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一夢一白（3）
或許是為了試探“應陽”的確切非人類身份，又或許是因為忌憚“應陽”有楚潤這麽一個非同凡響的閨蜜，四喜並沒有上來就遵循惡靈噬魂的徹底侵蝕她的魂靈、抹殺去她本真存在的慣常套路對她“趕盡殺絕”，而隻是先奪走了“應陽”這具人類軀殼的主導權，然後在此基礎上謹慎保守地試圖壓製她的非人類力量。
假裝被壓製住了的陰陽，化為自然而然的陰陽之氣悄然隱匿在四喜的身邊，頗為新奇與有趣地觀看著自己使用過的人類軀殼主演的具備5D演繹效果的直播演出。
陪伴陰陽一同默默觀看這一專屬特別劇場的，是源自於她的夢息一世，以及陪伴一世前來的夢息前輩一夢君。
陰陽有些驚訝地發現，四喜雖然調皮，但卻很懂事。她顯然是帶著任務來的，所以在上了“應陽”的身之後，她便很是敬職敬業地扮演起了“應陽”的角色，不僅言行舉止都琢磨得有模有樣，有時甚至還能與她“心有靈犀”。
——若非她本尊確實非人，“應陽”隻是她行走於人世間的一個人類身份，單純從她們偶爾不經意間顯露出來的會心默契來看，四喜確實相當符合她“惡靈應陽”的角色。
她與應陽，就好像是同一個人的兩麵，本真是相同的，卻在人前因為不同的際遇與存在，展現出不同的切麵，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不同切麵的她是兩個不同的人。但卻也有吉光片羽的難得時候，如果被人抓住，就會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們之間原來一脈相承著這樣或是那樣的共通點，就好像是一對同根而生、彼此知根知底的親姐妹，甚至於像是有意偽裝成兩麵的一個人。
這在四喜剛附上“應陽”的身體時便已然初見端倪，之後更是不斷地在現實中得到了印證。
盡管早在意料之中，但藺澄的出現，還是多多少少地給不已處的眾人帶來了一定的衝擊與影響。其中，自是本來同藺澄最為熟悉與親近的寧澈與肖允尤甚。
寧澈的肩上到底比肖允多了一副“不已處負責人”的擔子，所以在肖允因為藺澄心亂如麻、苦勸落網的藺澄無果之後抽身就走的時候，他還必須留在繼城區醫院中處理後續的一應事宜。
即使寧澈自己的狀態也不是很好，他也仍兢兢業業地一一執行事務，達到了藺警官一貫的作風標準。他在收網離開之前，還很有人文關懷地前來探望和慰問以身作餌的下屬應陽。
不已處在應陽所在的房間內也設置了複雜的安保陣法，也不知道四喜進來的時候用了什麽方法完全沒有觸發。也正是因此，在不已處眾人的角度看來，ICU加密病房並無異常。更何況他們已經知道應陽是陰界來的非人類了，無不覺得她怎麽看怎麽厲害，實在不像是會出什麽事的樣子。
寧澈進來的時候，應陽正神色平靜而安詳地闔眼躺在床上，麵色蒼白，氣息微弱，儼然是一位奄奄一息的重症患者，仍然徘徊在不知盡頭的瀕危昏迷之中。直到寧澈在她身邊站定，率先開口說了話，她方才緩緩睜開眼睛“醒轉”了過來。
寧澈同她說的是：“都結束了……應陽，辛苦你了。”
“抓到人了？”應陽聽寧澈的聲音有些低啞得異常，不由得側過頭去看他，波瀾不驚地平聲問道。
“抓到了。”寧澈的表情也平靜得異常，仿佛是暴風雨前夕詭異而又壓抑的那種平靜。他垂眸望向病床上依然保持著“裝死”模式的應陽，低聲罕見多嘴地問了她一句，“你要見她嗎？”
應陽聞言微微一怔，像是對寧澈的這一提議有些意料之外的詫異。略一思忖過後，她開口輕聲答他道：“今天就不了，下次吧。”她和藺澄實在是八字不合，可真沒什麽好見的。
“好。”四喜這話語調答得很“應陽”，顯然是下了狠功夫研究和學習過的，寧澈不疑有他，簡潔應承得一如既往，“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應陽向他點了點頭，輕輕“恩”了一聲作為回應。
然而，在寧澈走到門邊正要開門的時候，應陽又忽然開口叫住了他：“藺逐。”
不知道是出於故意還是純屬無心之舉，應陽開口叫的是藺逐，而不是寧澈。陰陽早先便覺得，藺逐這個名字，比起單純指向寧澈本人，反而更像是他所精神追求的一個圖騰形象。
寧澈腳步微頓，不明所以地回首望向她。
“藺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無論怎麽走，隻要是自己從心而選的路，走了便都是值得的。”許是今晚寧澈的臉色明顯太差，應陽極為難得地這般安慰疏導他道，“今天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
應陽仿佛實在說不慣這類安慰人的軟話，以至於現在這樣說了，覺得怪不好意思的，難掩尷尬別扭地與寧澈錯開了原本對視著的目光，默了一默後索性一個翻身向裏，抬手往上拉了一拉被子，“自暴自棄”地讓自己幾乎被被子完全蓋沒，一副馬上就要進入深眠就寢狀態的樣子。
將自己自欺欺人地埋進了寡淡雪白的被子堆裏之後，她極其僵硬地話鋒一轉，給寧澈下了一道算不得太高明的逐客令作為他們對話的終結道：“晚安。”
寧澈默默地看著應陽將自己埋成了孤零零的、看不清麵目的一團雪白，萬千雜緒翻湧交錯的心頭不知為何忽然平靜了下來。
“晚安。”他輕輕地回答道。
而後，他轉身推開了ICU加密病房的門，不語感謝地告別了充盈著一地月光的雪白病房。同時，也與四喜上身應陽的秘密擦肩而過。
月光那頭的陰陽和一夢、一世，都對四喜的精彩表現有著各自的看法或感歎。
陰陽不得不承認，四喜確實是有本事的，她方才與寧澈對話時的那一番表現，真真稱得上是完美複刻的水平。設身處地地想，如果當時操控著“應陽”身體的主導權與寧澈對話的人是她，她約莫也是會這麽做的。
四喜這個小姑娘，很是會讀懂人心。她在這方麵的造詣，甚至在藺澄乃至於程惜之上。這何嚐又不是一種可怕的天賦——在陰陽相熟的所有“人”裏，四喜於此的天賦，大約可以比肩楚潤。
這是一種天然純粹的懂得，遠要比曆經世故的懂得更加的難能可貴。
應陽一直在不已處內部的表現都很低調淡漠，扮演起來倒是沒多大的難度。四喜又顯而易見是做足了功課來的，而且她的共情能力與演技水平屬實值得稱道，天賦優勢加上後天勤勉，日常“營業”自然是不在話下，手到擒來。
可是，問題的關鍵在於，四喜的性子並非真的如同陰陽那般冷漠和寡淡。她往日裏那副淡如白水的平靜樣子，全然是在“身負重任”的使命感之下竭力抑製與忍耐演繹出來的。
事實上，在不得不作為“應陽”在人間生活的這段日子裏，四喜可真的是快要被憋“死”了。
——她果然還是太年輕了。
之前她居然隻單純考慮到了李代桃僵成為應陽會遭遇到的“內部困難”，卻疏忽大意了她本就不夠熟悉、相對“內部困難”來說更加變幻莫測的“外部困難”！
簡而言之，不已處的這些人實在是太難搞了。他們總是很容易出乎她的意料。
“應陽”的這些同事們究竟是怎麽回事啊啊啊啊啊？！她以往躲在暗處暗中觀察他們的時候，怎麽就沒看出來他們有這麽的奇葩、這麽的傻缺、這麽的……危險呢？！
讓四喜頗為崩潰的主力軍中，當然有他們子豪弟弟。
朱子豪本就受了些皮肉傷，是個不折不扣真住院的傷員。前幾日，因為母親受傷，同事們遇襲，惡靈禍亂愈演愈烈，小夥子心態差點就崩了，好在有不已處的哥哥姐姐和前輩們在，不已處在繼城區醫院順勢為之的團建活動，正好及時地拉了他一把。大家都聚在一起，讓原來心慌意亂的朱子豪不由得安心了許多。
徹底緩過勁來的朱子豪真的是讓人難以招架得住。
因為擔心受傷昏迷的母親，所以即使傷勢並無大礙了，朱子豪也仍選擇繼續待在繼城區醫院裏。薄雲言安排得很是周到，子豪弟弟作為技術型人才，在設備齊全的情況下，遠程照樣可以正常上班。
但是，耐不住子豪弟弟有時候會覺得無聊，卻又偏偏不好意思叨擾公務繁忙的其他同事，於是，他便把注意力全都投注到了同樣和他住院的同事們——今天纏著應陽姐陪他說說話，明天趴在驚風哥床前要和他哥倆嘮嘮嗑。
不已處的長輩們都看得出來，朱子豪近日裏的“緩過勁來”並不是根本上的，他並沒有完全地從惡靈禍亂的遭遇陰影中走出來，隻是在熟悉可靠的人麵前有了稍許的放鬆和緩衝。他對應陽和石驚風在內的不已處眾人表現出來的“黏糊勁”，正是他後怕與恐懼情緒的另一種呈現形式。
為了照顧他們年輕稚嫩的老幺，不已處的哥哥姐姐乃至於各自認為自己已經一把年紀了的“老祖宗”們無一不耐心且尋常地接受了朱子豪的“黏糊”。他們石隊甚至於不顧自己“粉碎性骨折”了的右手臂，主動提議要與子豪弟弟一起在病房裏打遊戲，結果直接把朱子豪給連連擺手拒絕地嚇跑了。
當然，這是“已知為人類”的待遇。而“已知為非人類”的，在近來黏糊勁不減反增的子豪弟弟這裏，是享受不到這麽好的知難而退的待遇的。畢竟，眾所周知，大多數的非人類，都擁有著比人類更為強大的生存能力。更勿庸說，應陽是“已知為陰界人士兼容楚神祗真·姐妹”的非人類了。
“應陽姐，你是不是很厲害呀？”朱子豪小狗似的端坐在應陽的床前，兩隻眼睛閃閃發光地望著她，滿眼都是求知欲旺盛的好奇與殷切，“你……方便給我展示下嗎？”
應陽：“……”
“就……就那種小法術……都可以的！”子豪弟弟毫無形象包袱地又往應陽跟前湊近了些，純真無辜的狗狗眼裏帶著可憐巴巴的撒嬌和乞求。
四喜默默地在心裏罵了句mmp，然後輕歎了口氣，用一種無奈且縱容的語氣答應了他：“……好。”
“那你……具體想看什麽樣的？”
※※※※※※※※※※※※※※※※※※※※
“窗外日光彈指過，席間花影坐前移。”——施耐庵《水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