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夜闌臥聽（6）
雲胡與厲邪話別之後，便徑直往陰陽處去了。他方才收到厲邪消息，本就是隱匿了身形氣息出來的，因此也沒有後續顧忌暴露蹤跡的麻煩了。
無巧不成書的是，在他收到厲邪消息後的不久，他又正好收到了陰陽的召喚。
根據雲胡對厲邪的了解，他覺得厲邪那廝多半是故意的——他怕是早算準了陰陽會在今夜召他前去敘事，所以掐著點在她前麵給他發了訊息，整好要他提前隱身出門，順帶幫不便直接出手暴露的他善個後。
雲胡其實在很早以前便做好了有朝一日會被陰陽詢問隱瞞緣故的心理準備，就如同他實則有厲邪這樣身份特殊的舊友一般，他的身後，撇開頁頁史書的記載，還藏著不少史書記載未能夠言盡甚至於提及的故事與秘密。
有些確是他不願提及，有些則是他不能提及。他同厲邪一樣，至今尚還固守在一段執著與等待的宿命裏，未能逃脫，也不願離去。
其實不止於他，陰界聯盟中的每一位人物，在他們漫長而又深遠的曆程裏，各自都有著不少的為曆史所塵封掩蓋的往事與秘密。有的，是他們自己選擇不去喚醒，不願再去計較或是回溯；更多的，則是被命數按下了，故而暫且無法提起。
但他未曾料到的是，當他今夜此時真的站到了陰陽麵前麵對她的提問的時候，陰陽上來的第一個問題，問的竟是：“雲胡，你可認識靳蒙？”
不是“雲胡，你分明是巫族出身，又為何說，你與巫界不是很熟絡”。
也不是“雲胡，你此前，可識得xxx（某位巫界的先人）”。
而是思維跨度頗大、上來便打了他個猝不及防的“雲胡，你可認識靳蒙”。
他身為離世管行事多年，現在更是以葉勢銀行“雲胡”的人類身份，“定居”在人間的央京城內數十年，自然是應當認識那遠山派當家人靳蒙的。
但他知道，陰陽的言下之意，並不是要問他這個。此等理所當然之事，自然不必他多費口舌交代，陰陽便能夠自己知情。陰陽此時既然和他開口了，問的當是更深層次的事情。
例如：靳蒙究竟是誰？和你有什麽淵源？和巫界又有什麽淵源？
這些，他都答不上來，唯有嚐試著裝傻充愣地勉強糊弄——盡管他其實並不是很擅長於此。
“這才來人間幾日，尊神便已經會這般說笑了嗎？我與靳蒙同在陰界聯盟中，職務又都與死亡有著直接的聯係，一起共事多年，自然是認識的。”離世管大人冷峻的麵色此時分外的柔和，仿佛如此，便能夠掩蓋去他方才下意識暴露的愣怔。
他望向陰陽的眼神，溫柔深沉得不可思議，連說話的語氣，都是極為難得的輕快調侃。這些落在雲胡身上，都可謂是可遇不可求的“奇景”了。
隻是可惜，他眼前麵對的人是陰陽，一個比他還淡漠冷然、“不識常趣”的人。她作為天生的尊神，生來便是沒有“凡心”的，對人情往來間的委婉打趣或刺探更是毫無興致，所以才會索性直接召他前來，把話給挑明白了問他。
陰陽沒有允許雲胡繞開話題，但也沒有因此而感到不快，而是平靜而又耐心地進一步詢問他道：“我說的，是在你成為神靈之前。雲胡，在你成為神靈之前，你們認識嗎？”
“認識……”雲胡默了一默，沉吟片刻後輕聲地答她道，“但也僅僅是認識。畢竟我這樣子性子的，從來都不善於交往，並不會有很多的朋友。這些年，基本都是在仰仗諸位同仁們的照顧了。”
人都是會被經曆與環境影響和改變的。從前的他，與現在還要不同些。
“那你可知他曾是做什麽的？後來緣何加入了陰界聯盟？”
“……我不知。”雲胡當然知道，很多時候所謂“不知”的回答，皆是堂而皇之地告訴對方：我不能告訴你。但他除了這個，拿不出別的話來答陰陽了。
他眼前的人是陰陽，他無法編織出一個能夠說服陰陽尊神的謊言。
更何況，一個謊言的圓滿，注定需要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去填補。上界受承天命布置命數，有時尚且不能夠完善處之，更何況於一向不擅長於“巧言令色”的他去完成一個“完美無缺”的謊言？
雲胡眸光微斂，目光輕輕地垂落在陰陽案上放置著的卷軸文書之上：“我至今關於他所知的，也僅是您現今能從巫界呈送過來的資料裏得知的那些而已。”
而那被隱匿在史書記載之下的，很多故事確是連他都無從知情。
——雲胡的話並不算全然騙了陰陽。
如他所言，曾經的雲胡，置身昔日巫界那個風流人物輩出的盛極時期，確實隻是一個天才之下、不善交際、知之甚少的邊緣人物。
眼前陰陽所熟悉的雲胡，與生前巫界的雲胡，是同一個人，卻又早已是兩個人了。將他如此涇渭分明地分離開來的，是那許多年前的驟然而來的崩潰與死亡。
自鬼門關應劫而起的那一刻，他便是另一個雲胡了。他是他的光耀的影子，是往生輪回死亡跟前的守門人，是……有著堅定信仰的黑夜裏的尋光者與靜等光歸來的人。
“那你覺得，現今的、不限於巫界的所有曆史記載，是否有刻意模糊或省略去關於靳蒙的記錄之處？其背後原因為何？”陰陽的另一大特性，即是從不勉強。此路不通，便冷靜從容地進入下一個話題，簡潔且又高效。
好在，陰陽和雲胡二人雖然各自氣場都很強，但相對之時並不衝突，反而很是平和自然——兩個總是不動聲色的沉穩“人”，即便是內心各自藏著深思熟慮，對話時分都會顯得分外沉著真摯。
“或許，是有的。”他答道，像是經年而來的一縷殘香，卻依然清淺而凜冽，“隻是天理昭昭，如若真的存在，那它便始終會在那裏。”無所謂史書之上是否有所記載，隻是需要一個願意傾聽、且能夠去傾聽的人罷了。
雲胡的眸光仍停留在陰陽案上的巫界材料上，陰陽未曾從他的神色語氣之中讀出任何的失禮或是欺瞞，卻是讀出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歎息來：“……當年我所認識的靳蒙，如同那書中人一樣，與而今的靳蒙截然不同。”
確是截然不同。
如若不是史書命數皆有明確的記載，今昔對比之下的“靳蒙”，簡直就像是兩個隻是恰巧重名的陌生人。
史書記載中的靳蒙，是當時的巫界名門平陵靳家的長子，雖然其才名並不如同時期所出的幾位大人物，但是觀其生平履曆，亦是不遑多讓的天之驕子。
依陰陽後人的眼光回顧所見，靳蒙之所以在當時未能夠轟轟烈烈得名滿天下，實在是同時期的那幾位過於突出與聞名。相較之下，他本就傾向於走低調路線的出身背景、為人性格與處事方式等等，便都由此使得他更加低調了很多。
至於靳蒙同時期真真萬眾矚目、至今仍在巫界中聞名遐邇的天才人物，兩位皆出自雲胡所在的繁林雲家。一位是據說是大巫神轉世的雲言，另一位則是仍為現屆巫神的雲鹹。
——繁林雲家盡管素來行事低調周全，但其家門曆來光輝不減卻是無法掩蓋的事實。當年有此二位驚絕的存在，也難怪連雲胡這樣的絕非等閑之輩，亦能夠有意無意地控製與保持自己邊緣化的狀態了。
還有一位不得不說的，同樣出自當時的巫界名門，道是：輾轉穀寧家。
這一位同繁林雲家的諸位一樣，在巫界的青史名簿和諸多相關的曆史記載中，都留下了屬於自己的、濃墨重彩且至關重要的一筆。但不同的是，他在史書之中，多以後來的罪過與世人的痛惜被提及。
說起來，在尋常認知的論調裏，繁林雲家給人的感覺是“超然”，而輾轉穀寧家卻是很“奇怪”。也正是因此，後人在對這一位人物進行評價時，總是不乏有認為寧家家風恰是基礎原因所在的看法。
輾轉穀寧家之“奇怪”，首先就奇怪在本家的定位上。
作為族門本部，本家難道不都理應寬敞便利、大而宜居、莊重講究麽？！可寧家偏不。看他們家稱呼就知道了——寧家的本家，竟是在輾轉穀。
輾轉穀，顧名思義，就知道不是個太平發達的地方。事實上，它也確實不是。地理位置偏僻不便，所處環境複雜險惡，簡直不像是族門本部，而像是各家用於封閉訓練後輩的苦修地。
其次，寧家全家的審美偏好也很“奇怪”。
寧家古往今來，從上到下，都不追求圓滿完美，偏生都喜歡缺憾。別人家都在努力傳承著追求“精益求精”、“臻化入境”、“成全眾生萬象”此類家風訓誡的時候，寧家在代代相傳地堅持追求著不完美——甚至於在能夠達到相對完美的情況下。
寧家的人是腦子壞掉了嗎？！顯然不是，人家就算家風再奇怪，也始終屹立巫界名門的榜單之中，朝朝代代都有各方麵的好苗子繼承衣缽，將族門進一步地發揚光大。
於是乎，此相就這麽默默地……被巫界民間默認評定為巫界未解之謎top3。
寧家人追求不完美，最顯著的體現，便是在取名選字上。
橫向對比下其他巫界名門，什麽“繁林雲家”、“離城顧家”、“平陵靳家”……看看別人家的定位，族門本部的命名，再看看寧家……別問，問就是：帶上腦子，小心腳下，否則有來無回別怪誰，輾轉穀。
縱向分析的話，必須吐槽的就是他們家“可憐”的房子們和孩子們的名字了。好好的本家正廳大堂，寧家名為：缺月齋。
——正常人家通常都會取個“嬋娟堂”這類畫風的吧？！本家正廳大堂作為會客和團圓的重要場所，對於族門的莊重意義不言而喻。你們家是嫌本家的定位還不夠“窮凶極惡”，還打算拿月之虧欠“補充”一下嗎？！
好好的天縱奇才和通透孩子，寧家大都取的都是“寧虧”、“寧缺”、“寧蠻”……此類畫風的。而且寧家更過分的是，其取名之缺心眼兼隨便程度，往往和孩子的聰明才幹程度呈正比……
舉個例子來說，寧家有一代父母在此方麵特別的“過分”，直接導致了其後一代的寧家晚輩名字大多“慘不忍睹”。其中最厲害的、後來還當了家主的那位，名字正是其中最讓人哭笑不得的……那一位大前輩，名叫：寧抽抽。
巫界民間有一種玩笑似的說法，說：對於輾轉穀寧家，通常都得“反其道而行之”，比如，“顧名思反義”——寧家越是“其名不揚”的，越可能是真·大佬。
還有一個登頂過一段時間巫界民間流行用語的梗：慘，還是抽爺慘。其實，寧家的很多人也是這麽想的——比起他們抽爺的名字，感覺他們的名字都挺讓人歡喜的呢。
而當年與靳蒙同時期的這一位出自輾轉穀寧家的天縱奇才，名叫：寧瑕。
因為有抽爺的前車之鑒在前，所以後來的寧家長輩盡量收斂了自己取名時的放浪隨意的程度——可即便如此，由於寧瑕的出現，寧家又沒少被不論相熟與否的諸位知情人明裏暗裏的吐槽。
實在是因為……寧瑕太“無瑕”了。
輾轉穀寧家常年搜集民間申報的訴求意見，寧瑕被巫界廣而周知的頭幾年，寧家收到的意見書大半都是求他們趕緊趁寧瑕年紀還小給他換個名兒的：什麽“寧琰”、“寧瑾”、“寧玨”、“寧琮”、“寧珀”之類的好名字……都可以啊！或者，還是“寧琛”吧！這個名字特別好哇！相當、格外、特別符合你家大公子的人設！！！
哪怕後來寧瑕和寧家都公然表示“喜歡，不改”，寧家偶爾還是會收到些許試探性的詢問或是頗為可惜的抱怨。
——直到，寧瑕犯下“滔天大罪”，暴露其“生而有瑕”的業障。
從此，一脈相承追求不完美的輾轉穀寧家，真正擁有了眾所周知且無可彌補的經世缺憾。
※※※※※※※※※※※※※※※※※※※※
寧家，一個所有可能擁有的名姓之中寓意最好的字多半是族門之姓氏“寧”的與眾不同的存在。
***雜七雜八歡樂小劇場***
不諳世事的某巫界小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又是寧家哪門子的旁支雜係啊，頂著這麽個寒磣的名字，一看就不受寵，還想以寧家的名義和我說話？！想得倒是美！我又不是傻子：）
寧欠：……嗬嗬。
寧抽抽：嗬嗬。
寧瑕：^ ^。
某初：……不，孩子，你可能真的是個傻子。
知情的巫界吃瓜群眾：嘖，完了。（——哈哈，又有好戲看了！）