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一夢一白（14）【小肥章】
她的神確實也沒有因此而苛責於她，而是再次切換了話題。
邢如煙知道，薄雲言既然親自開了口，必然是都已經知情了的，隻是不知他的這番點到即止，到底是為了避免她答不上來而顯得難堪和尷尬，還是有意要讓她進一步的無處遁形。
隻可惜薄太子爺城府深不可測，其真實用意，唯有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至於對於邢如煙而言，他的這一番點到即止究竟是慈悲還是無情，很快她便得到了答案。
“那麽程惜呢？”眉眼深邃的男人沉然注視著她，轉而冷冷清清地問她道，“這一世的程惜是誰設計喚醒的？當年在巫界，程惜對靳執的偏見從何而來？是誰向程惜透露了巫界禁術？又是誰，想要利用程惜把靳執一家逼上絕路？”
邢如煙身形凝滯，徹底僵在了原地。
他終究沒打算放過她——所以在輕輕揭過顧影的話題之後，主動提及了靳執，那個多少年來一直被少有知情人士閉口不談的名字，還有那個名字背後的女人。
程惜這一世往生輪回而來，本應是不帶有十萬餘年前巫界那一世的記憶的，她現在之所以摻雜在一係列的案件和惡靈禍亂裏，是因為有人設計喚醒了她曾經作為巫女的記憶。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眼前的這位未卜先知的顧盼巫祖，邢如煙。
她早知當年人會在這一世相聚，也早知陰陽一時心軟救下藺澄會導致意外，所以提前布置好了程惜的這一步棋。十萬餘年前，她通過程惜，成功算計了靳執；十萬餘年後，她又通過程惜，成功算計了陰陽。
連顧盼自己都不得不承認，雖然顧影是她座下最忠誠、最能幹的王牌武器，但程惜才是她座下最成功的棋子。
程惜當年在巫界的處境比彼時的顧影還要糟糕。顧影至少還出身於離城顧家，程惜卻是出身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家庭，疼愛她的親友幾乎沒有，剩下的那些都是陌生人和吸血鬼。
但當年的程惜比顧影要幸運一點。她天資聰穎且為人機靈，幼年時便偶然被輾轉穀寧家在外曆練的門生發掘，那門生心善且惜才，在寧家的地位也不算低，所以在知道她的遭遇之後即對她施以援手，幫助她脫離了那個一點都不像是“家”的家庭。程惜被那門生收養了，帶回了輾轉穀寧家。
從此以後，程惜擁有了一個雖然笨拙但是真心疼愛她的義父，還有一個嶄新的大家庭。她不再是沒人疼沒人愛的破落小乞丐，而是輾轉穀寧家全族門共同的“程惜妹妹”。
也是在寧家，程惜遇到了她驚豔一生的心上人，輾轉穀寧家氏族掌權嫡係的二公子，寧澈。盡管她明知道它們之間身份地位懸殊，盡管寧澈對她除了兄長的關照之外並未曾表露出半點與他人不同的情感，但情竇初開的程惜還是捧著少年人隻此一次的怦然心動，義無反顧地喜歡了。
可事實是，寧澈確實隻當她是妹妹，他並不喜歡她。
程惜不止一次地鼓勵過自己，輾轉穀寧家談婚論嫁不注重門第家境，講究的是當事人真實的心意，就算寧澈現在還不喜歡她，她也還有機會。
直到有一天，她憑借著身為女子蠻不講理的精準直覺察覺，寧澈似是喜歡著別人。那個人她也認識，是她有一次出門采草藥時偶遇、幫過她大忙的靳家姑娘，靳執。後來，程惜沒少在寧家見到靳執——原來，靳執和寧澈本來就認識，甚至稱得上是青梅竹馬的好友。隻是恰巧在程惜剛過來寧家的這段時間裏，靳執一家都在別處雲遊度假，所以程惜不曾遇見和知道罷了。
而靳執是平陵靳家嫡係出身的大小姐，是一出生便得到命巫讚歎靈力奇絕的天才少女，是盡管性子淡淡卻還是在她周圍都風評極佳、人緣很是不錯的“阿靳姑娘”……是程惜注定比擬不了的、能與寧澈門當戶對且旗鼓相當的世俗意義上有目共睹的佳偶良配。
可她好不甘心。
一如當年察覺巫雲言也似乎喜歡著靳執的顧盼。
於是，她們結成了同盟，因為存在著共同的“敵人”。
為了能夠把程惜這枚棋子握緊在手裏，當年的顧盼設了一個並不光彩的局。她一邊暗中推動著，想要促成輾轉穀寧家和平陵靳家聯姻，使得寧澈和靳執這對青梅竹馬的好友關係得以更進一步；一邊借此刺激程惜，一直到她對此信以為真，再也無法忍受靳執出現在寧澈的生活裏而與她達成了合作的協議。
她可以確信，程惜對此並不知情。
但邢如煙未曾料到的是，薄雲言早已對此洞若觀火。之前她見他忙於公務，不動聲色，還以為他對此渾不知情，沒想到……
邢如煙與薄雲言對視的美目微凝，無端地感到，自心頭沁出無邊的冷來。
既然他在當年對此便已知情，又為何從未與人提起？既然當年他假做不知，不曾提及相關的隻言片語，那麽如今又是為何忽而要與她舊事重提？
雲言……你現在的這番作為，究竟是想要我如何……
然而，冷漠無情的薄太子爺對她心底的茫然與傷感視若無睹，而是循序漸進地再往前了一步，徑直將命運的匕首指到了邢如煙的麵前：“顧盼，你卜算預知的能力一直以來大家都有目共睹，所以對你占卜得出的結論，當年巫界的大多數人都會下意識地深信不疑。毫不誇張地說，除了我與命巫，當年巫界預言信奉者最多的人即是你。”
如若不然，當年巫界的民間也就傳不出“未卜先知顧盼子，算無錯漏大巫神”的俗諺了。要知道，巫界曆世以來有過那麽多驚豔世人的巫祖宗師，可除了同為不變巫神之位的隱巫神，從來沒有人能與大巫神相提並論。顧盼巫祖當年的強大實力，由此便可見一斑了。
“那麽，你當年果真‘看’到——‘萬惡’的源頭，是靳執犯下大錯惹怒了天道，而所謂平息‘萬惡’的方法，確是唯有以她祭天嗎？”
聞言，邢如煙的呼吸下意識地中斷了須臾，眼底的光漸漸破碎了開來，像是思維不受控製地回歸到了十萬餘年前巫界的噩夢裏去。
靳執確是有犯下不小的過錯，這與當年猖獗肆虐的“萬惡”也確有撇不開的聯係。關於這些，她確實是親自“看”到和算到了的，算不上說了謊。隻是……以靳執祭天，確實不是唯一的解決途徑。
她那不能為人道的私心，才是導致得出“以靳執祭天是解決‘萬惡’的唯一途徑”這一結論的主要以及真正原因。
——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依照世間法則的慣例，對於與自己關係緊密的事情，即便是巫者乃至於神靈，也都會受到天道的特定“屏蔽”影響，從而使得對此的所有預算失靈，直覺失效。
巫雲言喜歡靳執，且一向與靳執聯係緊密，也從未在她麵前表露出似是知道些什麽的樣子，所以顧盼便理所當然地以為，他依循了世間法則的慣例，既看不到這些，也不會算出來，更不可能知道她曾經算計過和做過的事。
邢如煙人仍在原處端莊地坐著，一雙漂亮的眼珠子卻開始細細地戰栗起來。
她有些後知後覺且毛骨悚然地想道：如果他都知道，那麽他是後來才知道的，還是……早就已經知道了？倘若他是早就已經知道的，那麽他是在她實施的時候知道的，還是說……在那之前就已經算到了？！
“算無錯漏大巫神”中的“算無錯漏”，究竟是到什麽程度？往深度裏能夠探知多少？在長度上又能跨越多少時間？
她作為巫界曆屆祖師中卜算預知的第一人，未卜先知的事情多了，被人追捧的時間也長了，漸漸地淡忘了她其實是第二名的這一事實。被巫界不論如何始終奉為第一名的大巫神在此方麵究竟實力幾何，她不曾窺破，亦無從感知。
眼下不可謂不遲鈍地反應了過來，不由得細思恐極。
“你當年按理早已即可封祖，卻偏偏因為封號遲遲無法定奪確認而無法舉辦封祖大典，其背後的真正原因是什麽？”
是她設計誣蔑靳執，利用程惜，還間接害了靳執一家。
顧盼不愧為當年巫界的巫女第一人，這些都做得很漂亮，在當年的巫界無人看破，也無人知曉。隻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靳執竟是陰陽尊神曆劫的一世，而“人在做，天在看”，她算計得過整個巫界，卻終究算計不過天道，更何況，她還不知好歹地算計了自衍生之初即為天道所偏愛不已的陰陽尊神。
遲來的報應終於自她開始準備封祖大典的時候，一個一個地落到了她的身上，不但慌忙潦草地結束了她自以為是的聰明，而且悄然無聲地開始了她一錯再錯的噩夢。
當年的顧盼巫祖自己也好，離城顧家也好，巫界愛重她的熱心長老們也好，為她的封祖大典尋思和草擬了不計其數的巫祖封號，其中不乏有她個人也很滿意的，結果這些不同美好寓意或是稱頌之語的巫祖封號，無一不是“死”在了命巫循天驗名的環節。
靳執所犯之過錯是否真的惹怒了天道，當年的顧盼其實並不確定。但她可以確定的是，她所犯下的錯，是真的為上天所震怒且不容的。所以，即便她是當年巫界空古絕今的巫女第一人，也不得不因為無法落定巫祖封號從而無法舉辦封祖大典，故而沒有資格名垂巫界的青史傳奇。所謂的空古絕今，不過是個流傳一世就會煙消雲散般泯滅了的笑話。
“寧瑕這些年自願擔下的罪孽和惡名，原本應當是誰的？”
……是她的。
操控人心的人是她，培養惡靈的人是她，一不小心險些傾覆了整個巫界的人是她……當年真正犯下“滔天大罪”應當被墮入無淵地獄的人，是她。
因為寧瑕喜歡她，他不忍更多的人連累其中，也不忍已經自甘沉淪的人就此萬劫不複，所以他代替她承受了這些，自願身墜無淵去試圖引渡那些“惡欲蒙心犯下過錯”的惡靈們——為了引領一望無際的黑夜裏迷了路的盲人走出黑夜，他懷著一腔赤誠而天真的孤勇，親自融入了那一望無際的黑夜裏。
如此天真，如此無畏，如此的義無反顧，如此的叫人震驚。
彼時的顧盼對此始料未及，卻在知情的瞬間再清楚不過地明白：她攔不住他，也不可能敢、不能夠去攔住他。她覺得他完全是在做不值得的無望之事，卻半句說不出諸如評價他可悲可笑的話來。
——他可是當年輾轉穀寧家風光無兩的家主寧瑕啊！是最心有衡量的寧瑕，是最溫和疏離而有分寸的寧瑕，是最善洞若觀火獨善其身的寧瑕……是她記憶裏溫柔腹黑的寧瑕，又怎會做出這等愚蠢至極的事呢？
可寧瑕他偏偏就是做了。
從那以後，他是輾轉穀寧氏無邪巫祖寧瑕，也是無上邪尊惡命陰戾鬼王厲邪。無論他是誰，都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他了。
“你苦心孤詣想要搶占的，是誰的人生？”
許是戰栗得久了，麻木了，邢如煙反倒感覺自己原先戰栗不已的心似是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她聽到薄雲言問到這裏，情不自禁地低眉垂眸，頗有自嘲意味地輕勾了勾唇角，未加掩飾地流露出一抹不言而喻的苦笑。
話都說到這裏了，她想要搶占奪走的是誰的人生，難道還不夠明顯麽……
顧盼巫祖風華絕代的“巫界巫女第一人”的傳奇履曆，原本應該是靳執的，是她用盡了手段，從靳執那裏偷來的。
她當時的想法說來很簡單，不過是覺得，反正靳執生來便什麽都有了，況且她本就性格淡漠，從來都不在乎這些有的沒的的身外之物，那還不如把這些都讓給更需要它們的她好了。
生來便眾星捧月且也不得不被眾星捧月的顧大小姐，遠要比自在隨心的阿靳姑娘，更加誠然迫切地需要著世俗大眾的讚歎認可與家喻戶曉的才華盛名。
至於靳執當年不能亦“靳蒙”為名的緣由，其實也很簡單。
所謂蒙者，含有蒙天蔽日之意。這樣的名字，尋常巫者是受不住的。當然，陰陽尊神不會有此困擾。可這樣的名字一旦用了，難免會因風頭太盛而引人注目，以至於招惹上不少麻煩。
於是老天爺偏心，為了保護自家親生的陰陽尊神，通過命巫名正言順地交換了靳蒙和靳執的名字，對此宣而告之的官方理由可謂是冠冕堂皇：此女靈力奇盛，天才自成，無需像過往出生的靳家姑娘一樣通過命名祝禱獲取天賜的通靈加成。否則，靈透即泯，過慧易夭。
簡而言之，靳執本人已經很強了，根本不需要這些buff的加成。
——原道是在那個時候，靳執的真實身份就已經在命巫的口中有所透露了。
可惜的是，當年巫界的所有人對此都沒有多想，隻當靳執與顧盼一般，是個上天眷顧的天之嬌女。後來更是因為靳執為人處事無不低調且淡漠，再加之顧盼聞名遐邇的光彩熠熠的反向襯托下，竟是教不少人都漸漸淡忘和忽略了靳執也是個靈力天賦絕對不輸於顧盼其人的上天眷顧的天之嬌女的事實。
同樣是為命巫所稱道為天眷之才的天之嬌女，靳執被至親的家人百般思慮、謹慎周全地護在了身後，顧盼卻被至親的家人千方設計、慷慨大方地推到了台前。
顧大小姐固然有她的清高和驕傲，但也會有她的疲倦和羸弱。
——要說不羨慕靳執肯定是假的。
當年的顧盼也好，顧影也好，程惜也好，說到底，無一不滿心豔羨著當年的靳執。在她們的眼裏，靳執才是真正受到上天偏愛的“天之嬌女”，她不費吹灰之力地擁有著所有她們想要卻未必能擁有的東西：高貴優越的出身，拳拳愛意的父母，信手拈來的天賦，出色且妹控的兄長，青梅竹馬、赤誠之交的好友，推心置腹、誌同道合的知己，還有全心全意心悅於她的萬裏挑一的未來夫君……
那時的她們都還太年輕，未曾知曉靳執竟是那位尊神凡塵曆劫的一世，故而更不可能明白：那時的靳執之所以“什麽都有”，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按照原本既定的命數走向，那無悲無喜的陰陽尊神自此靳執一世之前，不曾有過這些；自此靳執一世之後，也不再會有這些。
現在意識到這些已然太晚，並且沒有絲毫的意義了。她們都早已義無反顧地做出了選擇，各自走上了一條一旦開始便不能再回頭的路。唯有一往無前，堅持走到盡頭，方能有所結果。
薄雲言仍舊語氣未變，平聲一語道破了她不願為他所知曉的最後一個秘密：“枉死城中的惡靈們，明明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死的，又是憑什麽堅信——他們自己都是‘枉死’的呢？”
因為有人故意誤導了他們，目的無疑是試圖利用他們來圖謀完成什麽。
雖然明麵上實際操控棋局的人是顧茵，但是不難猜出背後真正布局的人是她。
“——那你呢？”邢如煙抬眸，目光靜靜而又沉沉地望向他，語氣不無悲哀與輕嘲地反問他道，“放任惡靈發展和毀滅，不顧巫界變遷沉浮，不惜違背神格詛咒程惜，暗中利用轉世而來的藺澄，這些年來對我和顧影的所作所為故作不知，還大膽地在林一白身上設下了專門針對那位尊神的禁製……你不管不顧地做了那麽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不就是想要和她在一起嗎？”
她間接默認了他所說的全部，同時還冷靜坦然地向他提出了反問以為反擊。
“雲言，我們都是一樣的——為了各自的私心，圖謀著命數之外的圓滿。”隻是，她的私心是他；而他的私心，是陰陽。
她的神為了他的神而不願再做她的神了。
薄雲言依舊沉然冷眼地看著她，神色平靜且不容置喙地最後一次警告她道：“我們是否一樣地擁有著各自的私心不是重點。重點是，隻要你們別妨礙到我。”
“顧盼，你我相識多年，你又是個聰明人，應當再明白不過我的意思了。”
“當然。”邢如煙誠然應他道，霽雨初晴般向他報之以美目盼兮的微笑允諾，“我說過，我始終是站在你這邊的。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的。”
傾國傾城的邢大小姐麵上噙著華美醉人的笑意，卻在暗地裏攥緊了手掌。
雲言，你也記得，我們相識多年。我既聰明又漂亮，還這般懂你，你卻仍舊隻有“隻要你們別妨礙到我”這般見外且傷人的話予我麽？
不過沒關係……即使你這麽對我，我也依然愛你。你放心，我會幫你的。
雖然你未必會歡喜我“幫”你的方式，但這並不會妨礙我為你帶來你所想要的那個結果——到那時，或許你就會真的明白，誰才是真正懂你且真心為你成全的那個人了。
※※※※※※※※※※※※※※※※※※※※
終於把顧盼的這part交代完了……為了彌補之前翻車的歉意，就不分兩章，一口氣放上來了！（快！來！誇！我！）希望以此作為一個良好的開端，讓下來的我碼文也能字數滿滿！球球別再瘋狂卡文了QAQ
以及，我果然不喜歡早起，最佳碼文時間段依然是很不健康養生的半夜淩晨……希望我的頭發和肝髒都能沒事。還是要努力調整下……恩……我再掙紮著試試。（然而轉身又是一個淩晨兩點ORZ）
*
最近一直在循環播放的歌曲：銀臨《琉璃》。真的越聽越喜歡！雖然歌詞意境不是很符合這一篇文，但是很貼近我腦海裏早有構思的另外一個坑（不過應該是生不出來了），所以聽起來更好聽了呢！！！絕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