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人間琉璃（1）.
雖說勉強借助林一白在父兄那裏的受寵優勢為自己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但陰陽的時間其實並不多。人間的惡靈禍亂情勢嚴峻，央京總府內的風雲變幻亦是一觸即發，即便有一夢和一世能夠代為周旋，但是當前她本尊到底限製於人身，能夠及時掌握和扭轉的局麵範圍被迫大大縮小，為保萬全，她必須盡量抓緊時間。
好在內室裏收集的材料大多精簡，陰陽尊神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底子猶在，並且她在之前的時間裏已經成功適應了當代人間的生活，也不是真的要花費時間對此進行“補課”。
於是乎，堂堂陰陽尊神憑借著備受林家父子誇獎的無愧於林一白優秀基因的“厲害”能力，在三天之內完成了所有“沉睡二十年後重返人間”的適應程序，不情不願卻也不得不地主動聯係林家父子，申請離開此間樂得清閑的山間內室，回到那繁華複雜的央京人間裏去。
素來沉穩的林首長聽聞這一好消息大喜過望，沒過多久便如約帶著同樣反常得喜形於色的林家兄長從速感到了陰陽所在的山間內室，每人一左一右手提一個容量足夠可觀的大行李箱，殷切且親近地詢問陰陽道：“白白，有想要帶回家的東西嗎？特別喜歡的，爸爸和哥哥給你先裝了帶回去；裝不下的，下次再讓人給你裝回家去。”
陰陽：……
這對超林一白控的林家父子一前一後殷勤周到得讓陰陽這個常年自力更生的孤寡老人無所適從。所幸林一白也性格淡漠，素來也都對林家父子的過度偏愛無可奈何，更遑論說她方才孤身一人沉睡了二十餘年後醒轉過來，故而陰陽此時頗為僵硬、不知所措的表現算不上反常，完全在太久沒有經曆人間社交的“活死人應有出墓反應”的情理之中。
“白白你先休息會兒，很快哥哥和爸爸就收拾好了。”
陰陽被林家父子一把輕柔卻幹脆地推離了收拾行李的忙碌陣地，隻能幹巴巴地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父子二人樂在其中地劃分陣地、各自勞碌，由衷感到無奈之餘，心頭陌生地漫上了一絲疑似源於血肉親情的暖意。
“好的。那就辛苦爸爸和哥哥了。”她仍然有些生疏地同林家父子說著按理林一白會在此情形下說出的話，動作上好不容易遵循他們的囑咐坐下來“休息”，眼睛卻始終沒能停下來，來回及時地跟著高效率忙活著的林家父子跑。
林家父子聞言，紛紛暫且擱置了手下的任務，抬眼朝陰陽暖暖地笑笑，儼然是在無聲地回答著她：一點都不辛苦。
陰陽終於如願見識到了她所在墓室的全部。雖說肯定不可能比得上古代那些王公貴族為自己挖鑿的陵墓，但也足以稱得上是應有盡有了，置之於當代的凡間央京城，絕對在人類界是獨一份的。
林接風能夠為林一白做到這一步，陰陽是萬萬沒想到的。畢竟林接風一直都是個簡樸且節製的人，而這一間秘密墓室的規格放在當今的人類界，即便是憑借薄周複的名聲地位也不敢如此置辦，至多有像諶家這樣橫跨人類界和非人類界的富貴之家能夠有此手筆了。
可林接風偏偏就是出人不意地這麽做了，低調，隱蔽，不為人所察覺。
陰陽一路沿著墓道行至墓室門口，駐步回望墓室內部，總覺得眼前墓室整體呈現的畫風給她一種愈發似曾相識的感覺，細思冥想了一番卻又未能夠如願得出確切的結論。
這種飄忽不定的熟悉感一直在陰陽心頭綿亙，直到墓室的大門在她麵前徐徐落下，周遭的景色轉而變成了一個天然形成的岩石洞窟。
隻見溶岩之上有著不知何時為前人所鑿壁安上的數盞“壁燈”前仆後繼地“被”點亮了，沿著洞窟內壁稀疏有致地交錯排列開來，勉強讓人能夠看清這岩石洞窟其中的幽微景象。
陰陽定睛一看，那“壁燈”竟是森林螢火一般的綠色，再湊近了細看，不難發覺那“壁燈”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壁燈，其上點燃著的也不是真正的火光，而是一種類似螢火蟲的能夠散發出螢火般光芒的昆蟲攀附在溶岩內壁之上。若是視力足夠好的，還能夠看到它們張開口器默默吸食著溶岩內壁之上悄然滑落的水滴。
入凡以後至少去過了幾次遠山墓園拜訪莊陵的陰陽：……
她終於明白心頭綿亙著的那種如影隨形的熟悉感是從何而來了。
——瞧瞧這古墓派的作風。要不是主室之內的裝潢設計過於寬闊敞亮、比較接近於現代人類的起居節奏，她定然能夠早早分辨出這其中究竟含了幾分來自於凡世監總監莊陵大人的手筆。
果不其然，林接風能在央京城內堂而皇之地有此手筆且好端端地藏了林一白二十餘年不是沒有原因的，這顯而易見即是有莊陵大人這位陰界大佬在背後為他撐腰。
陰陽凝視著眼前無聲跳躍著的螢火光芒，不由得有幾分失神地回想起她初到凡間那陣子首次拜謁莊陵於方塊墓碑處的情景。她恍然憶及那日莊陵含笑自如的聲線，隻聽得他同她語氣不無輕鬆地緩緩說道：“……畢竟愛無對錯，真相亦無。而生與死，皆可以是對的，也都可以是錯的。”
而雲胡也曾經告訴過她：“當年，巫界的所有人，都犯了錯。”
這兩句出自不同神靈之口的話語，此時此刻回旋於陰陽的耳畔，如同二重奏一般地前後交合呼應，不由得引發了陰陽一心兩用著的又一輪深思。
——試問，雲胡口中的錯，與那日莊陵同她提及的錯，是否是一致的呢？
如果是，它們究竟錯在了何處？她又該將它們置之於何處，才能夠使得它們也可以是對的呢？
陰陽腦海中還未思量得出一個尚可的結果，那營造出幽微光亮的昆蟲卻紛紛光明正大地移了位，拖著身後生來便有的螢火爬下岩壁，竟是如同螢火隨風飄散一般，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地迅速四散開來。
陰陽微微凝眸，隻見不計其數的同種昆蟲自四麵八方宛若潮水一般匯聚而來，除了原為“壁燈”散發著螢光的那些，還有很多“沒亮著燈”的，也不知從何處眨眼間遁形集合而來，陸續亮起了螢火有條不紊地爬至陰陽他們麵前道路的兩側，竟是沒用多久便用地麵螢火為他們鋪就了一條視野分明、地勢平坦、一看便知道適宜行走的前路。密密麻麻匯聚成河的螢火無聲地流淌搖曳著，居然如同是真正燃燒著的火光一般，肉眼可見地將前路看上去濕噠噠的地麵給“烘幹”了。
——這速度，這效率，連人類界現有最新款的清潔地麵的高科技產品看到了都得自覺地繞道而行。
陰陽：……
然而，她身旁一左一右給她拎著大行李箱的男人們對此昭昭然的非人類力量所致的奇異景象並無絲毫驚異之色，顯而易見的均是一副習以為常的神情。
初來乍到的陰陽尊神感到由衷無語之餘，亦不得不愈發深思起來：林家父子對於非人類力量熟稔至此，甚至還與莊老有著看似不淺的交情——那麽他們對於惡靈禍亂的秘密，又各自知道多少呢？
時刻關注著自家寶貝女兒神色表情的林接風第一時間發現了她神情之間的驚異與不解，一邊輕輕提起手裏拎著的大行李箱跟上了先行一步的林萬黎的腳步，一邊溫聲軟語地向她解釋道：“你近日所居的‘醒室’位於遠山山脈地界之中，是先年爸爸偶然得遇此處山神所賜，來往於人間主要有兩處通道。一處即是我們現在走的這個，出口設在遠山墓園裏；一處在另一邊，出口通向的是鄰市郊區的小鎮。先前我和你哥哥為了掩人耳目不泄露你在此安養的秘密，大多時候走的是另一邊，但現在你回來了，來去近便更重要些，所以便走這一邊了。”
“剛才那個，也是山神所賜的一個便利術法，既可以用於照明，又可以用於鋪張多方結界，方便我們來去，並且還能夠隱藏我們來去以及醒室存在的痕跡。”
陰陽可以確信，林接風口中所說的那個“偶然得遇”的“此處山神”，一定是據說在遠山墓園裏“休養生息，坐等退休”的莊陵。
他“所賜”的這個“陣法”也確實便利得很——被那昆蟲所散發的螢火光亮鋪就的道路表麵平滑無阻，一點都不像是在洞窟中，推著裝載著東西的大行李箱行走其上，輕鬆順利得簡直像是走在機場大廳一路順暢的瓷磚路上。
至於所謂的鄰市郊區的小鎮，陰陽亦是知道的。那小鎮雖不及央京城的處處繁華錦繡，但也是處百姓安居樂業的田園宜居之地，其正對著的其實是虞之山的另一側，程惜和程宜笑也曾由此混下山，悄悄跑到鄰市郊區的小鎮玩耍，然後再仗著自己擁有非人類術法的能力，輕輕鬆鬆地穿過虞之山與鄰市郊區小鎮接壤的那片看似艱難險阻、不易跨越的山岩屏障各自溜回家去。
還有就是，林接風將安置林一白的此處墓室命名為：“醒室”。其中究竟是何意味，實在是顯而易見。
她簡直難以想象，林接風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情，為這一間隨時都有可能淪為林一白真正陵寢所在的墓室取名為“醒室”的。
陰陽就這麽懷揣著一顆明昧不清的心，跟隨著林萬黎和林接風的腳步，不急不緩地沿著那螢火鋪就的前路的指引走出了洞窟，降落到了遠山醒室之外的凡塵。
她行至洞窟之外，終於見到了闊別多日的凡塵天光，站在洞口邊回過身去，但見洞窟之中指引他們一路出來的螢火已然散去，一如它們出現時那般迅疾隱蔽，悄無聲息。
眼前默然矗立著的洞窟平平無奇，儼然是個老早時候便自然形成、後來偶爾能作過路人擋風避雨之用的天然洞穴，且僅此而已。
陰陽明冥之中若有所感地微微側眸，看到了這天然洞穴的洞口旁邊立著一塊似是用於記敘此洞曆史故事與用途的石碑。其上的內容皆為最為樸素的石刻，因年歲已久，苔蘚生長，具體字跡早已都斑駁蒙矓。
但陰陽還是下意識地看清楚了最下麵的那一行字——或許是因為明冥之中有感，上天有意指引她看見；又或許是因為那一行字是後來人新刻上去的，年歲相對較短，所以不至於像上文似的模糊不清得那麽厲害。
那行似曾相識的字跡鐫刻的內容是：得此喜信，勝聽撻音，當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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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晶瑩剔透的寶石，美麗但又易碎，有如夢境。
同時，琉璃音同“流離”，是由衷的不舍，卻也是注定的失守。
想了想，還是把這一部分放在了下來新的一卷《萬象歸虛》裏，雖然感覺內容更符合上一卷《一世一夢》的主題，但還是想給這一卷留點美好的回憶……不然的話，感覺這一卷有、、慘……所以，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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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此喜信，勝聽撻音，當浮一大白。——清·曾樸《孽海花》第二十四回
此處引用想要表達的意思大概是：聽到這個讓人歡喜的好消息，比聽到鎮壓平定的好消息還要讓我高興，應當痛快暢飲一番作為慶祝。（石碑之上的這句話其實是林家父子後來才刻上去的，他們出來所走的這條路便是為了接林一白回家專門留的道路，平時其實是不會走的。有朝一日沿著這條道路走出醒室，看到了這塊石碑上的這一行字的時候，便是林一白如願醒來，回到他們身邊之時。所以說，林家父子有意選擇刻下的內容是：“得此喜信，勝聽撻音，當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