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毀婚王妃監獄漫遊生活
「暗夜黑貓」中,可怕的不隻有蕾切爾一人。
*
目送馬車離開,走出黑貓商會後,剩下獨自一人的蘇菲亞大大地伸了懶腰,邁出步伐。
「哎呀呀……今天也很努力工作啊。」
今天已經沒有工作要處理了,不過到了明天又將麵對忙碌的早晨吧。
蘇菲亞在十字路口暫時停下腳步,正要往宅邸的方向邁出腳步……又輕輕把腳放下。
「……要是直接回去宅邸後發現工作又累積起來就討厭了。」
畢竟自己的部下大多是鬼靈精,難保不會留下尚未審核的文件,說是蘇菲亞的工作。
蘇菲亞往右轉過身,轉往與十字路口相反的方向。前方有間她最近很喜歡的店家,可以品嚐到鬆軟的戚風蛋糕與香味四溢的茶。
「今天已經做了十二分的努力,稍微喝杯茶休息也不為過吧。」
蘇菲亞也是不遜於部下的鬼靈精,她打算拿喝茶的帳單去報公帳。
*
「啊,糟了!」
正在擦拭花瓶的女仆突然發出奇怪的叫聲,讓一旁踮著腳擦拭牆上畫框塵埃的同事差點跌倒。
「狄奧多拉,你怎麽了?」
「莉莎小姐出門了,但我忘記將信交給她了!」
「信?給小姐的?」
蕾切爾雖是對家臣相當親切的人,不過一介女仆會以個人名義寫信給身在地牢的蕾切爾還是相當罕見。
「為什麽要特地寫信?是為了請假嗎?」
「不是,是更重要的事情!」
名叫狄奧多拉,戴著眼鏡的女仆握拳極力主張:
「我希望她在下一集能夠實現賽克斯下克上的發展,所以洋洋灑灑寫了一封列舉相關構想的粉絲信!啊,明明希望她能從信中讀取到我的一片癡心……」
看見同事小聲喊著:「失敗了!」還一邊將抹布揉得亂七八糟的模樣,拿著雞毛撢子的女仆垂下肩膀。
「你啊,怎麽能這麽沉迷於小姐為了打發時間所寫的小說?而且那個內容……你的興趣還真腐……」
「你在說什麽啊!女生全都很腐啊!」
「別把我跟你相提並論!」
兩名女仆就這樣一直拌嘴到女仆長碰巧路過為止。
25千金小姐接待客人
身為王子,艾略特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或活動安排。這陣子文書與視察工作遽增,極為忙碌的每一天令他忘了那令人火大的地牢的事。
而艾略特在喝杯茶休息時偶然看向窗外……發現的情況,強製他不得不回想起那令人憤怒的家夥。
煙霧嫋嫋升空。
那無論怎麽看,都是從過於熟悉的建築物周遭升起的。
「啊,今天天氣真好……」
「殿下,您看見了嗎?好像有煙霧升起。」
「偶爾帶著瑪格麗特去遠處的山丘走走,或許也不錯。」
「那應該是地牢周遭吧?怎麽回事,是在燒柴薪嗎……」
「仔細想想,最近總是忙於工作,身體都變鈍了,這樣不行啊。」
「咦?這是烤肉的氣味……喂喂喂,還真是勾起人的食欲啊。」
「好~~今天就去郊外吧!等瑪格麗特一來就立刻出發,命馬廄準備好馬匹!」
「殿下,您有聽見嗎?蕾切爾小姐好像又做了什麽事喔。」
「賽克斯,你沒發現殿下是故意裝作沒看到的嗎……」
*
艾略特半懷著義務感心不甘情不願地前往地牢。當他抵達時,看見地牢入口有兩個年輕男人正在整理BBQ爐,從服裝看來應該是見習廚師。
艾略特無視於兩人,直接走向牢裏。
「咦?殿下,不盤問他們嗎?」
賽克斯吃驚地悄聲提醒艾略特,他則一臉不悅地搖搖頭。
「那怎麽看都隻是基層員工,如果有什麽狀況,重點會在地下室。而且反正原因一定在樓下。」
「畢竟姊姊無法離開牢房嘛。」
艾略特與喬治相視頷首,即使如此,賽克斯仍難以接受地不肯罷休。
「可是,殿下。」
「怎麽,還有什麽事嗎?」
「如果不把蕾切爾小姐的事擺在一旁,先去阻止他們收拾,他們就會在烤我們的份之前先回去嘍。」
「你的優先順序是食物嗎?是食物吧!」
在地牢前側房間,體態文雅的廚師正在向鐵柵欄裏說明菜色。
「這是今天的主菜,『三分熟烤牛菲力監獄風格』,為了讓牛排看起來美味,我平時會用鐵板煎烤,但為了模仿鐵柵欄的形象,今天特地使用了烤網。雖然無法使用肉汁製作醬汁,但由於是以炭火直接燒烤,因此完成了帶有熏烤香味,充滿田園風格的一道料理。」
蕾切爾切了一塊送進嘴裏,發出興奮的聲音。
「真好吃!這醬汁與之前在店裏享用過的截然不同呢。」
「是的。我這次是以美麗的佛格森小姐為形象概念,煮融了黑巧克力作為醬汁基底。」
「哎呀,你真厲害!」
聽著客人與廚師和樂融融地互相闡述著對牛排的感想,艾略特向他們開口道:
「差不多也可以聽聽我們說的話了吧?」
咦?有何貴幹?艾略特已經對像在這麽說著的吃驚表情見怪不怪了。他與侍從交換了眼色後,喬治輕輕點頭走上前去。
喬治態度高傲地俯視著姊姊,指著蕾切爾麵前的盤子詢問:
「姊姊,關於那道菜……你是怎麽把盤子端進牢房裏的?」
「該問的問題不是那個吧?」
廚師行了個禮。
「我是請她協助端著先拿進去的盤子,再用夾子將肉放進去,在牢房裏完成擺盤。」
「啊,原來有這招啊!」
「就說了那種事無關緊要!」
艾略特把喬治推開後大喊:
「蕾切爾,我說過不準叫外送吧!」
蕾切爾咽下嘴裏的食物,坦率地點頭。
「是,我有照做喔。」
「是嗎?那麽這是怎麽回事?」
蕾切爾看向手邊的盤子。
「哎呀,殿下,這不是外送喔。」
「哦?那麽這叫什麽?」
蕾切爾以天真無邪的笑容回答:
「這是外燴。」
「還不是一樣!混帳家夥!」
艾略特眼球充血地環顧周遭。
「是說雖然每次都這樣,但獄卒到底在幹什麽!」
他說到這裏,正好與坐在自己座位上的獄卒四目相交。
在他麵前也擺著同樣的料理,而本人的嘴裏塞滿了肉。
他與王子視線相對後連忙把肉咽下,豎起拇指露出燦爛笑容。
「不要緊!裏麵沒有放奇怪的東西!我已經確實試過毒了!」
「你這不是叫試毒,是叫試菜吧!這家夥的料理裏放了什麽東西都無所謂!竟然被區區一片肉給收買……!」
「不,殿下,我才不是靠一兩片肉就能收買的男人。我可是從套餐的第一道菜就開始享用了。」
當艾略特正在猶豫是否要親手宰了獄卒時,蕾切爾已經品嚐完牛排,將叉子放下。
「殿下,我並不隻是單純地叫外送……外燴喔。」
「你剛才講出外送了吧?」
「這次是因為佛格森家要舉辦派對,我才會負責試吃屆時將送上的料理。」
艾略特的合理指摘完全遭到無視。
「明明有我在,不需要由牢裏的姊姊試吃吧……」
喬治的悲歎也遭到無視。
這是因為艾略特在聽見蕾切爾的回答後緊接著爆笑出聲,蓋過了他的話語。
「由你來試吃派對上的料理?你自己明明無法出席?怎麽,是想至少出現在讚助標語上嗎?還是說打算奉上一篇致意文,從遠方祈禱派對成功?」
即使蕾切爾神通廣大,再怎麽說也不可能在家裏舉辦的派對上現身。
努力為自己無法出席的派對預先做準備的模樣實在滑稽。蕾切爾自己明白這種情況有多愚蠢嗎?
由於久違地為與蕾切爾相關的事感到痛快,令艾略特放聲大笑,久久不能停止。
而蕾切爾看著洋洋得意的艾略特,回想起隱藏在盤子底下的通訊內容,也露出微笑。
看見您似乎十分中意這份巧思,我也很高興喔,殿下。
您當然也願意出席吧?
*
瑪格麗特盛裝打扮的可愛模樣,令以艾略特為首,她的奉承者全都笑容滿麵。
「太美了,瑪格麗特,簡直就是花之妖精。」
「哎呀,殿下真是的!」
她難為情地瞪人的模樣也非常惹人憐愛。
與其說是已經定型的成熟美貌,倒不如說是散發著還在成長時瞬間令人驚豔的危險魅力。她那仍殘留些許稚氣的美麗,令人覺得露肩晚禮服甚至過於華麗……不過這種不協調感反而絕妙!
既然這麽適合,自己送這件禮服也就值得了──正當艾略特暗自竊喜時,波蘭斯基也帶著鬆懈的笑容(簡而言之就是相同的表情)來到身旁。
「殿下,瑪格麗特小姐真是太美了。」
「是啊,瑪格麗特非常可愛。」
「是的,沒錯。尤其是選擇了無肩帶束腰型的禮服,真是幹得好啊。」
「很棒吧?我在陪她試穿時雖然也很煩惱,但覺得挑選刻意減少蕾絲滾邊與緞帶的成熟簡單設計應該也不錯。」
自己的選擇受到誇獎,令艾略特洋洋得意,波蘭斯基又為了加分更進一步極力稱讚。
「是啊,為了避免滑落而緊束的上半身強調了小巧的胸部,真是太棒了!」
「……你的觀點還真是獨特啊。」
「是這樣嗎?我覺得很普通啊~~……身為王國平胸主義協會會長,我想頒發年度平胸冠軍給瑪格麗特小姐!」
這家夥講的話有哪裏怪怪的。
「……我想她應該不至於那麽沒料吧。」
「啊,殿下,像您這樣的人物在說什麽呢?所謂的平胸就是雖然隻有一點點但絕對不能強調!並不是換成斷崖絕壁或洗衣板就比較好!殿下,若是無法理解這樣微妙的線條,就隻是二流的平胸主義者喔!」
「不,我總覺得成為一流的話,似乎有什麽會宣告結束……」
艾略特看著激動地鼻孔噴氣的波蘭斯基,開口:
「你的家族姓氏明明是波音司機……」
「殿下,是波蘭斯基。」
瑪格麗特十分滿意作為新禮物的禮服,最後擺了個招牌姿勢後跑向艾略特身邊。
「艾略特殿下,真的非常感謝您!」
「這點小禮物算不了什麽,瑪格麗特。能讓你打扮得這麽美麗,我也很開心。」
心上人摟著自己,讓艾略特不由得露出好色的表情。
……但這樣的幸福感瞬間就被一句話擊潰了。
「好~~!這麽一來,我就能去向蕾切爾小姐炫耀了!我要告訴她『艾略特殿下對我非常溫柔』!」
「……瑪格麗特,用不著特地去現給那家夥看吧……」
艾略特對瑪格麗特的計畫表示否定意見後,得到了衝擊性的回答。
「不過艾略特殿下,難得蕾切爾小姐要舉辦派對,我當然想穿著這件禮服出席,讓她明白受艾略特殿下喜愛的主角是誰啊!」
*
『我在進宮時順道經過,看見盛裝打扮的訪客接二連三走進地牢裏。』
接到瑪格麗特告知的情報,艾略特等人連忙趕往現場。
「可惡!我應該在白天就要發現的……」
「就是說啊……畢竟蕾切爾小姐一旦做出奇怪的舉動,殿下不可能不受害。」
「你那是什麽判斷標準?」
地牢入口的門是敞開的,從中透出令人目眩的燈光與愉快的嘈雜聲響,甚至透到後院。
「可惡!有哪個笨蛋會在地牢裏開派對啊……!」
「因為她是蕾切爾小姐啊。」
「畢竟是姊姊啊……」
眾人衝下階梯,映入眼簾的是……
將室內照得如白晝般明亮,橫幅的水晶吊燈。
以晚宴來說較為輕鬆,但仍相當程度盛裝打扮的紳士淑女。
室內擺設了好幾張理應不存在的桌子,服務生陸續擺上料理。
而獄卒則穿著平時的微髒製服並打上領結,在角落協助從酒桶裏裝葡萄酒。
……獄卒。
「喂,你啊!」
「啊,是殿下啊。」
「『是殿下啊』個頭!你在搞什麽!」
「我擔任侍酒師。我試喝過了,不管是紅酒還是白酒都非常好喝喔。也有粉紅葡萄酒,隻有這款是瓶裝的,而且隻有一箱,如果不趕快喝就沒有嘍。」
「我不是問這個!你的工作明明是管理地牢!為什麽不在這些人進來前阻止他們!」
「呃,可是啊……」
獄卒這麽說著,環顧周遭……
「這麽多大人物一群一群地抵達,您認為我擋得了嗎?」
「這就是你的工作,隻要把他們趕走就行了吧!」
「不過他們說自己有收到邀請函,就這樣硬闖進來……而且還有許多語言不通,隻會講幾個字的外國人。」
「什麽!」
艾略特推開身分相當高貴的人群,抵達看似愉快地談笑著的蕾切爾身邊。
「喂,蕾切爾!這陣騷動是怎麽回事?」
「啊,殿下,您好。」
蕾切爾同樣也盛裝打扮。她身穿藏青色晚禮服,含蓄地隻戴上珍珠裝飾品。那是與入獄時不同的禮服。
她不可能打從一開始就在牢房裏準備好這些服飾,絕對是中途弄進來的。
艾略特以似乎能殺人的視線瞪著蕾切爾,她則以與朋友普通交談般的沉穩口吻回答:
「仔細想想,我還沒辦過喬遷派對呢。」
「喬遷派對?」
「不過,畢竟我現在處於這種情況。」
「原來你還記得這件事啊……」
「我認為並不適合在殿下跟前邀請一般的貴族或政治家……因此今天的賓客,我很自製地限縮範圍,隻邀請相交甚篤的各國大使、聖職人員或商界人士。」
「這種半吊子的顧忌是怎麽搞的?」
艾略特環顧一周,發現雖然有認識的人物,但的確盡是些外國人,也有許多穿著正式服裝的聖職人員;雖然也有些穿著普通晚禮服,說著王國語的人,但因為完全沒見過,八成是商人吧。既然與公爵家有交情,想必全是相當等級的富商,而喬治似乎認識那些人物,臉色變得相當驚人。
艾略特拚命壓抑著吶喊出聲的衝動。而蕾切爾則無視於他,陸續接受賓客致意,並狀似親密地相談甚歡。雖然她獨自待在鐵柵欄另一側,卻沒有任何人在意。倒不如說,反倒是艾略特一行人有種身處地平線另一端的疏遠感。
「該死的蕾切爾……!」
外國人、金融界與宗教界──換言之,現在在場的盡是些單靠王子的權力無法控製的人物,也難怪獄卒無法阻擋了。
那些人看了目前的情況,究竟會偏袒蕾切爾還是艾略特,這點不言可喻。對方(蕾切爾)利用派對漂亮地表達立場,自己若是采取墨守成規的應對方式隻會造成反效果。
艾略特咬牙切齒到幾乎發出聲響,而在他麵前,蕾切爾正與一名長著濃密白胡子的老頭子開心地聊著某些聽不懂的話題,並愉快地乾杯。
「坐牢讚啦~~!」
「讚啦~~!」
兩人興奮地大喊,艾略特不由得開口反駁:
「喂!坐牢哪裏開心了啊,可惡!」
「等等!不行,殿下,請忍住!那位大人是樞機主教,不能找他吵架啊!」
喬治拚命拉扯加以阻止,艾略特隻得吞下悔恨的眼淚撤退。
「可惡,就不能設法告訴這些人蕾切爾有多邪惡嗎……」
「隻能日後分別派人前往說明情況了……不過人數眾多,記得住賓客有哪些人嗎……」
在氣氛熱烈的派對會場一隅,艾略特與喬治躲在酒桶旁悄聲交談著。
這時,瑪格麗特「哼」地鼻子噴氣,站起身來。
「艾略特殿下,由我去向大家說明!」
「瑪格麗特?」
「這樣很奇怪啊!艾略特殿下明明是正義的一方,竟然被邪惡的蕾切爾小姐愚弄!」
「愚弄……」
話雖沒錯,但被瑪格麗特這麽一說……
艾略特變得沮喪,喬治連忙安慰他。在這時候,瑪格麗特跨著大步站到角落的箱子上。
「各位~~請聽我說!」
瑪格麗特那在派對中顯得不合時宜的呼喊聲,令來賓想說「怎麽回事?」而將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各位,我不知道蕾切爾小姐對您們說了些什麽,但真正邪惡的人是她才對!艾略特殿下是為了幫助我,才鬥膽將未婚妻蕾切爾小姐定罪並關進監獄的!別被她欺騙了!」
會場一瞬間安靜下來。
在鴉雀無聲的會場裏,瑪格麗特站在箱子上驕傲地挺起平坦的胸部。
聲音在幾秒鍾後恢複。
以艾略特不樂見的方式。
「哇哈哈哈哈!」
「It"s a nice joke!」
「坐牢讚啦~~!」
酒過幾巡,賓客隻認為是某種餘興節目,紛紛拍手喝采,而瑪格麗特搞不清楚情況地轉圈向周遭鞠躬的模樣,使得內容更加沒說服力。
最後,瑪格麗特甚至被卷入騷動中開始一起乾杯。
「坐牢讚啦~~!」
「讚啦~~!」
瑪格麗特將盤中的料理堆得像山一樣高,眼神閃亮地回來。
「艾略特殿下,我成功嘍!」
「哦,是啊……」
艾略特不敢告訴她其實完全無效,隻能兀自消沉;而瑪格麗特則將美食塞滿兩頰,並感到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
這時,喬治突然發現。
「咦?賽克斯呢?他不是也一起來了嗎?」
獄卒一邊倒著新的酒,一邊指向會場正中央。
「騎士小哥從一開始就非常享受派對嘍。」
賽克斯大啖著白天沒能吃到的料理與美酒,情緒高亢地與不認識的大叔熱切交談著。
「真棒,不曉得能不能每天舉辦呢。」
「哇哈哈哈哈,我也覺得(Me too)!」
「我也覺得!」
賽克斯與鄰國大使乾杯。
「坐牢讚啦~~!」
26千金小姐疼愛弟弟
現在是透入的陽光最為明亮,悠閑的午後時光。隔著鐵柵欄,內外側分別擺了一張小桌子,兩名千金小姐如同照鏡子一般,坐在那裏享用著午茶。
「喬遷派對非常成功喔,亞曆山德拉。感謝你協助事前作業,真是幫了我大忙。」
與開心的蕾切爾麵對麵坐著的人物,是個有著微波浪卷金發與翡翠般澄澈的綠色眼眸,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女。蕾切爾的謝詞令她揚起嘴角,回以滲出驚人氣勢的微笑。
亞曆山德拉?蒙巴頓侯爵千金。她是蕾切爾可以展現本性的朋友,是擁有家人般交情的特別夥伴。
與乍看之下不起眼但外貌清秀的蕾切爾相比,亞曆山德拉不僅鮮明搶眼,也擁有散發著自信的美麗容貌。倘若她身穿的並非禮服而是褲裝,再戴上佩劍,就會令人想稱呼她一聲大姊頭了……就是如此與蕾切爾類型截然不同的美女。
「外交方麵的事就交給我吧,蕾切爾。畢竟我能做的就隻有這些而已。」
托父親擔任高級外交官員的福,亞曆山德拉在外國大使館高層的人麵很廣。喬遷派對會有許多外國大使參加,以及在那之後王子的醜聞並未擴散,也都是多虧她在暗地裏疏通。
「不過打擊殿下感覺也很有趣呢,早知道有這麽有意思的事,我應該早點回來的。」
她以富挑戰性的表情咧嘴一笑的感覺實在有模有樣,與地牢殺風景的石牆形成的背景相結合,簡直像是冒險故事的女主角。
反倒是蕾切爾的柳眉垂成八字形,略顯困擾地輕輕微笑。
「這麽做也不錯,不過若是打擊過頭……讓對方累積了壓力,朝奇怪的方向爆發就傷腦筋了。」
「原來如此……那麽,你打算怎麽做,要原諒他了嗎?」
亞曆山德拉明知沒這回事,卻還是裝腔作勢地詢問;另一方麵,蕾切爾麵對摯友的問題,隻露出怯懦的笑容聳了聳肩。
「嗯,差不多該告一段落了……所以,我要在對方破裂之前迅速施以致命一擊。」
看似怯懦的隻有外表而已。
「其實你還想悠哉地多花些時間享受吧~~」
「雖然遺憾~~……不過得在沒有耐性的殿下失去理智做出不顧後果的行動之前,先一步將他擊潰,讓他無法卷土重來。」
「那麽,我也會努力支援你的。」
「嗬嗬,拜托了。」
兩名少女可愛地抿嘴微笑,一邊以茶杯輕輕互碰。
*
喬治?佛格森跳下馬車,將公事包粗魯地交給出來迎接的管家後就走進玄關。
腳步聲在寬敞的走廊上誇張地回蕩著,他以紊亂的步伐走向自己的房間。
「可惡!每個家夥都這樣……」
將不肖的姊姊逼上絕境的計畫遲遲沒有進展。
簡單的惡作劇起不了作用,但如果做得太過頭,變成加害對方,正當性又會遭人質疑。必須找出能打擊姊姊精神,又不會被第三者判斷做得過頭的界線……這種事真的存在嗎?老實說自己不太有自信。
不隻如此,王宮的朝臣都害怕遭到牽連而退縮。
他們希望在國王下達裁決為止都不與這件事扯上關係,對於在姊姊周遭做些小動作一事,都有各式理由加以推托而不願協助。充其量也隻能派騎士團在地牢周遭監視,提防間諜入侵而已……而且,姊姊甚至辦了一場若是沒與外界聯係就不可能成功的派對,衛兵至今仍連一隻老鼠都沒抓到。
雖然阻止了來自公爵家的支援,卻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乍看之下,宅邸內部並沒有類似的動向,不過確實有人在運送支援物資給姊姊。家裏表麵上無人反抗喬治,他卻強烈地感覺到陽奉陰違的氣息。
老實說,喬治已經無計可施了。至今仍看不見試圖危害喬治等人的耀眼太陽──瑪格麗特的敵人全貌。
「可惡,真是的……!」
喬治一邊想著「今天直接上床睡覺吧」一邊打開自己的房門。
喬治往自己房裏踏進一步,端詳房間時的印象……實在無法一言以蔽之。
「!」
當下沒有發出慘叫,喬治甚至都想誇獎自己了。至少,他認為自己沒有腿軟癱坐在地已經相當了不起了。
在他的房間中央……
有許多書籍或圖畫等物品,運用桌椅等家具擺設得讓起居室像時髦的書店一般……而那是喬治原本藏起來的物品。
情色小說、性感女演員姿態有失體統的肖像畫。
寫著不能見人內容的機密日記、寫好卻不打算寄出的情書。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
喬治為了避免打掃的女仆發現,(自認)小心翼翼地藏在各處的珍藏品此刻齊聚一堂。
「什……什……什……」
喬治驚慌失措地將光明正大陳列著的黑曆史遺產聚集起來,以因為恐慌而無法好好運轉的腦袋拚命地思考要藏去哪裏……雖說既然被人拿出來裝飾,就表示地點已經完全曝光了……身為持有者仍不得不這麽做。
總之,他為了避人耳目,先隨便找了個提包塞進去,並暫時藏到床底下。
「……可惡,是誰……?」
想必是站在姊姊那邊的傭人,因為不滿自己的行動而做出的好事。
有誰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來?喬治一一回想傭人的長相,焦躁地將桌上的書整理起來。
這時……
出現了一個被書壓著的陌生信封,那是女性用的粉紅色信封。
「……什麽?雖然我隻有很不祥的預感……」
不過,如果不確認就什麽也不會開始。
喬治打開信封,裏麵隻有一張信紙。
他將信紙攤開……瞥了一眼後,這次真的發出了慘叫。
*
入夜後,在地牢前側的房間裏。
喬治在鐵柵欄前向牢房下跪磕頭。
「姊姊,非常抱歉!」
弟弟將額頭貼在石版地上,渾身發抖的模樣……令原本打算就寢而整理著床鋪的蕾切爾感到納悶。
「哎呀,喬治,你怎麽啦?」
她雖然看似不知情,但並非如此。絕對不是這樣。
喬治將額頭緊貼在冰冷又凹凸不平,令他感到疼痛的石版地上,向恐怖大王(蕾切爾)大聲疾呼:
「當初對於針對瑪格麗特的欺淩一事,我沒有加以確認就斷定是姊姊的錯,真的非常抱歉!」
「哎呀,你幹嘛突然說那種話,發生了『什麽事』嗎?」
即使對方裝傻,喬治仍隻能一股腦地向姊姊磕頭。
「……姊姊,請你……請你……將寫在信上的事情保密……」
弟弟拚命地哀求著,蕾切爾仍繼續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了?喬治,你真是的,公爵家繼承人可不能隨便向人下跪喔。說到信嘛……」
蕾切爾暫時停頓,將歪著的頭倒向另一邊。
「指的是五歲那年的九月,你尿濕褲子請我幫忙洗的事?
還是七歲那年的二月,你因為被煙火嚇到而站著失禁的事?
不過,那些都是小時候『令人微笑』的往事呢。」
蕾切爾看著膽怯的弟弟,露出微笑。
「如果不是那麽小的時候的事……
是指十一歲那年的五月,你對性產生興趣,偷偷跑進姊姊的衣櫃裏到處撫摸禮服的事?
還是指十四歲那年的六月,你確認四下無人後在我的床上打滾,嗅著床單的事?
如果不是這些……就是十五歲那年的七月,也就是去年偷了我準備送往洗衣室的內褲收藏的事嘍?」
「對不起!姊姊,真的很對不起!是我錯了,對不起!」
恐懼萬分的喬治隻能拚命道歉。
喬治發現的粉紅色信封……
裝在裏麵的信紙上條列著好幾項喬治做過的事,盡是些一旦被別人知道,自己就活不下去的內容片段。
寫下這些內容的人是姊姊,毋庸置疑。那熟悉的漂亮書寫體,將隻要有任何一項被周遭得知就會身敗名裂的事情,如曆史年表般冷淡地條列出來。
自己明明是確認過四下無人才做出那些舉動的。
若是她沒提起,有些事甚至連自己都已經不記得了。
別說是姊姊,理應連自己的貼身傭人都沒有看見的事情,卻被赤裸裸而不帶感情地條列出來。
而她既然知道這麽多……
代表那些喬治本身也有印象,信件內容並未提及的「字裏行間」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
換言之,粉紅色信封的信隻是節錄。
姊姊既然能夠寫出這麽多細節,表示她不可能沒有完全掌握喬治的黑曆史。
似乎對喬治顫抖的模樣感到困惑,澈底裝純真的姊姊露出傷腦筋的模樣。
「哎呀,喬治,你用不著那麽害怕嘛。姊姊隻是因為不知道何時會遭殿下處刑,才將無法留存的回憶付諸信件而已喔。因為有許多『令人懷念』、『不由得微笑』的回憶……所以想稍微跟弟弟『分享』而已。」
而且姊弟之間的絕對強者(姊姊)華麗地……僅有嘴角優雅地揚起笑了。
「喬治正值青春期,一旦與條件好的瑪格麗特小姐相戀,就會把與姊姊之間的瑣碎回憶(在家裏做出的好事)忘了吧。畢竟姊姊身陷囹圄,不知何時會死去,隻希望如今已經羽翼漸豐(離開姊姊)的出色弟弟能夠稍微記得自己……即使此身與露共消融,希望姊姊仍能持續活在你的心裏(想必能成為鎮石吧?)。」
「這……這是……!」
「區區」單方麵被壓著打的艾略特王子絕對無法讓姊姊一聲不吭地乖乖受刑。雖說她是明知如此還故意這麽說的……但喬治並沒有蠢到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場,鬥膽當場指摘她。
迷人的姊姊(蕾切爾)露出怎麽看都不像是擔心被處刑的美好微笑,她的手中握著一本筆記本。
「啊,不過喬治對瑪格麗特小姐著迷,腦子裏根本沒有半點空間容得下姊姊對吧?所以,我就盡我所能把記得的事情寫進筆記本……對了,交給父親與母親大人好了。作為成長紀錄的一環,在兩位的結婚典禮上也能請他們挑幾段往事來介紹,如何?這麽一來,在六呎之下的姊姊也能因為做了件好事而放心,並一直守護著你到最後了。」
「姊姊,拜托你!求你……千萬別將寫在筆記本中的內容告訴父親或母親!」
「姊姊?喬治以前明明會很可愛地稱呼我『姊接大人』的……」
「姊……姊姊大人!」
「姊姊?」
「姊……姊接大人……求求你……求你千萬別將我的醜事告訴父親與母親!」
「咦~~可是姊姊已經沒有將來了,這樣就無法好好守護喬治……」
「即使殿下錯了,我也絕對會阻止他,不讓他對姊姊……姊接大人下手的!」
「不過你也相信我曾對瑪格麗特小姐做出許多……雖然我不知道內容,總之就是許多過分的事情吧?」
「不,絕無此事!」
喬治拚命否定姊姊刻意提出的質疑。
瑪格麗特的物品遭人破壞、被人從樓梯上推下去的事情都是千真萬確發生過的。
直到半天前為止,喬治也認為這是姊姊做的好事,對此深信不疑……不過,他現在敢斷言並非如此。
……隻為了威脅喬治,而能從牢裏安排這麽多事情的人,不可能會為了欺負情敵做出那種溫吞的事情來。
正確來說,如果對方真的是情敵,她不會隻是欺淩的程度就善罷甘休。
而姊姊一旦認真起來……瑪格麗特此刻應該已經不存在這世上了。
「我相信姊接大人沒有對瑪格麗特出手!我願意寫下誓文!……所以,所以姊姊……姊接大人,請萬萬別將那本筆記交給父親或母親!拜托你!」
「哎呀,是嗎……隻要不告訴父親與母親大人就夠了嗎?」
「是……是的!」
「真的嗎?沒有其他人嗎?」
「咦……?」
姊姊奇妙的確認話語,令喬治不知所措。
雖然感覺她似乎願意替自己保密,令他感到謝天謝地……但是其他人是指?
仔細想想,畢竟是姊姊,很有可能因為「似乎很有趣」就捉弄自己。
「那……那麽……也請別告訴女仆長(瑪莎)……」
「還有呢?」
「咦?呃~~……還有殿下與瑪格麗特也是……」
「還有其他人嗎?」
姊姊特地一再詢問。
前方明明確實設有地洞,但他卻搞不清楚蕾切爾究竟有何意圖。
喬治感覺到自己的背後冷汗直流,他拚命思考是否還遺漏了誰。
「其……其他人……那……那麽,也請別告訴賽克斯與其他夥伴……」
「這樣啊。」
姊姊沒有繼續問下去。她結束追問令喬治鬆了口氣,這時……
在喬治麵前的蕾切爾靠近鐵柵欄,往與喬治所在位置截然不同的方向,將筆記本穿過鐵柵欄的縫隙遞了出來。
「我明白了,就尊重你的意思吧。」
「謝……謝謝你……」
「其實因為『她』已經在場聽見了內容,我原本還擔心你事到如今才說不行的話該怎麽辦呢。」
「啊?」
喬治還無暇因姊姊奇怪的話語感到納悶……他的身後就傳來了叩叩的腳步聲。
「咦!」
他回頭一看,隻見從石階旁的暗處……
一名外表華麗的少女現身。
類型雖然不同,但擁有足以與姊姊匹敵的美貌,氣勢如同女王的少女麵露微笑靠近牢房,從蕾切爾手中接過了筆記本。
喬治因為驚愕與恐懼,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啊……啊……啊……啊……」
少女依然露出大膽無畏的笑容,向嚇得腿軟的喬治行了個典雅的淑女之禮。
「好久不見了,喬治少爺。自從我隨家父遊曆各國起,一年多不見了吧……」
表情雖然淑女……隻有眼神卻如猛禽類一般的美少女笑容滿麵。
「我是明明身為青梅竹馬,卻隻分開一年就遭到遺忘的存在、不肖未婚妻、未婚夫與他人私通的亞曆山德拉?蒙巴頓。好久不……倒不如說『請多多指教』?或者該說『初次見麵,幸會』才對呢?」
「噫……噫~~~~!」
「哎呀,喬治少爺。就算我是連認識十年的交情也被遺忘,可有可無的女人,看見你這副像在暗處遇見怪物般的反應,還是令人相當受傷啊……哎呀,對了,這裏的確是暗處呢,嗬嗬嗬。」
而蕾切爾也麵帶微笑,欣賞著未婚夫妻重逢的美好畫麵。
「喬治那許多『令人懷念的回憶』,還是交給今後將共度人生的伴侶收著比較好吧。亞曆山德拉,喬治就拜托你嘍。」
「好的,姊姊大人(小姑)。」
「喬治,你也要乖乖聽亞曆山德拉的話喔。」
「噫~~~~!」
「雖然這回答令人有些在意……不過畢竟是未婚夫妻久違重逢,姊姊就不打擾了,兩位請隨意。想必也累積了不少話題吧,比如說……教育性指導之類。」
蕾切爾無視鐵柵欄外傳來的慘叫、怒罵與含淚道歉的聲音,泡了紅茶愉快地啜飲著。
「那麽……如果不把另一隻翅膀也扯下來,可是會失去平衡的。」
27弟弟憶起過去
姊姊長得雖然美麗,卻不知為何不太引人矚目,經常被說「仔細一看是個美女」。
明明隻要仔細凝視,就會發現她美得令人著迷,但如果不刻意尋找,就不會意識到她的存在。雖然其他覬覦殿下正妃地位的千金小姐暗中批評她是「白晝之月」,但老實說,我反而覺得這形容十分精確。
艾略特殿下雖是男人,卻有著光輝燦爛的俊美容貌……而在他身旁化為背景的姊姊,的確是白晝之月。
*
「喂,這不是喬治嗎!」
賽克斯那帶有些許焦躁的呼喊,令喬治心不在焉地抬起頭來。
「噢,是賽克斯……」
賽克斯跑向坐在庭園平台上的喬治身邊。
「你最近都沒過來殿下身邊,我很擔心啊……怎麽了,你怎麽會憔悴成這樣?是睡眠不足嗎?有沒有好好吃飯?」
「不,不是那樣……我隻是有點疲倦而已……」
「這種時候就要吃牛排,牛排能協助消除疲勞。隻要吃個五百克左右的三分熟紅肉,就能改善肉體上大部分的疲勞喔。」
「不不不,不是那種問題……」
喬治無力地笑著向朋友說明。
「是亞曆山德拉突然回國了……她說要把我重新鍛煉成與自己相稱的男人,以外交事務猛烈地進行填鴨式教育……我的腦袋無法好好運轉,感覺都快炸了。」
「原來如此!這種時候……嗯,還是要吃牛排。隻要吃個五百克左右充滿油脂的部位,就能立即消除精神上大部分的疲勞喔!」
「能靠這種方式解決任何事情的人隻有你。」
「不過,亞曆山德拉啊……她跟著父親前往國外視察,已經有一年左右了吧。」
「是啊。」
「有那個嗎?重逢的瞬間激動地來個熱吻之類的。」
「說什麽蠢話,才不是那種情況呢。」
沒想到自己向姊姊下跪時,她竟然會躲在那裏親眼目睹一切;而且自己最不想讓親人得知的醜事,還全部被她知道了──這種事喬治說不出口。
「自那時起,我就被她頤指氣使,根本沒有餘力到殿下那邊露麵……」
「原來如此。」
賽克斯咧嘴一笑,戳了戳喬治的肩膀。
「哎,你就跟亞曆山德拉好好相處吧。瑪格麗特交給我來保護。」
「瑪格麗特跟未婚妻不一樣,該說是更為高貴的存在嗎……喂,在對我說三道四之前,賽克斯,你的立場不是跟我相同嗎?瑪蒂娜知道你對瑪格麗特神魂顛倒的事情嗎?」
喬治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瑪蒂娜可是深愛著你啊。與殿下和姊姊、我和亞曆山德拉這種因為政治聯姻或孽緣而訂婚的情況截然不同,不是嗎?哎,畢竟有殿下在,你不可能與瑪格麗特結婚,不過要是被瑪蒂娜得知你進貢給瑪格麗特的錢比花在她身上的錢還多,豈不是很不妙嗎?」
雖然也是政治聯姻,但賽克斯的未婚妻似乎從小就對賽克斯一見傾心。她也因為前往國境附近任職而不在王都,不過將來會與賽克斯結婚,不至於就這樣一去不回。
在嘲笑別人之前,你自己又怎麽樣啊?喬治以略帶反詰的想法這麽說,看向賽克斯……
隻見賽克斯震顫著。
他那高大魁梧的身體與其說是微微顫抖,更像某種裝置般以超細微的頻率抖動著。
仔細一看還可發現他渾身冷汗冒個不停,眼神空洞,手臂僵硬。
「……抱歉,我不該提起瑪蒂娜的。」
等賽克斯冷靜下來後。
喬治悄聲說道:
「……最近的騷動,讓我回想起一些事。」
「什麽?從前的回憶之類的嗎?」
「是啊,該說是回憶嗎……總之是奇怪的記憶。」
喬治撿起腳邊的小石頭扔了出去,石頭輕鬆飛出,在半空中飛了好幾公尺,最後擊中打在草地上的木樁。
「我已經不記得前因後果,隻記得某一幕情景。」
*
他並不清楚那究竟是自己親眼目睹,還是夢見。
那或許是看書時,彷佛看見了令自己受到衝擊的場景;也或許是腦子兀自將截然不同的景色合成在一起。
「那天的天氣很好,晴朗的藍天底下一片庭園擴展開來……」
那應該是園遊會之類時的記憶吧。在喬治眼前有一群孩子。不過……
「問題是在那正中央,毫無脈絡的景象。」
在庭園裏有座遼闊的池塘,有個紅褐色頭發的女孩子站在池畔。
那個身穿洋裝的小女孩一直盯著池塘,不時將手中的小石頭扔進池塘。這是幼童常會玩的遊戲……隻要前方沒有人的話。
池塘裏有一個男孩子在遠離岸邊的地方溺水了。他拚命揮動雙手,或許是喝到水,就算想求救也喊不出聲。男孩雖然拚命掙紮著想浮上水麵,卻無法靠近岸邊……因為女孩子會朝他扔石頭。
溺水的孩子一旦想靠近岸邊,女孩子就會以難以想像是孩子的銳利投石技巧加以威嚇。隻有被她扔出的石頭擊中的瞬間才會微微聽見男孩子的慘叫聲。
「異常的是那個女孩的表情……」
明明害男孩溺水了,女孩卻一臉平靜,完全沒有任何感情。
她既沒露出瞧不起自己欺負的孩子的嘲笑,也沒有充滿憤怒的憎惡表情;隻有淡淡的……就像是被父母吩咐「去確認營火的痕跡有沒有確實掩蓋好」而無可奈何去做一般……是被迫做著無趣工作的公事公辦的表情。
而在女孩子周遭,有一群男孩子坐著哇哇大哭,他們身上的正式外出服全都是泥巴。
那些體格比她高大的男孩子全都涕泗縱橫,一再哭求女孩:「拜托你,饒了他吧~~」「他會死的~~快住手啊~~」……但少女無視於此,繼續監視溺水的男孩子。
偶爾會有人想抓住女孩……但她會迅速閃開,並拿石頭砸向對方,將他擊退。
*
「我有印象的片段隻有這樣,沒有前因後果。總之隻有那副景象深深烙印在記憶裏。」
「……該怎麽說呢,真是相當超現實的景象啊。」
「是啊,由於太過超現實,隻能認定是惡夢一場。但我不清楚那到底是現實發生的事,還是在某些圖畫上看到的景象。雖然也去找學者問過那是不是某種暗喻,卻得不到答案。」
「你回想起這種事啊……哈哈,總覺得那女孩就像是最近的你姊姊啊。」
「沒錯……」
喬治沮喪地垂下肩膀。
「……所以我察覺到了。這種彷佛刨挖內心的做法……」
那副景象並不是夢境。
而是現實中發生過的事。
「這個奇怪的記憶並不是夢境或其他事物,我隻是記住親眼目睹的情況罷了。」
「……難不成……」
「沒錯……那隻是姊姊在某場聚會上製裁做出令人不爽的行為的男孩子的景象……」
有隻受到陽光邀請而振翅的燕子鳴叫一聲飛過陷入沉默的兩人頭上。
隔了一會兒,喬治抬起頭來。
「還有,因為想起這件事,讓我察覺到一點。」
「……什麽事?如果是更可怕的故事,我可不聽喔。」
「關於這點,不說出來我也不確定……我很不擅長與亞曆山德拉相處。」
喬治與亞曆山德拉雖是孩提時代相識的青梅竹馬,但老實說,感情並沒有那麽好。
畢竟她從以前起就總是在指責自己,或是對自己惡作劇。正是因為有著近乎被霸淩的記憶,才會先入為主地認為自己不擅長與她相處。
雖說最近不至於對自己動手,但由於亞曆山德拉現在仍會以高高在上的姿態,狠狠地用言語加以攻擊,因此在她陪著父親前往視察旅行時,老實說喬治曾因暫時不會見到麵而鬆了口氣。
「不過,其實是我有所誤解了。」
「誤解?雖然我隻知道程度比較嚴重的事件,不過她總是那種感覺吧?」
「是啊。不過我因為搞不清楚剛才所說的記憶是什麽,而試圖回想之後……發現我把許多記憶混淆在一起了。」
會對喬治做些什麽的女孩子「不隻一人」。
「仔細回想,並不是隻有一個女孩子對我做出那些事情來。雖然記不得長相了,但小時候會對我做出某些事的,有些時候是金發女孩,有些時候是紅褐色發的女孩。」
「喂,那是……」
「沒錯,每次一看到我就會把我痛罵一頓的是金發女孩;而沉默地對我動手的則是紅褐色頭發的女孩──對我惡作劇,或者應該說是拿我做實驗的人其實不是亞曆山德拉,而是姊姊才對。」
賽克斯抬頭仰望天空,今天也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亞曆山德拉根本也是遭到誤解的受害者啊。」
「沒錯,我很對不起她……最令我感到害怕的記憶,其實並不是她做的。」
「……你被做了什麽?」
「……關於這件事,我也隻記得其中一幕景象。」
*
那是自己幾歲左右的事情呢?當我在庭院邊找著蝸牛玩耍時。
不知何時跑到身旁的女孩子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我帶到庭院深處……
紅褐色發的女孩在走到沒人會看見的地方後,就突然脫下我的褲子。
「做……做什麽?」
「嗯,有點事……屁股借我一下。」
她這麽說著,手裏捧著一大箱鞭炮……
*
「等等,喂,那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被做了什麽?到底是……不,還是算了!太恐怖了,我不想聽!」
「哈哈哈,別擔心!我記得的內容也隻有這樣!我完全不記得姊姊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麽……我不記得了啊……」
兩個男人的慘叫與莫名高亢的乾笑聲從庭園傳來,令正好路過的女仆感到納悶,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
*
姊姊最近明顯變美了。
或許是因為隨心所欲地生活,也或許是不再需要活在框架中。
真正的她其實十分豔麗,有著耀眼的美貌,甚至不亞於俊美的殿下。
姊姊其實根本就不是白晝之月。
而是足以吞噬太陽,有著非比尋常爆發力的超新星。
28弟弟從姊姊口中得知遺忘的事實
在暖和的陽光燦爛地灑落,風和日麗的午後時光。在蕾切爾的地牢裏,兩張桌子和之前一樣隔著鐵柵欄擺著。
由於亞曆山德拉今天久違地有空閑時間,於是就來地牢拜訪蕾切爾。蕾切爾麵帶笑容地歡迎朋友,開始自從擊潰喬治後就會舉辦的女生聚會。
「怎麽樣,喬治派得上用場嗎?」
蕾切爾搖晃著茶杯享受茶香,同時露出夢幻的柔和笑容詢問。
「嗬嗬,如果派不上用場就傷腦筋了。」
亞曆山德拉則弓起端整的眉毛,揚起嘴角。
「那孩子雖然總會一臉得意地前來報告,卻經常虎頭蛇尾,如果要把工作交給他可得小心,文件千萬別沒讀過就簽名喔。」
「嗯,我知道。他總會自認為做得很好,一臉得意地交過來,結果每次都會有缺漏……哎,但就是這點可愛。」
「啊哈哈,沒錯!」
話題圍繞著對自己而言分別是未婚夫和弟弟的人物,兩人笑得開懷,亞曆山德拉向站在一旁的少年開口:
「對了,喬治,這款茶葉悶太久了,再少一分鍾比較好喔。你有確實讀過說明書嗎?」
「如果每一款茶都一樣草率亂衝,可無法端給賓客品嚐喔。如果連沏茶都無法做到令人滿意,想成為外交官可說是癡人說夢話呢。」
「……對不起。」
今天的茶會,出席者為兩名女孩子,以及一名服務生。
壞話要在當事人麵前說──這就是這兩人的原則。
*
在向喬治要求再來一杯後,亞曆山德拉想起一件要請教蕾切爾的事。
「對了,蕾切爾,我前幾天聽喬治說了……」
「什麽事?」
蕾切爾微微歪頭,未來的弟媳聳了聳肩。
「這家夥小時候好像分不出我們倆呢。」
「……真的嗎?」
蕾切爾吃驚地睜大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弟弟的臉。
自己不願提及的話題受到姊姊注目,令喬治坐立難安地扭動身體。
由於不想把那件事告訴姊姊,喬治無視目光,專心泡茶……但即使把重新泡好的茶端過去,蕾切爾還是一直盯著他看。
喬治堅持不住,無奈地頷首。
「……沒錯。」
「真的嗎?為什麽?」
「……因為我們小時候沒有那麽常待在一起啊……你們倆給人的感覺也很像,會做出的事情也差不多……」
「哎呀,喬治,亞曆山德拉的頭發是金發,而我的則是深棕色,不是嗎?」
「是這樣說沒錯啦……」
「我平時都會跟你同桌用餐,但亞曆山德拉隻是偶爾會被邀請來聚餐吧?」
「經你這麽一說,確實是這樣……」
「還有,亞曆山德拉隻會動嘴責備,我則是隻會體罰喔。」
「既然清楚記得這一點,應該就會明白我逃避的理由了吧!」
姊姊的個性果然很惡劣。
重新認知到討厭的事,讓喬治歎了口氣。
現在這種被姊姊與同類朋友亞曆山德拉夾擊的生活……雖說是自作自受……但真是糟透了。
曾經有傭人表示很羨慕喬治被美女包夾,他跟對方說「那我跟你交換」,結果對方竟然辭職了,就連從外人眼裏看來也一樣是糟糕透頂。
啊,好想念在殿下身邊,一同圍繞著瑪格麗特的愉快時光……
……對了,既然都提到這件事……
喬治決定順著話題詢問姊姊。
「對了,姊姊,我有個片段的從前記憶……」
那就是他前些日子告訴過賽克斯的,情境不可思議的記憶。他隻記得當時被拿著鞭炮的蕾切爾脫下褲子,卻不記得前因後果……就連亞曆山德拉聽了也有些吃驚。
「蕾切爾……就算是孩子的惡作劇,為什麽會演變成這種情況啊……」
「畢竟是姊姊,我原本以為她是半好奇半覺得有趣才會嚐試看看的……」
兩人責難的視線投向蕾切爾,她不悅地噘起嘴。
「為什麽要說得像是我有毛病一樣?那件事是有正當的前因!」
「……所以說?」
「先動手的人是喬治喔!」
*
在蕾切爾把喬治拉到庭園裏那天的前一晚,喬治其實做了一件令蕾切爾耿耿於懷到隔日的惡作劇。
「當時我原本想上床睡覺了……」
結果蕾切爾一掀開棉被,竟然跳出五隻喬治抓來的青蛙。
「我當時也才四歲,當然會陷入恐慌。」
蕾切爾連忙往後跳開,在弄清楚發生什麽事之後就趕緊抓住青蛙,扔進垃圾桶裏。
「蕾切爾……真虧你敢徒手抓青蛙……」
「那不是重點。」
蕾切爾將青蛙全扔進垃圾桶裏後,為了避免青蛙跳走,在上頭蓋上一本厚書之後才上床睡覺。
到了翌日……
「我好好睡了一覺,神清氣爽地仔細思考後,認為他在棉被裏暗藏惡作劇機關以威脅我這點令人無法原諒。我判斷這是讓我與棉被先生的關係產生裂痕,妨礙安眠的恐怖攻擊,因此決定判處極刑。」
「……雖然由始作俑者的我這麽說有點奇怪,但姊姊的引爆點也太低了……」
「畢竟蕾切爾從以前就非常討厭別人妨礙她睡覺了……」
蕾切爾的腦內法庭是沒有最終申辯的一審製。在下達判決後,蕾切爾特搜班(隻有一人)立刻動身逮捕正犯,並在庭園裏發現了正在玩弄蝸牛的喬治。
「看見凶惡罪犯既妨礙了他人安眠卻又悠閑地在玩耍,讓我僅剩的猶豫都因憤怒而拋諸腦後了。」
「所以才說姊姊的引爆點太低啦!保險絲就跟鳥羽毛一樣輕吧?」
「蕾切爾,那是三歲小孩做出的事啊……」
「這麽說的話,我也隻是四歲小孩,可不是能一笑置之的成熟大人。」
逮捕了恐攻主犯喬治後,蕾切爾在脫下他的褲子之前明確地這麽宣告:
說到青蛙就一定要搭鞭炮……好了,為青蛙的所作所為負起責任吧……
「於是,我就依循古法,把庫存的鞭炮塞進犯人的屁股……」
「到這裏為止的想法未免也太驚悚了吧!四歲小孩說出這種話,簡直嚇死人了!」
「蕾切爾……『庫存的鞭炮』是什麽……?」
「虧人家還用可愛的表現方式說明。」
「哪裏?欸?哪裏可愛?」
蕾切爾將杯中剩下一半左右的茶一飲而盡。
「總之,我並不會因此感到內疚。」
「你或許是不會感到內疚,但聽眾可是被你嚇壞了啊……」
蕾切爾沒有理會碎碎念的喬治,從換氣窗眺望著藍天。
「哎,硬是要說心裏有所遺憾的話……就是喬治並沒有被區區的鞭炮炸飛吧。青蛙似乎會誇張地炸翻,但以喬治的身材則隻有嘰哩咕嚕就結束了。」
「姊姊,嘰哩咕嚕是什麽?欸,嘰哩咕嚕是怎樣的狀態?」
蕾切爾「呼」地擺出陷入沉思的姿勢,似乎不打算說明「嘰哩咕嚕」代表的意思。而亞曆山德拉則一臉傻眼地以手撐著臉頰。
「哎,也是……畢竟鞭炮就算能炸飛青蛙,也不可能把人炸飛啊。」
「我畢竟還年幼……那就是四歲小孩的極限了。」
蕾切爾從座位上起身,打開深處的木箱翻找著某物之後走了回來,她的手裏拿著圓筒狀的「某物」。
「如果是現在,我就連炸藥都能夠準備了……」
「那個,該不會是……真貨?」
「這個嘛,誰知道呢?」
弟弟沒膽的慘叫聲在地牢裏回蕩著。
*
蕾切爾目送著不知為何看起來身心俱疲的喬治步上石階後,悄聲詢問亞曆山德拉:
「亞曆山德拉,喬治好像到現在都還沒發現……這樣好嗎?」
姊弟倆的兒時玩伴露出寂寞與恐懼交雜的複雜笑容,仰望著心愛的未婚夫疲憊的背影。
「沒關係,他所畏懼厭惡的那個愛挖苦人的家夥,其實是因為難為情才反過來嚴厲對待自己……喬治應該還沒有辦法笑著接受吧。」
蕾切爾也眺望著消失在地麵上方的弟弟的背影。
「換言之,喬治還是個孩子呢。」
「嗯~~……就這麽下結論,他也太可憐了吧?」
「我來幫他變成大人吧?」
「拜托你別這麽做,要是被『姊姊』欺負得更慘,那家夥搞不好會變成繭居族喔。」
「當繭居族很愉快喔。」
「你真是的。」
*
先回到地麵的喬治大口吸滿短暫自由的空氣,這時將鑰匙掛在腰間的獄卒走了過來。
「咦?你最近好一陣子都沒來,怎麽了嗎?殿下也來了嗎?」
「啊?……不,我是陪別人來的……是姊姊的摯友前來拜訪。」
「啊,原來如此!……再見啦!」
獄卒極為自然地正要離開,喬治抓住了他的衣襟。
「……喂,你明明是來巡邏地牢的吧,為什麽要回轉?」
「請放開我!小姐跟摯友湊在一起,肯定沒有好事!」
「我雖然也完全讚同,但巡邏是你的工作吧!拿了薪水就給我工作!」
「要是被小姐纏上了,不管領多少薪水都不劃算啊!」
「這我也能理解,但隻有我一個人精神耗弱太不公平了!你也去被姊姊玩弄一下!」
「我不要──!」
兩個男人就這樣一直扭打到亞曆山德拉離開地牢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