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夜闌臥聽(8)
陰陽對此,於明冥之中有感。
或許她此時並未能夠想到,但是她隱隱地意識得到,她應該是知道的。
隻是在迄今為止的故事話題裏,陰界聯盟中唯二與十萬年前的巫界浩劫明確相關的人,是曾經的冥界之主君冥,與現在的遠山派掌門人靳蒙。
而君冥,疑似因為某種與無邪巫祖有關的原因,隕落了——這情況,聽起來多少與大巫神的隕落有些類似,不由引得陰陽往這方麵深思了幾寸:君冥的隕落,是否也與承擔、償還某段過往的罪孽報應有關?
類比巫界之於大巫神,陰冥之界也曾犯下過什麽過錯麽?還是說,犯錯的人,可能正是君冥本人?
陰陽作為天靈之界的陰陽尊神兼陰冥之界的生死簿掌司,君冥作為陰冥之界的界主,在君冥隕落之前,二人已然同事多年,自然是認識的。
並且,依據陰陽的記憶,他們二人似乎還頗有交情。隻是由於君冥隕落多年,後來冥界又有了王閻代為理事,更何況,陰陽生而為神,本就對於時間與情感的因素,都有著出自本性的淡漠無謂,所以就算是記著的,也隻是淡淡的——對於既定的事實仍然保持著冷靜清明的印象,而對於所謂的“交情”,卻是早就如同流水逝去般淡忘了的。
也沒什麽好歎息惆悵的,這對於壽數綿延漫長的他們而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時間固然不是萬能的,但是它也確實能夠帶來莫大的影響——無論是對於擁有短暫生命的蜉蝣或是人類,還是對於歲月漫長的非人類包括所謂的“神仙”。
君冥之事,並非是因為陰陽他們都不記得了或是有意避諱而漸漸無人提起的,隻是出於以上所述的種種原因罷了。
陰陽也好,司命也好,知道君冥存在且與他相識相交的,都是歲數漫長、責任深重的神靈前輩——是定然不可能耗費那麽大的精力去如數回顧往昔歲月與故人舊情的。
相較之下,靳蒙的存在,倒是要比君冥之事蹊蹺微妙許多。
“靳蒙,又在其中起到了怎樣的作用?”陰陽垂眸,頗具指示性地看了一眼雲胡麵前陳放著的巫界青史族譜,徐徐道,“憑他的資曆,為何至今仍隻是駐守在遠山派?”
倘若今日之靳蒙,即十萬年前巫界浩劫發生前巔峰時期的靳蒙,那麽他加入陰界聯盟至今十萬年,實力不菲,資曆深厚,按照陰界聯盟的一般規製,不該僅是遠山派這麽個接近編外性質的下屬部門掌門人的等級。
出身於巫界名門平陵靳家的長子,在當時盛名僅在雲言、雲鹹、寧瑕之下的世家貴公子,靳蒙是為什麽變成了現在這般與以往可謂是“南轅北轍”的模樣?又更是為了什麽,現今處在遠山派的位置?更毋論說,前不久,藺澄還被發現與遠山派的小師妹程惜,呈一體雙神之相。
雲胡沉聲道:“……因為他犯了‘錯’。曾經是,現在仍是。”
他這麽回答,便是向陰陽間接承認了靳蒙存在有意包庇藺澄的事實。
“他在十萬年前,犯了什麽錯?”現在雲胡還有意避開的話題,自然是事關當年巫界大浩劫的關鍵,“在巫界呈上來的材料中,僅有提到他在當年隨大巫神戰而身殞。”
陰陽伸手,意有所指地輕點了點那並未記載事實完全的巫界材料,向雲胡道:“至於他是如何加入陰界聯盟的,我大約能夠憑此記載有所猜測,無非是因功德兼具實力而被原陰界聯盟的某位理事看中,故而邀請他加入了……”
“想來你也是如此,是嗎?”雲胡在巫界材料中所載明的死因,亦是“隨大巫神戰而身殞”。
“……靳蒙曾為了一個人,罔顧整個巫界的生死。他要整個巫界,為他愛的那個人陪葬。”
雲胡默了一默,似是思忖斟酌了片刻用於簡明回答的字句,而後語氣不見艱難卻實則仍暗藏著隱晦地、聲聲輕柔地回答陰陽道。
“這即是他十萬年前犯下的錯。”
“昔日命司府收他,既是恩,也是罰。”陰陽與雲胡對視,在他沉寂冷然的深眸裏,覺察出一縷曠世的悲傷,他望著她,像是一顆從天而降的雪花,祈求著寸土的落腳之地,輕輕的,涼涼的,安靜而又悲傷,“所以,時至今日,他仍隻是遠山派的掌門人。”
“——若他當年不曾犯下那一‘錯’,今時今日,我都已然任離世管多年了,憑他的資質,想必原是應該能夠做到莊老那一級的。”
可他終究是犯下了那一錯,明知故犯,義無反顧。而後,果不其然地遭到了報應——命司府罰他置身於他最為厭惡的渾濁人間,飽覽生死苦痛九萬年。
曾經他避而不及、極力挽回的,上天偏要他無望地看上一遍又一遍。他深愛著的、為之不顧一切的那個人不會再回來。十萬年來,皆是獨自傷悲。回首往事,縱使無悔,也不過是死生一場空罷了。
人間,即是他受懲的地獄。
陰陽由著那雪花,飄然地落到了她心上。
她凝視著雲胡跨越十萬年的曠世悲傷,低聲沉沉地追問道:“那個靳蒙為之犯錯的人,是誰?”
“……”
雲胡沒有閃躲地回望著陰陽,誠然告知了她他不能夠回答:“一個不在史書記載中的、不能說的人。”
“那個人,受到靳蒙乃至於所有人的過錯之因果連累,在十萬年前,便已經灰飛煙滅了。”他用一種連歎息都算不上的悲傷語氣,輕輕淺淺地吐露了他此時唯一能夠給予陰陽的回溯,“上界抹去了她的存在,既是對靳蒙……和當年很多犯錯的人的懲罰,也是,對她的成全。”
他對著陰陽的眼睛坦白,意思再明確不過地把話停在了這裏——他也隻能說到這裏了。
陰陽仍然並不強求一個確鑿的結果。
見此,她便了然地向雲胡點了點頭,繼續平靜而從容地轉向了下一個問題:“那你呢?雲胡——你究竟是如何,加入陰界聯盟的?”
你當年是否也犯了錯?史書檔案中所載的關於你的故事材料,是完整的嗎?
“誠如命司檔案所載。”雲胡答道。
“當年巫界盛極,卻突如其來淪入大浩劫之中,我先期愚鈍不知,後災禍泛濫之時,追隨重歡巫祖反擊,愈加感到自己能力有限,很多事情不是徒勞無力,便是無能為力。”
“即將身死道消之際,我於明冥之中,受上天垂憐所感,悲從心起,誠願以一己之身化為無量鬼門,劫萬千惡靈厲鬼,破凡塵俗世人心,渡……我心之所向、拚死守護的受苦之人,為……天地因果所允準的、又一往生輪回之路。”
他望著陰陽,沉寂幽邃的眼眸深處,似是掩映著依稀點點熠熠然的星辰之光,沉聲泠泠舒然道:“承蒙大道上蒼與命司府的眷顧,我做到了。”
以一己之身,開無量鬼門。立森然鬼門萬丈之上,起於莽莽幽冥,歸於人間浮世,縱是當時的巫界惡靈泛濫至於生靈塗炭,亦是絲毫不足為懼。
雲胡之為離世管,不僅僅是因為他擁有開啟鬼門的資格與實力,而且是因為,他本尊便是一座“無量鬼門”——他與死後被選中資質入職、而後授予各自具體的使命或責任的同事們不同,他即是以死亡的“守門人”的資格瀕死入神的。
陰陽注視著他,靜靜地聆聽著,宛若莽莽幽冥其上的陰陽造化,冷然安靜地,同那萬丈無淵的幽冥陰氣一起,默默注視著那巍峨森然的萬丈鬼門。是審視,是欣賞,亦是垂憐。
“或許,我之所以能夠以離世管的身份任職於陰界聯盟至今,還有一重原因,便是上天有意留我於此處,等著尊神你有朝一日,如今日此時這般,詢問我關於當年的故人故事。”雲胡沐浴在陰陽尊神無悲無喜的了然目光裏,這般有感而發似的淡淡補充道,神色寧靜而溫和,隱隱竟似是還沾著一抹柔軟清淺的笑意。
不像是被安慰過後的釋然,更不像是出於無可奈何的自嘲輕諷,而像是一種早有所感、有朝一日得以實現的,或是發掘了事實真相、歲月真諦的淡淡的歡喜。
幽深的悲傷與清淺的歡喜交相掩映,竟是毫不衝突地並蒂而生,潺潺徐徐地往來於深邃幽冥的古今時空之間。
陰陽聞言,微微一頓,而後輕歎了聲,輕輕頷首,認可了他的說法。
她側首拂袖,不遠處憑空浮現央京城內夜色下的諸般鏡像,緩緩道:“所以,現如今人間的惡靈作亂,是當年巫界大浩劫禍患的‘後果’之一,是嗎?”
“……或許,確是如此。”雲胡也側眸目及那隱匿在夜色中猖獗的惡念洶湧,不得不這般承認道。
大雨將至,十萬年後的“曆史重演”,終是要他們都再做一次抉擇的。
但願,這一次,這宿命因果能夠得以了結,而不是再度落入周而複始。
“藺澄的一體雙神之相,是巫界的手筆麽?”
“藺澄之事,雲胡確實不知。”
那麽,便暫時無法分明,藺澄之存在,究竟是屬於前因,還是後果了。
但在這跨越近十萬年的前因後果裏,始終交織著兩個萬變不離其宗的線索,一個是大巫神,一個是隱巫神——此二者之於這一場劫數,究竟誰為因誰為果,還是說互為因果,尚未可知。
“雲胡,那你認為,當前因後果相連之時,率先入世為巫界尋求一個了斷的,是不理世事慣了的隱巫神,還是閉關修煉至今的現任巫神巫雲鹹?”
“這一點,雲胡亦是不知。”雲胡沉眸看著鏡像之中的悲歡離合、嬉笑怒罵,堅定而不無希冀地答道,“但雲胡知道,這一切,終將是要了結的。”
巫者,不輕易以言者命名,但凡用了的,無不是通曉天機、能夠問天的奇才。
十萬年前隕落的重歡巫祖巫雲言,便是以言者為名的。自他的出生,至他的隕落,皆是巫者向天的重重天問。
明冥之中,必有回響。上天是時候,給所有人一個確切的答案與審判了。
“我大概,知道了。”陰陽微微斂眸,含蓄地拂去了深沉幽邃的幽冥夜色,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將詢問的話題平靜柔和地止在了這裏,“阿胡,有勞你特地前來為我解惑了。”
雲胡深深地望著眼前的陰陽尊神,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隻能夠極力維持著平靜如常的麵色,表麵沉穩實則沉重地向她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作為回應。
他努力端得一副稀鬆平常的模樣,繼而向陰陽告辭,內心卻如同黑洞一般,無聲無息地發生著翻江倒海、鬥轉星移的劇象。
……不,你不知道啊,我親愛的尊神。
你若沒有為人之凡心,又如何能夠破開人間的種種執囿呢?
陰陽是天生的尊神,與人間凡心有著天然的隔離。在天地秩序裏,她始終是代表著“天”這一方的。而雲胡即便封神入仙,也注定是井然秩序中偏向“人”這一方的存在。
他也常常為此等天人立場之懸殊莫及而感到苦楚。
但是如若當真要做選擇的話,他希望她永遠都不要生出那人間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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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了夏日炎炎、昏昏沉沉模式……但是依然要掙紮著努力好好做人……微博實在懶得爬上去打卡了,大家有啥都發評論裏吧……俺看見了會回的……(大概)
寫這章的時候,腦子放的是徐佳瑩的《大雨將至》這首歌,然後就翻出來聽了。之所以喜歡這首歌,有一部分便是為的歌詞——“大雨將至滿地潮濕,從前的電光火石。多年以後每段故事,原來結尾都相似。別說愛誰別說可是,回憶就淺嚐輒止。得失離散總會又周而複始。”
看歌詞的話,這首歌也挺符合我寫文的部分立意的。因為寫作本來就是很體現作者個人喜好的事。這首歌裏我最喜歡的一句歌詞就是:“得失離散總會又周而複始。”萬千花開,萬千花落,悲歡離合,渺小壯闊,歸於周而複始(因果輪回)。
所以……文中央京的現任秘書長,叫“薄周複”,即是取自“周而複始”。這一場十萬年的因果,再次抉擇的起點,其實不是藺澄,而是薄周複——這也就充分解釋了戚家、諶家、薛家、程家、姚家的恩怨也包含其中了。因為藺澄才26歲,除了二十年前的半妖事件確實出生了,再往前的恩怨故事都沒她什麽份哈……
這個是我設計的細節,不說應該注意不到。因為正巧寫了想聽歌,聽了歌又碰巧想到了,就自覺地交代一下ahhhhh~還有些暫時不能說的,其實部分也不是很難猜,畢竟……用了“周而複始”。
但別慌,HE!!!鍾愛HE的本親媽已經盡量給孩子們能給的最好的結局了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