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鐵馬冰河(3)
邵雄甫一進門,迎麵便是辦公室內所有人的焦點匯聚。朱子豪不可能好意思真衝上前去拉著他問,隻能幹巴巴地坐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眼巴巴地等著他說話。
不已處現在名義上的總負責人是藺逐,邵雄此番也是來向他作報告的,此時辦公室內亦是藺逐的職位最高。藺逐早就看出了朱子豪心急如焚,請邵雄坐下後,便合情合理地率先開了口,麵色肅然地詢問邵雄道:“邵雄,情況如何?”
“所幸人無事。但這次的事,不是好兆頭。”邵雄向不已處內部述職的時候,眉眼間全然沒有了叫人不自覺感到如沐春風的溫暖笑意。他認真的神色對上藺逐不怒自威的冰山俊臉,氣場亦是絲毫不落下風。
朱子豪臉僵了僵,臉上原本粉飾太平的靜好神情如數垮了下來。可即便如此,他仍能秉持著自幼的教養,沒有貿然打斷邵雄的話。
但他卻又沒有絲毫控製或是掩飾自己的神情,而是下意識地轉頭望向了藺逐,眼巴巴裏更多了幾分可憐兮兮的希冀與乞求,像條蔫了尋求主人庇護的小狗似的。
“子豪媽媽的花盆事故,是人為的?”藺逐默默回望了朱子豪一眼以示安慰,繼而進一步地追問道,“現場可有留下線索?”
邵雄坦然沉靜地注視著藺逐,緩緩搖了搖頭,低聲答道:“花盆事故確實不是意外,但也並不完全算得上是人為,隻能夠說:它的發生有人為因素的推動。”
“花盆是惡靈算計著砸下去的,按照他們的計劃,本該正好砸中當事人的。是近來惡靈作亂,陰界聯盟早有防備,事先派了人暗中保護,在事發時及時出手幹擾,才使得當事人幸免於難。”
“他們做得很幹淨,現場沒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線索,就好像真的是花盆意外跌落造成的突發事故一樣。”邵雄神情複雜地側眸看了朱子豪一眼,見小夥子正低垂著頭,似是陷入了莫大的無助和恐慌的情緒掙紮中,很快便又抽離了目光,繼續道,“如果不是有陰界聯盟給出了提示,我也無法作出這樣的斷定。”
他從口袋裏掏出來一節小U盤樣子的東西,指紋鎖似的長按打開,徐徐地在眾人麵前展開了一段“監控”記錄花盆事故始末的影像資料:“這是人間往生總局通過‘暗道’遞給我的影像資料。”
“惡靈勢力針對不已處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聯盟在他們初現針對意圖的時候,便開始對我們處裏的人員及親友進行了有針對性和區別性的‘重點關注’。正是因為聯盟布置在前,這次的花盆事故才能有了直觀的記錄——”
肖允在邵雄來時正給自己泡著茶,見他來了,也沒特意迎過去,但也順手給他多沏了杯。明明身處同一間大辦公室,肖公子也能夠給人一種他和一臉肅然的藺逐、滿眼擔憂的朱子豪完全處於截然相反的境地的感覺。
“但是。”肖大專家到底是肖大專家,即便他全副目光都專注地落在手下的茶水上,也毫不妨礙他一心二用,“耳聰目明”地聽出邵雄言語背後的未盡之意。
他優雅從容地起身,端著兩杯茶水風度翩翩向邵雄的位置走去,溫文爾雅的臉上不但沒有絲毫的意外之色,反而帶著淺笑不語、胸有成竹的了然。
邵雄也並不意外肖允的“未卜先知”,對上肖大專家意料之中的了然視線,穩穩當當地接話詳述道:“但是——總局說了,這段影像資料僅供給我們知情,不能夠用於查案,更不能夠公開,連外泄也不行。”
邵雄的話很簡練,即便是在不已處內部,仍時刻注意著必要的分寸。
他除了最先提及陰界勢力的時候用了比較完全的稱呼,後來再提及的時候,都用了大家心知肚明的簡稱。例如,“總局”指的是陰界駐人間往生總局;“聯盟”指的則是陰界聯盟。
“為……”坐在一旁低迷地聽著的朱子豪終於忍不住了,下意識地想要脫口而出一句“為什麽?”的不解質問。
可事實是——
可憐的朱子豪弟弟剛張開嘴,這一句短暫質問的首字的音還沒發完全,便正對上了肖允“未卜先知”地向他投放過來的一記含笑警告的眼神,硬生生地噎了一噎,又把話給艱難地咽回肚子裏去了。
肖公子閑庭信步似的走到邵雄身邊,伸手給他遞過茶去,然後捧著自己的茶杯悠哉悠哉地找了個位子坐下,不緊不慢地向人群中唯一一臉茫然不解的朱子豪弟弟解釋道:“聯盟有證據,是因為早有準備。這是優勢。”
“若是想要保持優勢,擇日利用此優勢一擊中的,便得在此之前故作不知,方能誘敵深入,請君入甕——現在,自然不便讓我們透露出任何可能外泄‘他們早有布置’的準信。”
“送信讓我們知情,是要我們做好人間和總府這邊的工作,到時候處理起來別手忙腳亂的。”他垂眸注視著杯中漂浮著的、清新如鮮的片片茶葉,若有所指地淺笑低吟道。
“聯盟有聯盟的棋要下,不已處有不已處的路要走。我們雖然在惡靈的事情上是站在一邊的,但到底是兩個不同從屬、不同層級乃至於不同世界的組織機構。”他一手捧著茶杯,一手似有一定節奏地輕叩了叩桌麵,“聯盟沒有義務幫助我們破案,但我們得對他們負責。這一通私信,不僅僅是聯盟提前供給我們知情,還是在給我們不已處一記隱晦的敲打,要我們看清楚腳下要走的路。”
肖允徐徐抬眸,眸色深沉而堅定地望向藺逐,最後道:“聯盟和上麵的意思都很清楚了——人間的路,得人間自己走完。他們不想、也不會給我們‘擦屁股’。”
藺逐當即會意,向他沉著地點了點頭。
“那……我們下來該怎麽辦啊?”朱子豪急紅了眼,不知所措道。
他突然間很生自己的氣——滿屋子裏就他一個總是掉線,以前處理別的案子時是這樣,現在火燒到他自己的眉毛,惡靈都囂張地作惡到他媽麵前了,他仍是這樣的不爭氣。
可一時半會兒的,他也不可能沒來由地就“突飛猛進”了,隻能夠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虛心聽取哥哥姐姐們的吩咐和建議。
石驚風本就坐在距離朱子豪不遠的地方,看到他這般窩火沮喪,一眼就看穿了他此時此刻的內心所想,不由得啞然失笑。
泰山崩前仍能喜形於色的石隊不僅絲毫沒有被邵雄所帶來的壞消息所打倒的跡象,還肉眼可見的心情頗佳地伸手薅了薅朱子豪弟弟的頭發,不知道是不是出於雪上加霜目的地粲然一笑,幽幽道:“得,看來得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有備無患,總是好的。”肖公子悠悠地品了口茶,神情愉悅得像是身處在某段歲月靜好的度假養老場景裏。
坐在靠角落的位置全程保持超低存在感的陰陽:“……”
她幽幽抬眼,輕掃了一眼一臉崩潰的朱子豪,在心底暗暗歎了口氣,選擇了繼續保持視而不見的沉默。
——現在的朱子豪根本不需要粉飾太平的安慰,他真正需要的是自己想明白。如果他自己不能夠挺過這段路,那便沒有任何人能夠幫他了。就如同,人間的這一場劫數,終究是要自己麵對和解決的。
子豪弟弟的人生還長著呢,需要去充分地經曆與成長。不過才一個肖允加一個驚風,完全沒必要因此就覺得心髒承受能力不夠。畢竟,這世間還有的是白羽、楚潤、巽漈、司命等等這樣的“人”呢……
如所有人不願發生但都預料到的那般,惡靈勢力有計劃性、有針對性地猖獗作亂,至此方才步入正題。
就在同一天的夜裏,被依法□□在北城繼城區“乾院”,業內俗稱“西北天字號牢房”的戚明月,收到了一封由綠油油的邪異鬼火送來的“信”。
那來信的模樣,像極了那日為她帶來畢生噩夢啟幕的那一封——再質樸不過的牛皮紙信封,被寄信的人齊整妥帖地貼好了封口,信封平整厚實,看不出內裏具體夾著幾張薄薄的信紙書文。
隻不過,眼前的這一封,封麵之上的字跡和內容皆與先前那兩封有所不同。這一封的字跡更潦草恣意些,且用的是朱筆,正中題字所寫的,乃是:“致一位出身高貴、精明能幹但是傷己傷人的母親”。
朱字飛揚狂亂,映著幽幽綠光,如同沾著血淚寫下的一般,教人不由得感到一種躍然紙上的怨憤、淒厲與控訴之情,其陰森詭異之感,更甚於毛骨悚然。
“啊——”戚明月仿佛被突然間踩到了痛腳,失控地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然而,此刻軟禁著她的乾院分堂內,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
沒有人關心她為什麽會情緒突然地崩潰失控,更沒有人會在意眼前瘋了似的想要撕開或是撕毀一封信卻怎麽也做不到的女人是否還符合戚家大姑娘、前薛家主母的端莊利落的大好形象。
對於戚明月突如其來的歇斯底裏,唯一作出反應的,是分堂內明明暗暗分布的多個監控攝像頭,以及監控係統背後負責值班工作的員工們。前者,能拍得到可視範圍的,都悄然無聲地調整轉動了角度;後者,被迫“呼朋喚友”地讓所有值班的同事們都打起精神,全副武裝時刻準備著地緊盯著她的後續動作。
他們看不到那綠油油的鬼火,也看不到那熱血淌落一般的朱字。
正如同他們看不到戚明月深藏在皮囊與功名之下的惡念,以及與之如影隨形、相應而生的夢魘一般。
“嘻嘻嘻嘻嘻……”有人透過那綠油油的鬼火,甚為愉悅地笑眼看著戚明月為了一封打不開、撕不毀的信著了魔似的抓狂癲亂的醜陋樣子。
陰森詭異的惡念之火映亮了她那漆黑無神的眼瞳,為她眼底荒蕪幽暗的空間增添了一抹聊勝於無的亮色。
她用一種近乎撒嬌的溫軟語氣,甜美的聲線詭異地契合著戚明月歇斯底裏的尖叫,“飽含感情”地緩緩念道:“致一位出身高貴、精明能幹但是傷己傷人的母親:……”
她竟是在念著那封疑似戚明月打不開的信內的書文!
並且,全然不顧她透過惡念之火神情愉悅地“觀賞”著的電視劇女主角並不能夠聽到她所念出的信件內容。
她的周圍亦是空無一人,僅有一團綠油油的惡念之火熱情洋溢地燃燒著陪伴著她——這已然是她所在的空間內,除她之外,最接近有靈之物的存在了。
她自顧自地念完了信,便又變臉似的切換了心情,瞬間陰沉下來原本帶笑的臉色,抬起手腕,對著那可見戚明月情態的惡念之火做成的“鏡子”,有些煩躁地一拂——
戚明月原本緊緊攥著信封的手無端地一脫,緊接著便見那信封似是活了似的,從戚明月的手裏力大無窮地“跳”了出來,跳回到了來時的那團綠油油的鬼火裏,就好像知道這鬼火是使得它能夠來去無蹤的關鍵“交通工具”一樣。
而後,那來信便再現倒放了它來時的情景,倏然間又消失在了乾院分堂萬籟俱寂的淒厲夜色裏,徒留下一眾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超清智能監控攝像頭後精神高度集中的監管工作人員和一個精疲力竭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戚明月。
乾院分堂內的邪異鬼火已經消失了,但寄信人麵前的惡念之火仍然蓬勃旺盛地燃燒與生長著。
那人甜美的聲線中再次沾上了溫暖濕潤的淺笑,用一種歎息般的語氣,幽幽涼涼地喃喃發問道:“一位出身平凡、蠢笨無能但是可憐可愛的母親,一位出身高貴、精明能幹但是傷己傷人的母親——如果是你,你會選擇其中的哪一個呢?”
究竟是怎麽樣的母親,才能夠稱之為她的孩子一生中最不可磨滅的災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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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母親,分別對應兩個所指的代表人物。顯而易見,“她”是要拿這現實做個對比實驗了。
突然間發現,文裏娘虐得好像普遍比爹多?這也沒辦法的事情……整體而言,確實是母親更看重孩子啊……所以,舍得為孩子作出更大的犧牲。當然,這不是全部。本文中要談的,顯然也不是概述……恩,看下去就都知道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