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一世一白（3）
重傷垂危的“應陽”能做的實在有限，陰陽索性“昏睡”了過去。她意識到明冥之中的某種感應，直覺靠近，而後便迷蒙間被引入了一處夢境。
那夢境中如畫卷般平鋪呈現的，是巫界巫山。
巫山地界雲深林鬱，斑駁茫然的山嵐霧氣裏，屹立著一棵紮根於山岩深處、不畏懸崖峭壁的蒼天古木。古木溫柔沉默地垂落蔭蔽，像是一位無法言語的宿命見證者，歎息似的用蔭蔽與葉聲輕撫過巫山之間的巫界眾象。
一道黑衣如墨的身影佇立在古木之下，也站在巫山的深淵邊緣，沉靜安然，如夢似幻，似曾相識。他似是察覺有人靠近，不疾不徐地抬眸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之時，陰陽分明地看清楚了他的臉。
大巫神，巫雲言。
他是事先預料到了什麽，所以才會遺夢給後人以作為提示，抑或是說，有意通過夢境設計來見她一麵？
然而，眼前的大巫神並沒有為她帶來解答，隻是朝著她的方向，緩緩露出了一抹溫柔至極的俊美笑容。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不多時，周圍白茫茫的霧氣翻湧得愈發濃鬱，淹沒了長身玉立、眉目如畫的大巫神。陰陽清晰地感到時空陡轉，她的神魂被邀請進入了另一個獨立的夢境。
有資質向尊神放夢，還有能力不為人察覺地邀請尊神的神魂進入獨立的夢境時空，再結合先前夢司的種種安排，此番來人究竟是誰，答案不言而喻。
夢境之主，孟茉。
陰陽氣定神閑地悠悠轉過頭，不出意料地對上了孟茉波光瀲灩的美目。
雙方簡單地相互見了個禮作為寒暄，彼此對這次會麵的意義心知肚明。
陰陽相對處於被動地位，但她素來性子淡漠，也不著急從孟茉那裏探查得知什麽，而是默默環顧了眼四周。
舉目望去，滿眼皆是皚皚雪色，映得身著七彩琉璃華裳的境主大人越發超然脫俗，渾然不若塵世俗人。漫山遍野的雪寂，無邊無際的瑩白，也無風雨也無晴，是永世的霜雪，也是永世的孤寂；是亙古的荒蕪，也是亙古的虛空。
世有巫山無歧道，且聽人間融雪時。
沒來由地，陰陽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這一句詩，有如靈犀一點的精光，讓她茅塞頓開。
這裏是……岐山。
巫界的巫山，與人間的遠山同理，既是山脈地界的統稱，也是具體某一座山的名稱。以其命名的，是山脈地界之中的主峰，也即最重要或是風水最佳的山峰。
在遠山地界中，“遠山”之名狹義層麵所指向的，是遠山墓園所在的無恙山。隻是因為遠山墓園的存在，再加之遠山地界深不可測，連綿山脈間唯二為人間所正麵接觸的，便是無恙山和虞之山，其中，無恙山接觸得顯然更多。長此以往，人們為了方便，交口傳誦間對無恙山慣用的稱呼即是更加簡單好記的“遠山”，而非它的本名“無恙山”。
巫山的情況亦是出於同理。
巫山本名為無歧山，其上山之路即是傳說之中的無歧道，名之寓意為“持身中正，不入歧途”。故而，古有常言道：“心無誠善，不登巫山”，便是說，不誠不善之人因心入歧途，所以尋不到無歧道，無法登上無歧山。
後來，無歧山被大巫神選定為巫山山脈的主峰，於其上建立了巫界延用至今的族之理事重地，雲雨樓。無歧山在巫界之中的地位隨之陡升，再加之其無歧道的玄妙環境與常年仙氣飄渺的秀麗風景，成功營造出一種神秘而又聖潔的、為人所尊崇與景仰的特別氣場，從而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自然而然地享有了以“巫山”二字冠名稱呼的榮譽。
而巫界之中，與仙氣飄渺的無歧山相生相對的，是清幽寂寥的岐山。
岐山，是大巫神轉世，重歡巫祖巫雲言曾經的居所所在地——巫雲言出身於巫界大家繁林雲家，而繁林雲家的前身，是岐山雲氏。
十萬年前，大巫神為平定巫界大浩劫而道消身殞，從此杳無音訊。原本亦是風景如畫、與無歧山之美各有千秋的岐山，在此之後連著落了七天七夜的大雪，將一切美景如數掩去，冷然無情地凝為了不聞生息的滿目空寂。
這也正是“世有巫山無歧道，且聽人間融雪時”後半句的來處。有傳說曰，岐山雪落經年不化，即是巫界與上天對大巫神隕落的悲痛體現。當岐山雪落開始融化的時候，他們的大巫神便是已經在歸來複位的路上了。
“看來無須我多言，陰陽大人已然通曉我的來意了。”孟茉淺笑嫣然，“一世已準備就緒，您準備好了麽？”
夢息本就變幻莫測、不可捉摸，一世是取自陰陽尊神的夢息，經的又是夢境境主的手，若是能夠抓住她們的蛛絲馬跡，那必然是尊神級別的人物親自出馬了。即使是鼎盛時期的大巫神歸位，也不能奈何她們幾分。
此番孟茉親自出手，便是為了萬無一失。
陰陽微微蹙眉，不解道：“上界這般苦心孤詣地引我入局，究竟是為何？”
迄今為止的很多安排，在她看來，完全沒有必要。十萬年前的巫界大浩劫的真相其實不難探尋清楚，但她能夠確切地感受到，有什麽隔閡在她與那真相之間，恰似一葉障目。
“約莫是唯有知曉人之為何，方可知曉人之為何罷。”孟茉含笑垂眸，輕輕掖了掖衣角，七彩琉璃華裳在她纖長白皙的指尖動作下流光溢彩，璀璨奪目。
孟茉所說的，不無道理。天生神靈者，在先天具有淡漠中正的為神優勢同時，亦先天存在著不明人心複雜苦楚的為神不足。知道不代表懂得，體諒理解不代表感同身受，天生的神靈，對於天生的人類，有著天生的視覺盲點。
隻有真正做過人類的神靈，才能真切實在地感受到，人類究竟是什麽，麵對不同的情境時，他們會向上天的試問做出怎樣的回答與抉擇。
陰陽聞言，不由得心頭微動：“若我為人，當是為何？”
“孟茉不知。”夢境境主一臉無辜且真誠地朝陰陽搖了搖頭，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坑神姿態，笑意盈盈地答她道，“陰陽大人若是好奇，自己一試便知。”
“……”
同仁間早有傳聞，說夢境境主與容楚神祗最為相近，如今陰陽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論起高深莫測的功夫，陰陽尊神很有自知之明地自認遠遠達不到尊神級別，頗為對不起命司府命數無常的高深門楣。但是這兩位姐妹確實是可以的——不但擁有尊神級別的故弄玄虛的能力，而且還擁有尊神級別的故弄玄虛的氣度。
孟茉壞心眼地對陰陽無可奈何的神情視若無睹，似是思維跳脫地話鋒一轉，沒話找話似的問：“陰陽大人現如今，對‘那個人’的存在有何想法嗎？”
陰陽聞言，微微一怔。
她當然聽得出來，孟茉話中所指的“那個人”是誰。那個人在十萬餘年前的巫界大浩劫中便已灰飛煙滅，後來更是為整個巫界的因果所連累，被上界有意在史書記載中抹去了存在。
隻是，眼前的夢境境主雖然口裏正問著她話，眼神卻並未看向她，而是微微側首，目光不知焦點地注視著四周滿目空寂的岐山白雪。
……那個人的消逝，與當年的岐山雪落有關嗎？
“雖有所猜測，但並未證實。”陰陽淡淡道，“不知境主大人可是有所指教？”
論故弄玄虛、高深莫測，她自是比不過孟茉、楚潤之流的資深腹黑神靈。但若是論四兩撥千斤的委婉之道，陰陽好歹浸潤在一眾腹黑友人與下屬之間多年，確是有可以拿得出手的本事的。
既然孟茉處處尊稱她為“陰陽大人”，她自然也不能落下，一口一個“境主大人”作為回敬，算是配合著孟茉完美演繹了一出名為“禮尚往來”的正劇。
孟茉徐徐回過頭來，輕歎道：“那人在此世間，其實生息尚存。”
陰陽神色微動，並未開口打斷孟茉的敘述，仍靜靜傾聽著。
“隻是她至今仍受著巫界之過錯因果的拖累，為人所害，不能如尋常人類般歸於往生輪回，得以在此世間自在地重新來過。”
“陰陽大人可知，靳蒙分明資曆深厚，可堪大用，為何心甘情願地默默駐守遠山派這麽多年？”孟茉一邊詢問著她，一邊投給了她一個不言而喻的微笑。
陰陽了然於心，但仍配合著她回答道：“……因為，他在等她。”等著她能夠掙脫巫界之過錯因果的連累，得以在此世間自在地重新來過。
十萬餘年前，他為她罔顧整個巫界的生死，得罪天道犯下大錯；十萬餘年後，他為她地府人間走遍，隻為換取她身不由己之後的一次重新來過。如此情深意重，屬實教人觸動。
陰陽注視著孟茉迷離變幻的琉璃鳳眼，明冥中有感，她距離她所求之答案，又近了一步。
“不錯。”孟茉同她相視一笑，不緊不慢地繼續陳述道，“那人，本是靳蒙的孿生胞妹，名為‘靳執’。”
十萬餘年前巫界大浩劫期間那一卷蒙昧不明的故事，自“靳執”這一名諱從孟茉口中字字清晰明確地吐露出來的那一瞬間起，似是無聲之中解除了某種曆史的封印，逐漸在陰陽麵前平鋪舒展開來。
……終無可忍，執意赴死。
原來如此。
阿豔沒有看錯，更沒有記錯。當年她在業火孽海的蜃影裏匆匆看到的那一片來去鑒殘頁，上書的內容，正是“那個人”的既定宿命。
——上界在十萬餘年前，便已將“那個人”的身份與存在告知陰界聯盟了。隻是他們無心愚鈍，至今方才看破這一個十萬年前就已經埋下了的伏筆。
“上天偏愛靳執，不僅在她灰飛煙滅之後，於史書記載中抹去了她的存在，使她免受後世評判之喧擾，還暗中保全了她的一縷生息溫養多年，又給了她一次往生輪回、重新來過的機會。”
這部分故事，陰陽是已經知道的。她默了一默，而後似是悲憫，又似是淡漠地緩緩接話道：“所以，她轉世成為了林一白。”
上天確實是偏愛靳執的——不但給了她現世人間當午大家之一的林家嫡女這樣一等一的卓越出身，而且補償了她一世本該和睦美滿的家庭。
一場橫跨十萬年光陰的輪回，當年因為靳家遭受了諸多不白的壓力與委屈、最終被逼破碎的靳四姑娘一家，所幸得到上天垂憐，恩賜他們有此一世得以再續前緣。
靳蒙默默駐守遠山派至今，想必亦是為此。
出身高貴、不再會被任何人明裏暗裏地戳著脊梁骨說酸話、嫌棄甚至侮辱的父親；轉世後重遇父親並與之相愛相知、依然人美心善、備受寵愛的母親；還有翹首以盼十萬年終於等來重歸往生輪回機會的妹妹。一家團圓，一世美滿。
若是為此，即便是十萬餘年地府人間走遍、生死邊緣無望的恩罰苦楚，其實也算不得上什麽。靳蒙甘願。
可誰料……
靳家的陰翳猶在，這苦求得來的一世團聚也未能幸免，終究還是重蹈了覆轍，淪為了一出曆史悲劇的重演。
世間大多的凡塵美夢，約莫皆是這般倏然成空。
“是。”孟茉莞爾，繼而含笑解釋道，“人間事，人間解。巫界過，巫界償。如今惡靈漫世，人間紛擾，生死錯雜以致於上界決意四司協理——上界故意安排大人您入凡親理，為的即是撥亂反正。”
“大人您貴為陰陽尊神，又是命司府座下的生死簿主簿，這一條宿命了結的往生輪回之路，理應由您來開啟，也唯有您才能開啟。”
“靳執也好，惡靈也罷。隻有您，能夠代表天道上界，給他們最終的解答。”
※※※※※※※※※※※※※※※※※※※※
本章推薦BGM：吾恩《無常曲》.
在單曲循環列表裏的歌，出鏡率總是會高很多~沒辦法，俺就是喜歡恩哥的聲音55555~繼續無限單曲循環ing……
好的，我又又又又卡文了……整本書的高潮part真的好難寫啊……舉步維艱，效率低下，但是還是得加倍努力好好琢磨QAQ且等等，我一定“生”得出來的！2021的flag是：不！拖！延！（超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