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一夢一白（2）
“肖允，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隻聽得那貌美心冷的神祗毫不留情地這麽冷笑回答他道，“你不是她——就算你看過了她看過的世界，經曆了她經曆過的所有事情，你都不會理解她的。”
她愈發目光漠然薄涼地看著他，語氣更是連憐憫都算不上了：“更何況，你連藺澄這個小丫頭都不曾看透，又如何能夠讀懂程惜？”
“程惜可是自十萬餘年前的巫界大浩劫時起便滯留世間至今的巫女，涉世的年歲甚至在我這個容楚神祗之上。你不過才在人間活了三十餘年，又能在她身上分析得出什麽結果呢？”本就是癡心妄想，自是難免可笑。
“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地去想啊。”肖允輕輕地答道，含著笑的平靜目光中透出些許唯美而破碎的光，“楚潤，你就讓我試試吧。”
他的神情有些悲愴，卻又是止不住的溫柔。
楚潤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忽而一改先前很不讚成的態度，渾然不以為意地向肖允微微一笑道：“好啊，我成全你。”
“但是肖允，你要記好了：自此以後，你便再沒有回頭路了。這一條路是你自己非要強求來的，不論之後會發生什麽，你都別無選擇，必須硬著頭皮一路走到底。”眉目如畫的神祗淡淡開口，溫潤美麗的眼眸裏幽幽現出兩暈深邃無解的墨紫色漩渦，在一陣雲淡風輕裏，金口玉言地宣判了他的命運改道。
滿目雪落的白裏，她徹底看清了跪著的肖允麵前藺澄的墓碑。雖然隻是命運預示的浮光掠影的一眼，卻足以讓她看清楚墓碑之上照片內屬於“藺澄”小姑娘的燦爛笑容。
精神容器明冥之中的命中注定，在此時終於得以完全地水落石出。
因緣所至。她驗證了她的命中死期，於是就此“善變”地改變了主意。
但這些，此時的肖允是不可能知曉的。
聽到楚潤願意幫他，肖允倏然間綻放出一抹逾越他一貫畫風的燦然笑意，是心頭一鬆的釋然，也是心之所至的歡喜。
像是寧靜悠遠的小山，忽而浪漫而熱烈地簌簌落下花雨，煙火般一簇又一簇地噗噗炸開，難以置信其罕見的晃眼與奢侈。
他就這麽噙著絢爛至極的奢侈笑意向她應道：“楚潤，我記住了。”
終究還是落入了宿命的套路陷阱，隻能沿著既定的路數，一路走到黑了。
楚潤目送著視野鏡像中肖允的背影義無反顧地漸行漸遠。
“行了，看你所想要看見的世界去吧。”楚大小姐無所謂地嫣然一笑，瞥見新鮮出爐的因果之力在她溫潤如玉的眉眼間一閃而過，“但願你想要看見的那個世界，如你所願咯。”
就在楚大美女這般“對鏡自照”著“自言自語”的時候，她身後的牆上突然顯現出了一道法門。
“楚潤，你騙了他。”
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從她身後突然顯現的法門裏慢悠悠地飄了過來，話風是與楚潤此時漫不經心的語調格格不入的一本正經。
來人來得意料之中，楚潤沒覺得驚詫。她信手一揮，拂去了鏡子之上浮現的視野鏡像，悠然轉過身來，言笑晏晏地勾唇反問他道：“——這很重要嗎？”
孟渡徐徐穿過法門，而後果不其然地在楚大小姐的臉上看到了他再熟悉不過的欠扁神情，一如既往地無愧於她師傅巽漈大人的真傳。
觀主大人今天不出意外的又是一身標誌性的琉璃白衣出場，依然仙氣飄飄，氣質斐然。哪怕他此刻正對著楚潤明晃晃地顯露出嫌棄不已的表情，也未曾折損半分他源自根本的飄渺仙氣。
就好像楚大小姐即使再腹黑心眼壞，也很是氣人地絲毫抹殺不了她身為神祗的氣場一般。這是他們之間的共性，是天注定的，宿命難逃的，出於本質的權力與使命。
“這難道不重要嗎？”孟渡自是了解楚潤一貫的套路，索性和她挑明了話題，“楚大小姐果然深得巽漈大人真傳，明明說的句句是真，偏偏三言兩語就改變了話裏原有的重點。”
這語氣，聽著像是在誇她，細品卻是在罵她。
比起一直被楚潤坑的魘帝孟衍，觀主大人孟渡在夢司孟家人裏算是很有出息的了。許是因為年歲較長的優勢，他和孟月常一樣，在楚潤的交往名單裏屬於能反黑她的那一撥“牛人”——既然是“牛人”，自然各有各的“牛脾氣”。
然而，楚大小姐到底也不是什麽尋常之輩，聽他這麽說，也隻是默默注視著他保持含笑不語，就這麽毫無心理負擔地默認了。
見楚潤如此，孟渡愈加忍不住自己想要吐槽她的欲望，如數戳穿了楚潤故意為之而給肖允造成的認知誤解背後所隱藏的真相：“第一，肖允之所以能求到你麵前來，是因為上天早有安排。你貴為神祗，卻仍然躲避不開，這便足以說明，肖允他與後天鬼見者還是有因緣的。否則，他怕是連個門路都找不到。”
“所謂‘後天’，即代表存在可能的變數。之前沒有因緣，並不意味著之後也一定沒有因緣。”孟渡一麵開門見山地拆穿說明，一麵觀察著楚潤的神情變化，“這些肖允可能不清楚，但你不會不知道。”
可惜的是，楚潤實在是氣人得很，不但不接他的招，還朝他挑釁似的挑了挑眉，神情一派悠然自得地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被氣到差點少了三分帥氣與俊美的觀主大人：……
孟渡風度翩翩的平靜神色之下，無聲地預備翻湧起海嘯的前兆。
他真恨不得掏出這丫頭的黑心肝和滿肚子壞水看個明白，好琢磨清楚這丫頭究竟想要搞些什麽鬼。
“第二，你問肖允，讓他成為鬼見者，就是你張一張嘴、上下嘴唇碰一碰的事情嗎？”孟渡表麵波瀾不驚實則嗤之以鼻地睨了她一眼，淡淡道，“這個問題存在理解上的歧義，答案既可以是是，也可以是不是。你絕對是存心誤導肖允的。”
“狹義上說，你張一張嘴當然不能讓他成為鬼見者。但從廣義上來說，這事也不過是你的舉手之勞。畢竟我們都心知肚明，肖允他其實是可以有這段因緣的。讓他成為後天鬼見者，本就在天意命數的規定之內，根本不需要你破壞規矩才能實現，這完全是可行的。”
“楚潤，我需要你給我一個有足夠說服力的理由。”孟渡了解楚潤，她從來都有自己的思量，不會意氣用事，更不會毫無緣由地做出決定。他今日過來這般直白犀利地開口質問她，並不是為了責備，而是為了從她嘴裏得到完整的真話。
楚潤默默不語地給平聲靜氣地對她發表了一長串用心良苦的關切言辭的孟觀主沏了杯新茶，緘默了片刻，方才在茶煙嫋嫋裏不緊不慢地開口同他解釋道：“肖允即便是有因緣，也與寧澈並不相同。寧澈後天鬼見者能力的覺醒是必然，是他為自己的劫數付出代價的一部分。而肖允後天鬼見者能力的覺醒不是必然，它是一道選擇——不選，便無需為之付出代價；選了，就必須曆盡相應的劫數來作為代價。”
“雖然我知道自己攔不住他，但還是想試著勸勸他。”天機不可泄露，但她作為神祗，終究是能夠看到些許的。她現在便已然知道，將來的肖允會為他如今一意孤行做出的選擇而不得不付出的代價感到多麽的後悔了。
方才肖允沒有感覺錯，今天的容楚神祗，確實比他先前所見到的所有時候都要更加的溫柔。或許是因為神祗不由自主的慈悲，或許是因為楚大小姐本就心善，又或許……是因為明冥之中的某種直覺與必然。
“孟渡。”楚潤在命司清冷薄涼的茶香中歲月靜好地向孟渡報以莞爾一笑，忽而話鋒一轉道，“我大概，知道我師傅是為何而死的了。”
精神容器的死亡，是“世間每一個人都可以是他，但又都不是他”，是徹底地消失成為了別人，是……為了成就別人活著的精神容器的宿命。
居容之神……便是這麽來的啊。
楚潤其實一直都不是很想得明白，上天使得精神容器生有靈智，自成一派地處於九界之中如此特殊的位置，到底是出於慈悲還是出於懲戒。他們的前因究竟落在何處，後果又將會結在哪裏。
說起來也荒謬，生來便沒有心的精神容器，不知來處和緣由地在原有傳統的九界之外活著，結局卻往往都是因為有心成全別人活著而毀滅般的死去。
說好聽點，精神容器是天生自帶神性的特殊種族；說難聽點，精神容器就是專供用於衡穩天道秩序的犧牲品——既沒爹疼，也沒娘愛；沒有來處，死期注定；隻此一世，來去無蹤。從小到大，他們靠的都是自己，唯一能算得上是親人的，是同源而生的師傅。因為是同類，所以懂得精神容器的悲傷與宿命，故而年長的一方難免會對年幼的一方多幾分照顧與溫柔。一來二去，便締結下了精神容器界以師承關係為連結點的傳統羈絆。
但是至少現在她可以確定，她的死因，是藺澄。
上蒼昭昭，神愛世人，如果藺澄有心自覺悔改了結，老天爺自會給她留一條絕處逢生的往生之路，倘若她無法自渡，便會有神來渡她。
現在看來——老天爺屬意的引渡藺澄重歸往生輪回的神靈人選，是她。
隻是她師傅巽漈到底是因為成為了誰而死，她至今仍是不知。
孟渡聞言，沉默了須臾。須臾過後，他望著麵前談笑舉止間足足有七分顏色與那人相像的楚大小姐，情不自禁的一句嘖嘖感歎脫口而出：“嘖嘖嘖嘖，你們精神容器的心，都是真的狠呐……”
楚潤聽了孟渡這話，驀地在他麵前笑開了。
“孟渡，你在說什麽玩笑話呢……我們精神容器，根本就沒有心啊。”隻見楚大小姐向他“無辜”地眨了一眨自己波光流轉的絕色美目，語氣中不無無奈與調侃。
“……”
心之義廣，又如何能夠將其僅僅局限於一顆鮮活泵跳的心髒。楚潤對此不是不知，隻是眼下的她意在避而不談。可看透了她的孟渡不容許她就此一笑而過。
“照你這麽說，所有的神靈，都沒有心。”孟渡語聲溫柔卻又不容她置喙地反駁她道，“但你我都知道，其實不是這樣的——沒有心的神靈，仍舊愛護世人，依然慈悲蒼生。如此，又怎麽能夠絕對地評價說，神靈都是沒有‘心’的呢？”
“更何況，你是天生自帶神性的精神容器。”
他眉眼專注地望著她，說話間的神情誠懇真摯，全然沒有半分玩笑與哄騙的神色，溫柔且堅定地讚美肯定著她與她背後的精神容器們：“——看上去總是讓別人付出代價，其實一直在損傷自己的生命來為人們答願的，精神容器。”
“神仙精靈四界靈知裏，你占了兩界的天然屬性，既是萬象靈息、天地精華凝聚而成的‘精’，也是自然造化生衍出來的慈悲本真的‘神’。”
是在看到肖允的劫數時，即使“天機不可泄露”，也要一邊恪守著神的職責，一邊嚐試指引勸解於他免遭苦難的容楚神祗。
是在看到自己的劫數時，風輕雲淡地坦然接受，甚至都不曾告知無意觸發這一宿命的當事人分毫他求來的她的成全將會為她帶來怎樣“蝴蝶效應”式代價的居容之神。
是身為我最親愛的朋友的你。
你曾經成全了那麽多的人，總有一天，他們也會成全你的。哪怕他們沒良心地不曾記得回報或成全於你，上頭的那位老天爺也會記得你，好好彌補你的。
楚潤，我相信你。別讓我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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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想到一句詞；“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顯而易見，坑了我們夢境第一帥做了這麽多年大夢觀觀主至今還未能成功退休的極品坑貨朋友，就是我們楚大小姐啊哈哈哈哈哈！
大前輩·孟聲：所以我早就說了，讓你們不要多管閑事！！！結果你們誰、聽、我、話、了？！哈哈哈哈哈孟渡你怕是又要不能退休啦！
夢境第一帥·孟渡：閉嘴。
***原文***
《唐多令·蘆葉滿汀洲》宋·劉過
【安遠樓小集，侑觴歌板之姬黃其姓者，乞詞於龍洲道人，為賦此《唐多令》。同柳阜之、劉去非、石民瞻、周嘉仲、陳孟參、孟容。時八月五日也。】
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柳下係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
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否？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