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請君入甕(7)
“話雖這麽說,但是小白羽啊,有些事情,若非‘當局者’,是不會體會得到的。”石驚風聞言,率先悠悠地回答了尋大少爺的吐槽。
他此時正懶洋洋地靠在陰陽家那個看上去樸素無比實則是楚大小姐在人間特地為她安置的私家高定真皮沙發上,大貓似的蜷成了一坨,手中還頗為詭異地捧著一遝長長的卷宗。
嗯……石隊就算是隻再大隻懶洋洋、再吊兒郎當的大貓,也是隻帥氣敬業的好貓呢。(石驚風:?什麽鬼?)
可惜的是,他們尋大少爺尚還“年輕”,對此並不能夠切身實地地感到會意。
“為什麽啊?”他覺得他和石驚風探討的是兩個不同維度的問題,石驚風所說的因素,並不會成為影響他所說問題的原因。
“靳家在當時的背景下,也算是格格不入的吧——縱使是當年他們精於偽裝、粉飾太平,並未在同行的世家大族中顯得突兀,但是從縱覽回顧的視角來看,還是與其他世家大族畫風迥異的。”
“可即便如此,他們家也沒有直接在巫界浩劫中傾覆,甚至在巫界浩劫之後,仍風風光光地存在了不短時間,後來才因為後繼無人,漸漸衰敗了下去。”
“按照陰陽姐說的,被上界有意掩蓋過去的線索和問題,定然會體現在整體顯得敷衍或是不合常理之處——我覺得,靳家這樣的家族興衰軌跡,就很不符合‘常理’啊。”尋白羽將麵前的文檔往旁邊給推了一推,坐起來了些身子,顯然是和這個話題較上勁兒了。
他伸出手,意有所指地向上指了指天,道:“這位,可冷得很。”
“依據靳家的所作所為,靳家顯然不會是‘它’所偏愛的對象,反而還應該會被記仇得厲害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關於靳家,定然還藏著不曾公開的秘密。”
對於尋白羽以上的論述,楚潤也持讚同態度,但楚姐作為上界派駐人間的總代表,比尋大少爺的段位還要高上個些許,看得亦是比尋白羽更加通透。
“兩種可能。”楚潤露出了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
“一,上界需要靳家這麽發展來推動其後注定的某一場棋局或是宿命;二,靳家在此之前做出過足以令上界容忍他們家直至傾覆衰落這麽長一段時間內各種‘作死’的犧牲。”
“犧牲……麽?”尋白羽聽了,微微一怔,拿過方才推開了些的文檔垂眸又仔細地翻了一翻,試圖在其中直接尋找到楚潤之言所指向的答案。
不過,在一眾資曆更甚於他的“老不死”們麵前,尋白羽終究還是太嫩了。
他話音剛落下沒多久,貓窩在沙發上的石驚風大叔便一邊漫不經心地翻弄著指尖的卷宗,一邊不鹹不淡地幽幽開口道:“可能具體有兩種,但造成這一結果的,想來不是其中之一,而是兩者兼具。”
“這世間不存在完美無缺的東西,秩序和文明亦然。當一種秩序或文明體係發展到一定階段或者是一定程度的時候,必然會迎來變換或是更新。在此過程中,犧牲往往是必然存在且不可避免的。通俗點說,即是‘盛極而衰’。”
“十萬年前的那個時代,便是到了應當變換或是更新的節點。而靳家,或許是上天維護其‘盛極而衰’的因果輪回規律的一步棋而已。小因果讓步於大因果,所以,造就了靳家這個在你看來‘不合常理’的家族興衰軌跡。”
楚大小姐側過頭去望向端坐一旁的自家閨蜜,笑眯眯地問她道:“阿陽,你覺得,當年為巫界浩劫付出代價的‘犧牲’,究竟是什麽?”
按照她對他們家陰陽大人的了解,白羽方才提及的文檔內容,她定然是已經看過了的,心中早有自己的分寸與思量,這與大家一起集思廣益並不矛盾。隻是淡漠沉穩如陰陽尊神,若是她不開口去問,如非必要,她是不可能主動吐露自己的想法的。
——這也是楚潤能夠當上上界派駐人間的總代表的原因之一。
要是換個道行淺點的、臉皮薄點的,那怕是一字半句都不能夠從與之共事的各色大佬口中得到了,遲早光榮退休於各色大佬的腹黑算計或是太極功力之下。
比如……雖然在外界表現得極其厲害,但在陰界聯盟中,連位份不及他的石驚風都算計不過的現任人間往生局局長,尋白羽。
“據目前來看,約莫便是枉死城了。”陰陽默默地抬眸看了一眼一肚子壞水的自家閨蜜,如她所願地坦言了自己的猜測道,“整座枉死城,都是與當年浩劫相對應的必然代價與犧牲。”
“——這是符合上意安排的邏輯的。”
“但是白羽的直覺也沒有錯。靳家的背後,確實是被上界有意抹去、掩蓋了什麽的。更進一步來說,靳家隻是一個突破口,當年的巫界名門之內,還藏著些我們所不知道的故事。”
“就好像,現在的當午大家裏,也藏著些我們所不知道的故事一樣。”楚潤微微含著笑,幽幽地插話進來道。
石驚風懶懶地調整了下姿勢,也蹺著腳繼續煽風點火似的地補充說明道:“‘燈下黑’嘛……我們雖然各個都算是‘位列仙班’、有名有姓的一方‘人物’,但畢竟也不是全知全能的,而且亦在因果輪回之中,總會有多少夠不到的。”
“——連當今的眼皮底下都會隱藏著些不便我們得知的陰私和秘密,更何況十萬年前的呢?”
尋白羽:……
楚姐,驚風哥,你們老是這麽明晃晃地懟上麵,真的好嗎?!要是真被哪個閑來無事“記恨”了,保不齊會讓你們接下來的公務生活變得更加淒慘啊……
……不管了。
到時候別把我拖下水就好。
(與我無瓜.jpg)
尋大少爺很有自知之明地堅守了自己“陰界聯盟全員大佬弟弟”的呆萌立場,第N+1次識時務為俊傑地選擇了緘口不言。
話題似乎有隨著楚潤和石驚風兩人話裏有話的言論跑偏的趨勢。
好在在座有陰陽控場,隻不鹹不淡的一句,便又把重點拉回了原本的軌跡:“雲胡曾與我說過,當年,巫界的送友人,都犯了錯。”
淡漠如雪的聲音在尺寸之間悄然平和地落下,落了個一室空寒與寂靜。
“所以……不隻是靳家。”沉默良久,尋白羽幹巴巴地憋出了這麽一句話。
“果然,靳家隻是一部分啊。”對此早有所料的楚大小姐輕歎了口氣,唇角依然帶著她標誌性的仿佛隨時隨地皆是歲月靜好、不受困擾的微笑,溫潤如玉,柔情似水,明亮,平和,安靜,帶著些許生來的涼意。
說到這裏,陰陽這才終於舍得從一堆卷宗中抬眸起來,靜靜地環顧了圈大家,冷然平靜地同他們展開了更詳細的論述:“還有靳蒙。靳蒙作為十萬年前的巫界名門平陵靳家嫡係出身、早年間便名滿天下、盛名僅次於後來的兩任巫神與無上邪尊惡命陰戾鬼王的世家貴公子,無論是在十萬年前的巫界浩劫之中,還是在十萬年後的當今命局裏,他的存在都很耐人尋味。”
“據雲胡所說,靳蒙曾為了一個人,罔顧整個巫界的生死。他要整個巫界,為他愛的那個人陪葬——這是他十萬年前犯下的錯,使得他至今落此境遇。”
“而當年那個他為之犯錯的人,不在史書記載中,不可言說。她受到所有人的過錯之因果連累,在十萬年前便已經灰飛煙滅了。上界抹去了她的存在,既是對犯錯的人的懲罰,也是對她的成全。”
直覺素來靈敏,同時也是在陰界聯盟的諸位哥哥姐姐前輩大佬們麵前越來越懶得帶腦子的尋白羽輕顫了顫,心直口快地猜測道:“那個至今仍不可說的人,會是……當年所謂的‘犧牲’麽?”
雖然這種說法放在當時盛極的巫界,怎麽看都顯得不可思議、荒謬至極,但在閱覽完畢靳家的種種事跡之後,尋白羽由衷地覺得,或許……是可能發生了的。
人有智慧,亦有本能,其中當然也包括人中佼佼的巫者之流。
宿命使然的巫界大浩劫當前,智慧無用,唯有本能。而本能遠比智慧更具有共鳴性。人心之中的惡之本能,形成傳染與共鳴之後,更是難以控製與平息。
石驚風轉過頭去,目光複雜地望著尋白羽,不知道該說他是聰明還是蠢鈍,也不知道,這樣子對於他們小白羽來說,究竟是值得慶幸,還是值得警醒的事情。
“盛極而衰——既然當年的巫界曾經盛極,那麽回首時令人扼腕不已的所謂‘犧牲’,自然是不會隻有那一個不可言說的人。”他默默地在心底長歎了口氣,既寵溺又無奈地委婉回應了尋白羽。
他抬手,輕輕虛指了指圈他們案上的卷宗檔案們,不緊不慢地悠悠解釋道:“這些記錄中,當年盛極的巫界時代,單是名門望族出身的天資卓越、才貌俱佳的人物,便有不少。這一批人的產量和品質,置於今時今日的各界或是回顧以往,都是佼佼者級別的了,對嗎?”
“對啊……”尋白羽不明所以,隻乖巧如實地問一答一道。
“那他們現在呢?”石驚風微笑著,看著一臉懵逼的尋白羽,殘忍而溫柔地輕聲詢問他道,“白羽,他們現在,都如何了?”
最出名也最厲害的大巫神轉世巫雲言,隕落了。
巫雲言的親弟弟巫雲鹹,帶著殘存的巫界巫口遷址了巫界,從此開始了巫界與人間分離、低調避世的新的時代。
盛名僅次於巫雲言的無邪巫祖寧瑕,自甘墮為了無上邪尊惡命陰戾鬼王,被後世的巫界列為了閉口不提的禁忌。
同樣是天之驕子的、在暗影重重的平陵靳家之中尚且能夠絲毫不泯滅其光輝的靳蒙,隨大巫神戰後身死,據說因為犯了錯,至今仍在人間受罰。哪怕他資曆實力在陰界聯盟之中皆是卓卓,卻仍隻是遠山派的掌門人。
還有那個不可言說的人,上界既然願意成全她,便說明她是受上天偏愛的。這樣的人,大抵不會是反派人物的。她或許,也曾風姿卓越,也曾光彩世間,卻最終……被抹成了一場似有還無的空夢。
還有……
一一憶及,愈加沉默。
尋白羽不願意再往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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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