡的祥雲透出來人霞姿月韻,雅人深致的氣質。


  燕琪再委屈,也還是中規中矩地起身,想要行禮。


  燕珩揮手製住她,坐下道:“你也並非誠意禮敬,免禮了。”


  燕琪淚珠在眼眶打轉,企圖引起燕珩的同情心,燕珩太知道這丫頭什麽秉性,直言直語道:“這麽多年,你還是心悅傅家那小子?”


  春和殿猛然間成了寂靜之地,李恪知大事不妙逃之夭夭,慧太妃扶額,不知自己該找何理由離開。


  燕琪視死如歸般,先是一抹眼淚,而後跪下道:“臣的確愛慕傅沉舟,若一定要臣聯姻,臣自當從命,隻是和親之前,臣一定要向傅沉舟表明心跡,無論阿兄允與不允,臣此生,隻愛他一個!”


  她說出這些話,若傳出去,便是大逆不道,睿親王臉上無光,但她毫無畏懼,昂著微紅的小臉,倔強堅持。


  慧太妃長歎一聲,無奈道:“你這孩子,這是作甚?”


  以燕琪的年紀,正是兒女私情之時,她生來尊貴,卻也明事理,她深知兩國聯姻,是慎重之事,若起了戰亂,她不是人質便是烈女,殉身與殉國與她而言,都是壞事。


  慧太妃也舍不得自己看大的孩子去到崇國那火坑裏,可如今,與崇國聯姻隻是時間問題,等崇國使團到達望京,聯姻便是板上釘釘之事,再難更改。


  燕珩銀色麵具在春和殿返出一片明白的光斑,他手指敲桌,清冷嗓音如霜:“你父親今日來了長仁殿,願以十萬兵權換你不去和親。崇國路遠,我不知舟車顛簸你是否受得住,本也未打算讓你去和親。”


  燕琪霞眸微睜:“兄長.……”


  “三月春獵,我自會有人選。”燕珩起身向慧太妃施禮,隨後聲音漸行漸遠:“年前你不許出宮,何時學全了規矩,何時離開春和殿。”


  這等同變相禁足,燕琪卻毫不傷心,她擦掉淚珠朝燕珩背影施禮:“謝阿兄成全!”


  她笑中帶淚,旋身跪下為慧太妃捶腿,這般機靈,讓慧太妃惱不起來,隻食指點歪她的腦袋道:“死丫頭,這下滿意了!瞧你把你阿兄氣的。”


  燕琪吸吸鼻子,道:“嬸母,崇國鎮江王再好,哪比得過我大夏男兒!”


  慧太妃嗔她一眼,擰著她瓷肌般的臉頰道:“哪比得過傅沉舟那藥罐子。”


  “嬸母!”燕琪抗議道:“傅沉舟他不是藥罐子,他能文善武,隻是身子弱了些!”


  她的貼心維護讓慧太妃眼底一澀,慧太妃愛憐地撫著她的頭道:“但願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