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一世一白（9）
由於事情緊迫，在場眾人很快就達成了一致合意，將布陣之日定在了第二天。當夜無眠，所有“人”都在為繼城區醫院這張“網”的織成做最後的準備。
次日，也就是他們共同約定的布陣之日，薄太子爺果真一言九鼎，如約早早地帶著“煞氣極重”的林接風林首長來到了繼城區醫院。至於當今人間的一把手秘書長薄周複先生，固然也欣然應允了他們的請求，隻是早有會議安排不能貿然爽約，隻能晚些再來相助一縷貴氣。
林首長雖然氣場強大，少言少語得教人覺得膽寒，但是為人確實光明磊落，人品極佳且十分大方，不但欣然應允了薄雲言借一縷煞氣的請求，而且還慷慨地支援了不已處林家祖傳護宅的陣法法寶。
素來在珍寶麵前殘缺出息的賈頁感恩戴德地對著林首長謝了又謝，然後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法寶出去進一步完善他的布陣大業去了。
——他老賈敢指著天發誓，這張陣法之網必定是他布陣生涯以來的又一高峰！光是揣著布陣所用的法寶和神器，都夠讓他激動得心燒火燎的了。
在賈頁興衝衝地跑去完善不已處織網的同時，林接風徑直拎著些許外觀上看不知名目的禮品，隨薄雲言到加密ICU裏探望“生命垂危”的陰陽。
“林伯。”林接風的事先探望在陰陽的意料之外，她察覺薄雲言領著林接風進來，方才後知後覺地側過頭來，語氣輕淺卻不減敬重地喊人道。
好在她身邊還有一早便給她送滋補養生的愛心早餐來的好同事戴細水在，戴大小姐在發現薄雲言和林接風的到來後，立即動作利落地給陰陽調整床位，扶著陰陽微微坐起身來，而後接過薄雲起識相且默契地遞過來的靠枕，很是貼心地靠在了陰陽的身後。
林接風默默用目光仔細打量了一番病床上的陰陽，方才緩緩問出了一句聽來頗為關切的問候：“丫頭，你還好嗎？”
“……恩。”陰陽聞言愣了一愣，察覺林接風言語背後的關切之情實乃出於真摯，語氣便不自覺地輕柔了幾分，不無恭順地回答他道，“我早就聽聞繼城區醫院醫術一流，如今有幸深切體驗了一番，果真名副其實——林伯大可放心。”
更何況，她根本不是人類。這一點，薄雲言沒有隱瞞林接風的必要，林接風應該也是知情了的。可如此看來，林首長這一番真情實感的關懷之語，屬實有些失了分寸，不應該是他這樣的人身上會出現的紕漏。
陰陽不由得對此感到有些不解。
林接風靜靜地端詳著陰陽，仿佛是在全神貫注地聆聽著陰陽的話，他深邃的眼眸與他身側佇立著的薄雲言在某個層麵上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曲同工之妙，連對世間生死都洞若觀火的陰陽大人都一時看不透他們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麽。
但她天生神靈的直覺告訴她，林接風必然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在某個曾經發生過的瞬間，抑或是從始至終的一直以來。
約莫是緣分所致。很快，林接風便用實際行動為陰陽解答了這一疑惑。
“丫頭，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你這為人處事裏無不透露著的不爭不搶的淡然性子，和我夫人很是相似。”即便是天生容貌深沉凜冽的林首長，在談及愛妻的時候，眉眼間也止不住地升騰起明目張膽的歡喜與溫柔來。
林接風的妻子，是靳芸，也是十萬年前未能與他白頭偕老的靳四姑娘，靳若。
陰陽聯想起眼前這位林家長者的平生遭遇，不由自主地對他心生悲憫，但她不能夠將這份悲憫與垂憐顯露於表麵，唯有斂去所有可供人窺探揣摩的浮於表麵的情緒，低眉謙遜地答他道：“您先前不曾與我說過，不過現在我聽說了。或許，這就是我與林伯和您夫人的緣分。”
“我們確實有緣，我總覺得你瞧著親切，所以相識以來的有些言行舉止可能有失了分寸，還望丫頭你莫要見怪。”林接風深深地望著陰陽，向她由衷抱歉道，“你不僅性子與我夫人相近，還很像我的女兒。準確來說，你與犬女更為相像。”
“她也是你這般年紀，一半性子隨了她母親，還有一半八匹馬都拉不回來的倔脾氣隨了我……你既然是陰界派來人間理事的人，對我的事情，應該已經有所了解了。”林接風望向陰陽的目光，從不可捉摸的如煙似霧，漸漸凝結成了皚皚皎潔的霜雪白露。
在此之前，林接風努力對過往的一切悲傷苦痛保持緘默，把自己藏得很好。而事到如今，多年來飄渺不定的思念之情，終於有朝一日不堪重負，在遇到一個感覺很是相像的姑娘之後，就此沉著且穩定地在他的心上落了地，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再無封鎖與回避的可能。
林接風和靳芸的女兒，是林一白啊。好不容易從十萬餘年前的巫界大浩劫中解脫轉世而來，卻又遭巫界因果的連累，迄今下落未知，生死不明。她本無意，卻一而再再而三被推到命運棋局的中心。
陰陽注視著麵前不動聲色地默默悲傷著的林家長者，孟茉那日的話猶在耳畔。
“您的事，我確實知情。”她目光平靜而又澄澈地與林接風四目相對，語氣堅定並且確鑿地同他說道，“林伯，您是值得上天眷顧的好人。即便是天意弄人，老天爺也是不會白讓你吃苦的——您且再等等。或許，您所期冀的結局和答案，就在不久的將來。”
“世事皆生有兩麵。殘缺的背後，往往藏著另一種圓滿。”
她在勸解林接風，說的是人間也常會有的那套說辭，倒是算不上是泄露天機。
隻是她到底是神靈，還是造化天生的尊神。這些聽起來稀鬆平常的安慰人的話語，一經她說出口，便成了神靈言而有信的承諾。陰陽明知此理，卻還是毫不猶豫地給出了這樣的允諾。
孟茉說得對，這一條宿命了結的往生輪回之路，理應由她來開啟，也唯有她才能開啟。他們苦苦求索的天道上界的最終解答，由她來推動他們抵達。
先撥亂，後反正。
薄雲起給戴細水遞完了靠枕，就自覺地推門走了出去。他從小便對自家大哥心懷敬畏，林接風也是他最怵的那一類人，對於這兩位天性克他的真大佬，若非真的情非得已、避無可避，薄雲起總是不習慣與他們一道“談正事”的。現下他本就是個可有可無的旁聽者，自然是可以毫無顧慮地溜之大吉了的。
戴細水卻是不會那麽輕易走的。盡管她在薄雲言和林接風麵前氣勢不可避免地也處於弱勢，但她沒有自小受兩位真大佬氣場碾壓荼毒的薄雲起那麽怵他們，更毋論說她來的初衷是陪伴陰陽，兩個不那麽熟悉的男性前輩前來探望，她作為與陰陽較為相熟的女性同事，自然沒有就這麽丟下弱勢傷員的道理。
薄雲起本來擔任的即是戴大小姐護花使者的角色，眼下一時之間用不上他，他也無意不懂裝懂地摻和到專業人士布陣施術的緊張工作裏去，便兀自沿著走廊隨便走走，溜達到了某個角落的窗前。
但見窗外陽光明媚，樹影婆娑，有清風徐徐。
隻一個葉隙間陽光斑駁招搖的晃眼，一隻手拿著一杯熱咖啡遞到了薄雲起的跟前。因為事先有聽到來人的腳步聲，薄雲起對此並未感到意外，他不疾不徐地側過臉去，看清了來人清俊的眉眼。
薄二少爺幽幽地瞟了一眼來人身後空蕩無人的敞亮走廊，不怕忌諱地與來人勾唇調笑道：“我是個沒什麽用的閑雜人等隻能繞開一眾專家往偏僻無人的地方瞎逛逛就算了，怎麽連肖大專家你也跑這兒來了？”
來人正是肖允。
他還特地給薄雲起端了杯熱咖啡來，由此可見，他與薄雲起並非偶遇，肖允是目標明確地來尋見薄雲起的。
“在布陣施術方麵，我也是閑雜人等。”肖允將熱咖啡穩穩當當地塞進了薄雲起的手裏，向他微微一笑應答道，“有些事情一時之間想不明白，所以就想找個安靜些的地方再凝神想想。正巧看到你也在往這邊走，便覺得是一種明冥之中的緣份，或許和你談談，會有助於我早日得出答案。”
“肖大專家的人生導師我可當不得，不過……隨便談談倒是可以。”薄雲起倒是大方，悠哉悠哉地端著熱咖啡與肖允手裏端著的碰了一碰，一副“願聞其詳”的安然模樣。
“我早年間便有聽說，陰陽有別，‘見鬼’不是尋常人等可以獲得的天賦。但凡是得到了鬼見者機緣的，身上都擔負著上天屬意他的使命。不知道薄二少爺有沒有想過，你被選中成為先天鬼見者的緣由究竟是什麽，你的身上又為此承擔著怎樣的使命。”
薄家作為當今人間的第一家族，屬實祖蔭雄厚，貴氣逼人，是連尋常非人類都不敢輕易招惹的存在。按理說，通常在這樣的家族裏，是不會生有天生鬼見者的——他們血脈傳承裏流淌著的祖蔭福佑和命格氣場上生來便高人一等的非凡貴重，便足以使得百鬼避讓，萬妖忌諱了。
非人類往往大多實力皆高於人類不假，可世間自有世間的秩序規則，更何況上天在九界之中本就偏愛人類一界，即便是非人類有能力左右人類的生死，卻也不得不顧忌天道因果的約束。
薄家這般家族的後代，便是絕大多數非人類都沒膽子針對的。若是一不小心將某位真得老天爺歡喜的天之驕子給打殺了，隨之而致的因果未必止於灰飛煙滅，或許還有更加慘烈與苦痛的懲罰就此在未來被埋下了命中注定的鋪墊和伏筆。
薄雲起雖沒料到肖允會忽而這麽問他，但他對此卻並不介意，也未曾表露出絲毫的詫異，垂眸抿了口熱咖啡，而後從容不迫地平靜答道：“或許是我們薄家在人間實在風頭正盛，上天有意借此來警示我們吧。”
“人間有人間的法則，世間更有世間的秩序。上蒼有眼，任何企圖忤逆天道、破壞世間秩序的作為與不作為，都會為之付出相應的代價。”
他說得意味深長，也不知道是否有意影射當下正紛亂發生著的惡靈事件。
“你說的確實有道理，我原先也是這麽想的。”肖允抬眸錯過眼前眉目如畫的薄雲起，目光渺渺地散落在窗外隱隱綽綽斑駁錯落的太陽光斑裏，似隻是單純的不解，又似是在逼問著薄雲起的答案，“隻是——薄雲起，薄家在人間無二的風頭不是自你出生時才有的。如果上界確有此意向，又為什麽不安排薄雲言先生為天生的鬼見者呢？”
畢竟薄雲言的資質和能力皆有目共睹。薄雲起再為人中之龍鳳，這麽多年來也始終越不過他大哥薄雲言去。那麽，上界在薄家內有意安排一位天生的鬼見者作為警示與引導，又是因為什麽，偏偏不合常理地越過了薄太子爺薄雲言呢？
所謂“天機不可泄露”——這天機，可實在是太難捉摸了。
肖允並非自視甚高，膽敢揣摩天意，狂妄至極地要和天道老爺拚算計博弈，隻是目前情勢所迫，為了能夠更好地解決問題，有些事情，他不得不、也忍不住去反複沉迷地推敲琢磨，搞得他近兩日斷斷續續的偏頭疼得厲害。
薄雲起聞言一愣。
……對啊，為什麽是我？
天生就是大哥迷的薄二少爺當即被肖允給問住了。
但這不代表薄雲起就接不住肖允的招了。
薄雲起對此選取的最佳應對方式，是他頗為擅長的表麵不動聲色的微笑周旋：“肖允，我們為人處事呢，理應講究公平。在我回答你的這個問題之前，你是不是應該先告訴我，肖大專家此番……到底是意欲何為啊？”
薄二少爺笑得眉眼彎彎，一雙天生自帶一番別樣風流意味的桃花眼裏瀲灩著薄家人刻在基因傳承裏的深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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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啦~一月更新的最後一章~下來我們二月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